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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日序曲
零点的大街上空无一人,不绝于耳的蛙声与蝉鸣掩盖住了酒吧内溢出的喧笑。
男男女女济济一堂,他们千里迢迢奔赴于此,为这场相隔数年的同学会献上狂欢。
“小向!这么多年见,变帅了呀。”身着白色露脐装、扎着清爽的高马尾发型的女生,举起一杯精致的小酒,朝面前的男人俏皮地眨了眨眼。“『天使之吻』,敬你一杯。”
“不了,我不是很能喝。”向怀抬手,虚虚地将酒推了回去。“今天晚上还有工作,喝醉了实在不好收场。”
“好吧……”
女生悻悻地收回手,走离了吧台,再次坐回刚刚的姐妹圈,仰头将这杯『天使之吻』一饮而尽。
“怎么样怎么样!”身旁的女生激动地摇了摇她的手,“搭上向怀这条线了吗?长得帅,占自家公司股份的30%,有自己的研究团队,真搭上了这辈子吃穿不愁啊!”
“哪有啊。”刚才搭讪的女生撇了撇嘴,听到“向怀”这个名字还是忍不住,又看向坐在吧台前拿着手机打字的男人,随即叹了口气。“果然传言是真的啊,他估计心里真住了个人……”
吧台前认真办公的男人似乎根本没有意识到自己已经成为了某一卡座的“焦点”,依旧心无旁骛地认真查看团队成员的月度报告。
“向老板,来一杯?”调酒师擦拭着手中剔透的玻璃杯,一只脚抵着吧台向后仰去,打趣地望向对面低头看手机的人。“人孙局长专门提了下要好好招待您的,不喝一杯哪对得起他,我这儿也说不过去呀。”
“行,”向怀放下手机,略微瞄了眼菜单。“来杯『一见钟情』怎么样?”
“……”
似乎是没考虑到对方的厚脸皮,调酒师沉默两秒,随即嘱咐身边的酒保几句,又带着满脸的笑容望向向怀:“要求可以满足,向老板,这边我让小吴去喊高级调酒师去做了,您点的单马上就好,麻烦稍等片刻。”
“不都是调酒师吗,怎么你不做,难道你还能比那个高级的娇贵不少?”一来二去的交流,让向怀淡然一世的气场带上些活人感。“孙局,这就没意思了,想着你还能做个顺水人情我才点的单,就这么把人情让出去了?够大方。”
“什么,孙局来了?”
不知是谁听见了向怀开玩笑,酒吧里的喧闹声更加大了。正喝得上头的一位兄弟突然凑到向怀面前,大着舌头开始搭话:“向哥,你刚刚说孙局……不是说局里太忙忙不过来,要去抓个谁来着?孙局在哪儿呢。”
“什么孙局?你听错了吧。”向怀给了“调酒师”一个眼神,接下对方递来的『一见钟情』后一饮而尽,紧接着拍了拍面前醉汉的肩膀。“咱们高中不是有个同学叫孙菊吗?还跟班上那谁谈过,你脑抽吧,还孙局呢。”
“哦,哦哦。”醉汉微微一愣,挠挠头,回头拿起酒瓶就往嘴里吹了一瓶,喝罢又笑嘻嘻地望向向怀。“看来真是岁月多磨人啊哈哈……我先自罚一杯!你看这记忆力消退也太快了,想着孙局来了还能问他点事儿……毕竟同学一场,至少也有10年没见过吧,我还想叙叙旧来着。”
醉汉说话前言不搭后语,毫无逻辑可言。向怀却一改往常的不耐烦,如同好兄弟般继续抚着对方的肩膀,边聊着边鼓动性地拍了拍,似乎真的在回忆那段近乎被遗忘的青春。听着对方断断续续的讲完了三年的故事,他还遗憾地叹了口气:“兄弟,你讲的故事好感人啊!要不是你突然讲出了破绽,我都要感动的一塌糊涂。”
“咱们都是高中同学,现在顶多6年没见过,10年怎么来的?”
“也可能……我记错了吧!”醉汉顿时清醒了大半,放下酒杯,眼神躲闪,支支吾吾半天说不上一句话。
向怀的眼神瞬间冷了下去,不复刚才的怀念:“抓住他。”
随着吧台上那只刚被擦得锃亮的玻璃杯的碎裂,酒吧里陷入一片死寂,处于纸醉金迷中心的几个人疑惑地四处张望,“调酒师”尴尬地拿起了另外一个杯子:“实在抱歉,一不小心摔碎了,你们继续啊哈哈。”
趁醉汉放松之时,向怀迅速把他的双臂反剪在后。似是怕他再做小动作,他又给对方脸上“邦邦邦”来了三拳。终于,两个便衣挤出人群,掏出一副反射出银色光泽的手铐,将被打得鼻青脸肿的犯罪分子转移控制。
“……来之前不是事先跟你说别动手吗?今天就是来打辅助的,你那格斗技术是个凡人都扛不住啊。 ”
孙让无奈走到吧台前,向那两个面露惊恐的实习生点头示意:“没你们什么事了,走吧。”
两个年轻的便衣接收到指令,同手同脚地把醉汉押送出去,孙让只觉得额上青筋一跳又一跳。向怀倒是毫不在意地笑了笑,继续刷手机:“一群菜鸡,最近警局都是干什么吃的?”
“都说了只是实习生实习生!本来就不指望他们干这个,就只是练练胆子。”孙让一边叹气一边在向怀身边落座,一仰头,一伸手,就把他刚点的『一见钟情』一饮而尽。“平常有这种事我又不叫你,要知道我今天还有别的事,和沈——”
“……”
向怀迅速地把手机揣进口袋,转身,抬腿便往酒吧门口迈去。
“沈潇然的日记!”孙让追了上去,刚牵起对方的衣角,立刻又被甩开。“向怀你是男人就给老子滚回来!你那药吃一年了还没停,不打算好了是吗?!”
就算真的去窥探她的隐私也无济于事。
向怀心中默念。
“等等!”孙让瞄准好时机,死死拽着向怀左手的手腕不放,把一个被塑料皮密封好的牛皮信封扔进了他半敞着的风衣里。
“不是说我的格斗技术是个凡人都扛不住?”向怀脸上依旧挂着笑,右手伸向前去,扣住孙让的双手。
在他拧下去的前一秒,耳边传来的,是孙让抑制不住的吼声:“向怀我知道你左手有伤!你别乱动老子不会害你!”
“……她一年前给你写过信。”他抬头望向向怀,眼里的愤怒消失殆尽,取而代之的是无止境的哀求。
“向怀,咱们当了这么多年兄弟,这是我第一次求你也是最后一次求你,让那件事过去好吗?”
“沈潇然她病了。”
“……和我又有什么关系。”向怀淡然一笑,“不都是我一厢情愿的吗,孙让,我早就放下了。”
等他跌跌撞撞地、带着一身的酒气栽进家门,时间正向着凌晨三点逼近。
这时候的华人街应该是什么样的?
向怀想象不出来,因为他只去过一次华人街,但再也不敢去那里第二次。
怀里那封来自一年前的信,像个燃烧着的火球般不知餍足地灼烧着持有者被它接触过的每一寸肌肤。
——可它本该冰冷,却又因何而滚烫?
他突然想起了一年前的那段足以用生死离别概括的视频。
借着酒劲,他又一次替自己翻起“陈年旧账”。即便再怎么让自己冷静冷静再冷静,掏出手机的动作掩饰不住他的心乱如麻。
翻找许久后,他长舒一口气,终于在播放列表的第一条找到那个模糊不清的备份,再次播放那句浏览量高达172800次的话:
“向怀,好冷呀。”
*
9年前,南城。
寒风席卷大地,给树木土壤裹上一层又一层冰霜。路上的行人宛若一个个受冻的苹果,边哈气边搓手,想着这种恶劣的天气到底何时才有个头。
南城就这么莫名其妙地冷起来了,此时,街头大爷卖的红薯倒成了网红打卡小吃。
向怀裹着一身棉大衣,蹲坐在路边,一边吃着热腾腾的烤红薯,一边接听着来自他爹一条又一条的60秒语音问候。
“向怀你他——”哗,下一条。
“你有种别回——”哔,继续。
“行,你翅膀硬了是吧?管不住你了啊?这是打算来给咱家添业绩。老子今天就当你想着敬老,不折你根翅膀还真认不清自己几斤几两!”
“给老子接电话!”
“呸。”向怀掐头去尾地听完消息后,把嘴里那块烤焦的红薯吐进了垃圾箱,顺手给他爸开了个消息免打扰,又把对方的电话关进了“小黑屋”。
偷偷摸摸干完坏事,他抬头望向店里忙得不可开交的老板,眼里的笑容亮得闪人:“刘哥,今早有外送吗?”
“哪能啊,我这儿线上的单不好抢,况且位置也偏,你送着也难。”刘哥难得抽出空闲,看着向怀那张“人畜无害”的脸,脑子里浮现出的却是刚刚通讯中怒气冲天的人。“你说你这孩子,也算是我看着长大的。1米8的大高个!长得跟个小白脸似的,你看你这大长腿儿干个模特都赚钱啊,非得干外卖这行。”
“当你夸我了啊叔。”
向怀依旧摆着那张“营业微笑”,等刘哥匆匆走后才又低头刷新着手中的抢单界面,他表面不动声色,心里却美的没边儿了。
送!送的就是这个刘记早点的外卖!别看这地方偏,那味道真是绝了。送外卖更赚,里程多,跑腿费更多。
5分钟后,一条来自刘记早点的外卖订单闪现在向怀眼前,他眼疾手快地点击了抢单键——
“不好意思,订单被抢走啦~”
向怀:“……?”
不是说好地偏人少的?怎么还有人抢单啊!
住在南城另一片的人们像是集体复活了,接二连三的“刘记早点”外卖订单如同潮水般止不住地涌了出来,向怀瞬间正襟危坐,两手搭在面前的小木桌上,持之以恒地点击着抢单键。
点击。
“不好意思,订单被抢走啦~”
再点击。
“不好意思,订单又被抢走啦,再接再厉哦!”
点击点击点击点击点击……
“点击的太频繁了,请稍后再试吧!”
“都跟你说过我这儿的订单不好抢了。”终于等到九点的换班,刘哥脱下身上的大码围裙,与另一位店员交接完毕后,大大咧咧地往向怀旁边叉腿一坐,拍着他的肩以示安慰。
“您也没说是这种抢不到啊!”
向怀现在一个眼神都不想甩给刘哥,生无可恋地等了30秒后继续狂按抢单键,眼中只剩下了对接单的渴望。他这人顺风顺水的在家当了十六年小少爷,唯一的不顺就是这次和他爸吵架吵到离家出走,谁能想到竟然在外卖行业不幸遭遇人生第一个滑铁卢:“想着位置偏没人来呢,谁能想到外卖这么火爆?”
听了这话,刘哥自豪的抬起头:“那还不是我的手艺高超?”
向怀终于舍得给出一个不屑一顾的表情:“放屁。”
“嘿,你小子!”向怀成功用两个字气笑了刘哥,并收获了一个拍皮球式的“头部按摩”。“你那是只吃过我的手艺,方圆十里的早点都不可能有我家的香。”
这下,向怀像是终于找回了些底气,一脸自豪地抬了下脑袋:“才不是!您可别把自己给吹上天了啊,要我说,隔壁张婶卖的更香!”
“……”
刘哥的一时语塞让向怀瞬间激动起来:“看嘛!我就说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不好意思啊小向,之前没跟你说过,应该被张婶坑了不少钱吧?”看着向怀满脸的问号,刘哥腼腆地挠头,“她家姑娘和我家大壮处上对象了,前些日子刚结的婚,正好嫁妆被我们用来买原材料和装点门户,彩礼就拿去给张婶租店铺用了。”
看着向怀那张逐渐“石化”的脸,他又补上一句:“都是我做的,那个醒面时间还要长一点,能不好吃吗?”
向怀高贵的头又低了下去,刚和脖子形成90度的直角,又被刘哥双手捧着脸颊,被迫抬起来。
刘哥紧紧盯着对方茫然的双眼,郑重开口:“向怀。”
“……啊?”向怀下意识回应,也紧盯着老刘炯炯有神的眼睛。
那张被胡茬围了一圈的嘴,在炙热的目光下一张一合:“——不要低头,皇冠会掉。”
向怀礼貌一笑:“刘哥,我不低头,怎、么、抢、单?”
刘哥闭口不言,随即一个转身,潇洒地走了。准确的说是被他老婆发现偷懒后揪着耳朵拽走的,走的时候因为耳朵那块火辣辣的疼,还边“哼唧”边把身体扭成了一条蛆。
向怀继续面无表情地盯着空白的“抢单界面”,认命般退出,准备去“退单界面”碰碰运气。
就是这么一看,还真让他在第一条发现了“刘记早点”的订单。向怀眼前一亮,小手一挥——接下!
“恭喜您!成功接单啦~外卖餐号0197,快去取餐吧。”
和外卖小助手的提示音一同出现的是向怀奔向取餐口时掀起的一阵急不可耐的风,他迅速找到顾客的外卖,拎起外包装便向门外跑去。
坐上外卖专用小电驴,挂上外卖,把手机摆上专属手机支架,动作熟练一气呵成,这让向怀说话时的语气里都带上了点雀跃:“小贝小贝,导航去杏湖里。”
“收到您的需求啦,目的地在您左侧,可以选择步行哦。”
向怀一愣,转头向左,“杏湖里”三个大字像是生怕别人看不出小区的高端奢华一般,亮得瞎人眼。
“依旧选择骑行导航吗?”小贝贴心询问。
“依旧吧。”向怀闭眼,扶额,与那位弃单的外卖员共鸣一秒后再次振奋起了精神。
小电驴从发动到停止,全程仅花费两分钟。向怀熟练地把小电驴停进车棚,拿着外卖晃到楼底,给顾客打去电话。
“您好,您拨的电话已关机。”
“嘟嘟嘟——”
“……”
接连几个电话过去,对方要么没接听、要么是忙音,向怀心一凉——顾客专门备注一定要打电话打到通,不然就直接送上去,这下糟了。
小区又是近几年新建的偏高档小区,出入单元门需要刷脸。好在天无绝人之路,居民楼里的住户正好要出门,开门时看出了他的窘迫,好心把他喊了进去,让他直接上楼。
向怀千恩万谢道不尽“开门情”,坐电梯上到24楼,站在2407的大面前有礼貌地叩门三声。
嘈杂的争吵声从门内溢出,夹杂着愤怒与哭腔。向怀对此并不感兴趣,一心想着自己手上的外卖,于是又往门上重重敲了三下:“有人吗?您的外卖到了!”
门依旧没开,反倒是争吵声越来越大。向怀那颗责任心莫名地一涌再涌,让他坚持又往门上敲了三声,顺手在配送订单的界面上点击了“确认送达”。
“碰”的一声,大门从里面打开,发出一声闷响。
“……肖小姐是吗?”向怀看了看外卖订单上的备注,望向面前的人。
拖着两层厚厚的棉被,顶着被汗水浸湿了的长发。少女喘着气,微微点头,颤抖着往向怀的方向伸出一只手:“外卖,给我吧。”
屋子里,争吵声不断,是男女间的嘶吼与争执。
“我明明已经跟你说过很多次了!”
“我也说过这种事情我不可能同意!”
由于迟迟未能得到回应,少女抬头望向面前穿着紫色外卖服、陷入思考的小哥,那张瘦削惨白的脸,让向怀的立场愈发坚定:“需要帮助吗?”
少女眨眨眼,本就泛红的眼睑,在此刻又加深了红晕。在她吃力地发出第一个音节后,声音戛然而止,像是在思考向怀这句话的可信程度。
“你别害怕,我正经外卖小哥啊,有身份证的!”向怀急匆匆地从挎包中翻出随身携带的证件,一张一张展示给对方看。
正当他的手再次伸入挎包,少女冰凉的手触碰在他的手臂上,神色漠漠:
“……送我去医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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