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酸涩的糖
酸糖
凌洲记得初一第一次月考的那个下午,阳光斜斜扫过教室,粉笔灰在光里飘着。
班主任拿着成绩单念到她名字时,她攥着笔的手都在抖——从没进过前二十的她,那次竟考了第五。
更让她心跳失序的是下一句话:“按成绩调座位,凌洲和谢瀛坐一桌。”
谢瀛是班里的焦点,不是因为张扬,是太冷。
课间没人见他和女生说过话,连递作业都只递完就转回头,下颌线绷得利落,笔尖划过作业本的声音都比旁人重些。
凌洲刚坐下时,连呼吸都放轻,只敢用余光瞥他握笔的姿势:指节分明,拇指会轻轻抵着笔杆,像握着什么郑重的东西。
那时她只有一个朋友叫林薇。
林薇早就趴在课桌上跟她咬耳朵:“我喜欢谢瀛,他长得好像漫画里的人。”
见她和谢瀛成了同桌,林薇当天就把她拉到走廊拐角,指甲抠着墙皮,语气带着不容拒绝的委屈:“你别跟他说话好不好?我怕……我怕他会注意你。”
凌洲那时候太单纯,刚升初中没什么朋友,怕失去这唯一的伴,便讷讷地点了头。
接下来的半个月,她和谢瀛像隔着无形的墙。
他做题时,她就把课本翻得哗哗响,假装认真看;他被老师叫起来回答问题,她攥着课本的边角,替他捏着汗,直到他声音平稳地说完答案,才悄悄松口气。
她还发现了个小秘密:谢瀛总在课间从笔袋里摸出一颗酸糖,葡萄味的。糖纸剥开会发出轻微的“撕拉”声,他含着糖时,嘴角会悄悄往下压一点,像在忍酸。
后来林薇转学,那道“不能说话”的禁令没了,凌洲却还是不敢先开口。
直到一次调座位,他们被分开,隔了三排。她坐在新位置上,总忍不住往谢瀛的方向看,好在离得不算远,能看见他偶尔和男生说笑——原来他不是不会笑,只是不对女生笑而已。
初一下半学期的调座位,像是命运递来的糖。
当班主任念出“凌洲,谢瀛”时,凌洲感觉耳朵都热了。坐回熟悉的位置时,她悄悄把书包里的棒棒糖攥在手里——是她特意在小卖部挑的,葡萄味的最酸,其余口味混着放。
每次分糖,她都先给周围同学递一圈,笑着说“大家分分吃”。最后才把葡萄味的那根,指尖捏着糖纸的边角,轻轻推到谢瀛手边,假装漫不经心:“剩下的你拿着吧,我不爱吃酸的。”
其实她偷偷尝过,葡萄味的酸得她皱眉。可谢瀛每次都会接,有时会说声“谢谢”,声音低低的,像羽毛扫过心尖。
那时候凌洲新交了个朋友叫苏琪。
周末去苏琪家过夜时,台灯的暖光洒在作业本上,她终于敢把心事说出口,声音压得很小,像怕被窗外的风听见:“苏琪,我好像喜欢谢瀛。”
她反复叮嘱:“你别告诉别人,好不好?”
苏琪拍着胸脯保证:“肯定不说,我嘴最严了。”
可没过三天,谢瀛的朋友张浩就堵在走廊里,皱着眉对她说:“你别喜欢谢瀛了,他不喜欢女的。”
凌洲脑子“嗡”的一声,追问:“谁告诉你的?”
张浩却别过脸,只说:“反正你别喜欢了就行。”
她瞬间就猜到是苏琪。那种被欺骗的委屈涌上来,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却不敢掉——她又失去了一个“朋友”。
那天下午,她没去水房接水,也没在课间分糖,只是趴在课桌上,盯着谢瀛的后背,心里又酸又涩,像含了颗没剥糖纸的酸糖。
初二开学,分班榜贴在教学楼前的公告栏上。
凌洲挤在人群里,找了三遍才在(2)班的末尾看到谢瀛的名字——她在(6)班,隔着两层楼,连课间打水都碰不到。
她鼓起勇气,让隔壁班认识谢瀛的同学帮忙要了他的□□。头像还是默认的太阳,昵称是他的名字拼音“XieYing”。
发送好友请求时,她删了又改,最后只写了“我是凌洲,初一同学”。点击发送后,她抱着手机坐在书桌前等了一个小时,直到屏幕亮起来显示“已通过”,她抱着枕头笑了半天,却对着聊天框点开又关掉,不知道该说什么。
之后的日子,她总爱绕路去(2)班附近的走廊,假装去厕所,其实是想看看谢瀛在不在教室。
为了能多“偶遇”他,凌洲摸清了他接水的时间:每天课间操后十分钟,他会拿着蓝色的保温杯去水房。她便也每天掐着点去,哪怕水杯里还有半杯水,也会倒掉重接。
排队时,她故意站在他后面一点,闻着他身上淡淡的洗衣粉味,听着他拧杯盖的声音,连水房里的消毒水味都变得好闻。
有次他接完水转身,差点撞到她,说了句“抱歉”。凌洲脸一红,只敢“嗯”了一声,看着他的背影快步走回教室,才敢抬起头,盯着自己杯里晃荡的水笑。
(2)班的体育课在周三下午,和她们班的自习课重合。
她便把窗户推开一条缝,往操场的方向看。虽然隔得远,只能看见模糊的蓝色身影,但只要知道那是谢瀛,她就觉得心里暖暖的。
有次她看得太入神,被老师点名回答问题,磕磕巴巴没答上来。坐下后脸烧得厉害,却还是忍不住往窗外瞥了一眼——谢瀛好像在跑步,身影越来越远。
吃饭时,她也总爱跟着谢瀛的脚步。
他总去三号窗口买番茄炒蛋,凌洲便也每天吃番茄炒蛋。排队时故意站在和他并排的位置,看着他从口袋里摸出饭卡,听他跟打饭阿姨说“多要半勺汤”。
有次阿姨多给了他一勺菜,她下意识回头想跟谢瀛说,却看见他正低头看饭卡,没注意到她。只好把话咽回去,默默扒着碗里的饭,连番茄的酸味都尝不出来了。
初二快结束时,凌洲在□□上敲下了酝酿了很久的话。
她坐在书桌前,台灯开着,手机屏幕亮得刺眼。打了又删,最后一鼓作气打出:“谢瀛,我喜欢你。”
发送后,她盯着屏幕,手指攥着床单,连呼吸都忘了。
四十分钟后,手机终于亮了,只有一句:“你是本人吗?”
凌洲懵了,手指停在屏幕上,半天没动。她反复看自己的消息,是不是太唐突了?是不是他觉得她在恶作剧?她想回“是我”,却又怕得到更冷淡的回应,最后只好把手机扔在一边,盯着天花板发呆,心里空落落的。
更让她措手不及的是,第二天有个叫“瑶瑶”的女生加她,备注是“谢瀛姐姐”。
对方开门见山:“你是不是喜欢谢瀛?”
凌洲老实地点了“是”,心脏又开始跳——难道是谢瀛让她来问的?
可对方却发来一句:“要不我帮你追他吧?我跟他很熟,知道他喜欢什么。”
凌洲连忙回:“不用了,谢谢,我就是想告诉他而已。”
可接下来几天,“瑶瑶”总找她聊谢瀛的事,说他“最近喜欢听薛之谦的歌”“周末会去图书馆看书”。凌洲一边觉得不好意思,一边又忍不住把这些话记在心里。
直到一周后,她在水房听见(2)班的女生聊天:“你知道吗?谢瀛谈恋爱了,对象是陈瑶,就是上次来我们班找张浩的那个女生。”
凌洲手里的水杯“哐当”一声撞在水池上,水洒了一地。
她才知道,那个自称“姐姐”的女生,根本就是谢瀛的女朋友陈瑶。
她跑回教室,趴在课桌上,拿出手机翻看和陈瑶的聊天记录,气到浑身发抖——不是气谢瀛,是气自己像个傻子,被人耍得团团转。
她没犹豫,直接删了陈瑶的□□,连聊天记录都没敢再看一眼。
后来有次路过(2)班门口,她看见陈瑶靠在走廊墙上,手里拿着一根棒棒糖,往谢瀛嘴里喂。谢瀛笑着躲开,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发,那种亲昵,是凌洲从未见过的。
她脚步顿住,心脏像被什么东西砸了一下,酸得发疼,眼泪差点掉下来。赶紧转身快步走了,连头都没敢回。
那天下午,她没去吃饭,躲在教室后面的储物间里,哭了很久,觉得自己那些偷偷看他、等他接水、排队跟他并排的日子,都像个笑话。
没过一个月,谢瀛和陈瑶就分手了——听说被谢瀛的班主任发现他们放学后一起走,陈瑶的哥哥还在学校门口打了谢瀛一顿,把他的保温杯都摔在了地上。
可陈瑶像没事人一样,没过多久就又谈了个男朋友。
初三时,凌洲的朋友孟佳谈恋爱了,男友是之前和陈瑶谈过的男生王浩。
可陈瑶明明知道王浩有女朋友,还仗着他们俩一个班,总找借口和他待在一起。有时在操场角落拉拉扯扯,甚至在教室里帮王浩涂口红——孟佳坐在旁边,眼圈红红的。
凌洲也为她打抱不平。看着孟佳委屈的样子,又想起自己被苏琪欺骗、被陈瑶耍弄的事,她第一次骂了人。
初中毕业那天,凌洲在教学楼前看到了谢瀛。
他和几个男生在说笑,比初一的时候开朗了很多,嘴角挂着笑,不再是那个冷冰冰的样子。凌洲想走过去跟他说声“再见”,可脚步像灌了铅,怎么也挪不动,最后只好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人群里。
中考结束,大家各奔东西。凌洲和谢瀛去了不同的高中,仿佛两条交叉后的直线,朝着不同方向延伸。
高中开学前,凌洲攒了很久的钱,在小卖部买了一盒酸糖——都是葡萄味的。又在文具店挑了一支钢笔,笔身是淡蓝色的,和谢瀛以前的保温杯一个颜色。
她想去谢瀛的高中送给他,哪怕只是说句“恭喜升学”。
可她刚走到校门口,就看见陈瑶站在谢瀛身边,手里拿着一杯奶茶,笑着把吸管递到谢瀛嘴边。谢瀛也在笑,伸手接过奶茶,两人聊得热络。
凌洲站在树影里,手里的礼物盒攥得发皱,酸糖的包装纸被捏得发出“咯吱”的声音。
她看着他们,心里只剩无奈——命运也太会开玩笑了,怎么走到哪儿都能遇到陈瑶?
她没上前,转身默默走了,把礼物带回家,放在抽屉的最里面,再也没拿出来过。
那之后的高中三年,凌洲再也没听过谢瀛的消息。
她考上了离家很远的高中,身边有了新的朋友,可偶尔看到穿蓝白校服的男生,还是会想起谢瀛。她没再刻意打听他的事,只是把那些偷偷看他的日子,藏在心里的某个角落。
直到大学三年级,一次初中同学聚会,有人在群里问“谁有谢瀛的微信”,凌洲的心又开始跳。
她犹豫了很久,还是私戳了那个同学,要到了谢瀛的微信。头像换成了风景照,昵称是“瀛”。
她发送好友请求时,手还是像当年加□□时一样抖,备注写“我是凌洲”。过了十分钟,屏幕显示“已通过”,年少时的心动好像又回来了,她盯着聊天框,半天没敢发消息。
可聊天只维持了三天。
她跟谢瀛说:“今天在图书馆看到一只橘猫,特别胖,趴在书架上睡觉。”还附上了拍的照片。
谢瀛回:“挺好的。”
她跟谢瀛说:“我们专业最近有个设计比赛,我准备了很久,有点紧张。”
谢瀛回:“加油,祝你顺利。”
每次她发一大段话,得到的都是简短又礼貌的回应,没有反问,没有延伸,像在完成一项“回复消息”的任务。
凌洲看着聊天记录,慢慢明白,他对她的事,根本不感兴趣。那些她以为的“巧合”和“心动”,从来都只是她一个人的独角戏。
她没再主动发过消息。过了半个月,她点开谢瀛的微信,看着他的头像,手指在“删除联系人”的按钮上停留了很久。
最后,她深吸一口气,按下了删除键,连同□□、手机号,所有能找到他的方式,都删得干干净净。
那天晚上,她翻出抽屉里的那个礼物盒,打开一看,酸糖的包装纸已经泛黄,钢笔上落了层灰。
她把酸糖倒出来,尝了一颗,还是那么酸,酸得她眼睛都红了。
她把糖和钢笔重新放回盒子里,锁进了衣柜的最底层。
窗外的梧桐叶落了一地,凌洲看着手机屏幕,突然笑了。
从初一第一次在窗户缝里看他打球,到初三在走廊里撞见他和陈瑶亲昵,再到大学加了微信却只聊了三句——整整十年,那段藏在酸糖、水房、饭堂队伍里的暗恋,就像夏天的萤火,亮过,暖过,最后还是灭了。
没有狗血的纠缠,没有未说出口的遗憾,只是安安静静地,在她的青春里,画了一个温柔的句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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