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君共航

　　午后的阳光把港口的沙滩烤得发烫，顾晏辰摔进沙堆时，感觉后背的皮肤像被砂纸狠狠磨过。

　　“晏辰啊，” 导演林峰的声音从监视器后传来，带着一丝隐忍的不耐烦，“这遍节奏还是慢了些…… 追车戏嘛，稍微再提点儿劲儿？”

　　顾晏辰撑起上半身，喉结滚动着咽下痛呼。

　　他知道导演已经在尽量给面子了。

　　作为圈内公认的流量演员，他能拿到这部警匪片的男主，全靠投资人王总的一句话 ——“必须让顾晏辰演，他的粉丝能扛票房”。

　　林峰原本是一万个不愿意的。

　　这位以拍硬派警匪片闻名的导演，在开机仪式上第一次见到顾晏辰时，就私下跟副导演吐槽：“一身流量味儿，眼神里没劲儿，怎么演得了亡命徒？”

　　这话后来传到顾晏辰耳朵里，他没辩解，只是把剧本上的批注写得更密了些。

　　可演技这东西，不是靠批注就能补上来的。

　　“卡！” 林峰的喊声里终于藏不住不耐，虽然比刚才柔和了些，却更让人难堪，“晏辰，再松弛点儿。你是在逃命，不是在走秀。”

　　警匪片的追车戏本就磨人，他身上的黑色皮衣被汗水浸得发亮，额前的碎发黏在皮肤上，视线里的沙滩在强光下晃出重影。

　　助理林溪拿着冰水跑过来，刚想递给他，就被他抬手拦住。

　　“再来一条。” 他扯掉沾沙的手套，掌心突然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像是被什么硬物扎了进去。

　　顾晏辰皱眉蜷起手指，在滚烫的沙粒里摸索。

　　突然，指尖触到一块冰凉的金属，他猛地攥紧 —— 是支钢笔，银灰色的笔身被海水泡得有些发乌，笔帽上还沾着几片细碎的贝壳残片。

　　“哪来的笔？” 林溪凑过来看，“看着挺旧的，不会是哪个游客丢的吧？”

　　顾晏辰没说话，拇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笔帽。

　　金属表面的温度透过皮肤渗进来，像块冰砖砸在烧得发昏的太阳穴上。

　　他拧开笔帽想看看笔尖是否摔坏，目光却突然定在笔帽内侧 —— 那里刻着个极小的 “砚” 字，笔画被海水侵蚀得有些模糊，却在阳光下折射出一道细碎的光，精准地扎进他记忆最深处。

　　高二那年的教室突然在眼前炸开。

　　靠窗的第三排座位，女生低着头演算物理题，阳光透过树叶落在她握着钢笔的手上。

　　笔帽上也有这么个 “砚” 字，是她自己刻的，说是 “免得和别人的笔弄混”。

　　他总在课间故意把篮球往她桌底滚，然后静静地盯着球顺着过道滚过去，“咚” 地撞在她的椅腿上。

　　等她弯腰去看时，他就飞快的跑过去先她一步将篮球抱在怀中。

　　面对他的捣乱，她总是举着钢笔敲课桌：“顾晏辰，再捣乱我就把你篮球扔海里。”

　　他当时笑得没心没肺，说 “扔啊，正好有借口让你赔我新的”。

　　后来，高考结束的那晚，顾宴辰悄悄地从苏砚的笔袋里拿走了那支刻有“砚”字的钢笔。

　　那支钢笔，他随身携带了十二年。

　　每次看到那支钢笔，都像能看见她低头写字的样子 —— 笔尖划过纸页的轻响，和他拍球的节奏，在记忆里缠成了线。

　　“顾哥？” 林溪的声音把他拽回现实，“导演在催了，要不先把笔收起来？”

　　顾晏辰猛地回神，指腹还在那个 “砚” 字上反复摩挲。笔身的纹路很特别，笔握处有块浅浅的凹陷，像是常年握笔留下的痕迹 。

　　“这笔的材料……” 他喉结动了动，声音有些发紧，“看着与寻常钢笔不太一样”

　　正好有个场务扛着反光板路过，闻言随口接了句：“可不是嘛，这是军工专用的精密钢笔，防腐蚀还能在水里写。隔壁舰船研究所的人常来这一带测试设备，估计是他们掉的。”

　　隔壁研究所。

　　顾晏辰的心脏突然狠狠跳了一下，像被他自己投进篮筐的篮球，带着势不可挡的冲劲撞在篮板上。

　　他想起上周接剧本时，经纪人赵磊提过一嘴，港口附近有个国家级的舰船研究所，专门搞航母舰载设备研发。

　　“哪个研究所？” 他抓住场务的胳膊，指节因为用力泛白，“是不是那个搞航母测试的？”

　　场务被他突如其来的激动吓了一跳：“是…… 是啊，就过了前面那道防波堤，有哨兵站岗的那个。怎么了顾老师？”

　　顾晏辰没回答，攥着钢笔就往防波堤的方向跑，黑色皮衣在沙滩上划出一道急促的弧线。

　　林溪在后面追得气喘吁吁：“顾哥！你去哪啊？还要拍呢！导演会发火的！”

　　“告诉导演，我去去就回。” 他头也不回地喊，声音里带着连自己都没察觉的颤抖。

　　高中毕业，他去了北体，苏砚去了哈工大。

　　半年后，他和苏砚失去了联系，确切地说是苏砚和全班同学都失去了联系，甚至包括她的家人。

　　防波堤的水泥路面被晒得滚烫，顾晏辰跑过的时候，感觉鞋底快要融化。

　　远处的海面上停着艘灰色的舰艇，桅杆上的旗帜在风中猎猎作响，像极了他此刻狂跳的心脏。

　　“同志，请止步！前面是军事管制区，无关人员禁止入内。”

　　不知道什么时候，他的身边多了两位身着迷彩服的士兵，他们手中的枪支齐刷刷的瞄准了顾宴辰的要害。

　　顾晏辰这才刹住脚步，胸口剧烈起伏着。

　　他举起手里的钢笔，指腹因为用力而发白：“解放军同志，不要误会！我是顾宴辰！我找这支笔的主人。”

　　两个士兵互相对望一眼，皱眉打量他，显然认出了这张频繁出现在荧幕上的脸：“顾先生？您是来拍戏的吧？这里不能随便进，里边的人你也不能随意见……”

　　“这支笔很重要。” 顾晏辰打断他，目光灼灼地盯着哨兵身后的铁门，“笔帽内侧刻着个‘砚’字，你知道是谁的吗？”

　　两个哨兵微微一愣，齐刷刷的摇头，“顾先生，抱歉！请您马上离开！”

　　顾宴辰没有再说什么，他小心翼翼的将那支笔擦拭干净，让入了贴身的口袋中。

　　在他的口袋中，还静静地躺着另一支可有“砚”字的钢笔。

　　他深深地叹了口气，望向哨兵身后紧闭的电动铁门。

　　此时，那扇门就像一头沉默的巨兽，在午后的阳光下泛着冷硬的金属光泽，厚重的钢板严丝合缝，仿佛从浇筑成型的那一刻起，就注定要隔绝两个世界。

　　这一刻，顾宴辰的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攥紧了，有一丝若有若无的钝感顺着血管蔓延开来。

　　他的第六感告诉他，那道铁门后面有他藏在心底十多年的那个人。

　　他手中的篮球，终于找到了篮筐。

　　而那些原来误以为是错过的时间，都只是在等一支钢笔的重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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