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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地底爬出来的亡灵
“报——”
传令兵策马疾驰穿过营地,到达主帐面前时翻身滚落,踉踉跄跄冲入帐内,气喘吁吁。
“禀王上,钟回现已杀至军前。”
“什么——”
座上高大的女子猛地一拍桌子,站起身来,凤眸瞪圆。其余人听到消息也狠狠打了个寒颤。
她将酒杯狠狠砸向跪在地上的传令兵,怒喝道:“一群废物,连个人都拦不住。”
说完,她指了一圈如鹌鹑般缩着不出声的大小贵族,额角青筋暴起,怎么看怎么不顺眼:“没用的东西,都给本王滚出去!”
在她盛怒之际,一白衣男子贴上来,温言软语:“王上息怒,那钟回不过是逞匹夫之勇,一时得意罢了。”
众人颇有眼色,纷纷离席,跪成一片。
“王上息怒——”
苍南王冷哼一声,出言讥讽:“本王养你们是来吃白饭的?竟连这样一个货色都能打得你们抱头鼠窜!”
“瞎了眼的混账,起开——还敢挡路!”
她振衣降阶,把堂下的人一一踹开,走出帐中。
天色渐晚,火把产生的热浪袭击着在场每一个人。
三伏天,正是酷暑难耐的时候,她们不由自主地冷汗涔涔。
钟回,一个堪称苍南贵族噩梦的名字。
他是从地底爬出来的亡灵,不畏生,不惧死,唯一的使命是翻着生死簿来索苍南的命。
残阳如血,昏鸦在上空悠然盘旋,极有耐心,仿佛正在静静等待猎物的死亡,然后饱餐一顿。
“王上,钟回只是你的手下败将,不必担忧。她们太胆小,说得他跟成仙了一样。”
宁时卿替苍南王擦去额角滚下的汗珠,任其拦腰搂住。
苍南王骤然掐住宁时卿,发了狠,目露凶光:“美人儿,我们被钟回赶出王都,东奔西走,犹如丧家之犬,为得是谁?”
宁时卿呼吸不畅,面色青紫,却依旧扯开嘴角媚笑:“都——是——为了——我。”
最后一个“我”字因为失声,仅留下一个暧昧难辨的口型。
苍南王缓缓松开手,怜爱地抚过眼前青年俊美的脸庞,目光缱绻:“本王抛弃了他,将你捧上天去,你要我如何对他,我就如何对他,你拿什么回报我。”
空气再次进入胸腔,宁时卿小口小口地喘气,面色潮红:“我明白,我全都明白,为了您,我什么都愿意做,只求您爱我,只要您爱我。”
宁时卿满眼倾慕,白玉般的手指在苍南王身上游走,一下又一下,像是无心的玩味又像是故意的魅惑,从胸膛到眉宇……
苍南王长眉入鬓,凤眸舒展,锋利的嘴角骄傲地勾起。
她一生征战沙场,手中血腥无数,找她索命的人从这里能排到王宫,钟回算老几?
苍南王当其他的人都死了,她蓦然咬住宁时卿的嘴唇,如同狼王撕咬享受猎物般,寸寸深入。
暧昧的口水声让其他人尴尬的确实有必要装死。
……
“呦,我来得不巧。”
一道冷漠的声音从前方传来。
苍南王埋头不语,一个眼神都没丢过去,只是下嘴吻得更凶更激烈了一些。
良久,直到血腥味溢满两人的口腔,苍南王才把人松开。
她神情不耐地盯着来人,七分不屑,三分漫不经心。
钟回一袭黑衣,长身鹤立,极黑极深的瞳孔仿佛失去生命力一般没有焦距。
他鼻梁高挺,深邃的五官极富攻击性,以致常常让人忽略了他本身的容貌有多艳丽。
然而此刻,在场没人敢对着这张美貌的脸蹦出一句恭维话,众人皆盘算着如何与苍南王摆脱干系。
哦,对了,严格意义上来说,现在坐在王都里的那位才是正儿八经的苍南王。成王败寇,眼前这位不过是一个篡逆之徒。
苍南王咂摸了一下这个前未婚夫的美貌,又低头看看怀中的宁时卿。
她这一生波澜壮阔,凶名远扬,享过泼天富贵,也尝过败走他乡。
两个美人为她纠缠一生,一个赌上幸福正盈盈在怀,一个搭上性命正干戈相见,苍南王觉得自己想必死后也跑不了艳名流芳。
“哈哈哈——”
她仰天长笑,只有回味完这一生后的满足。
钟回平静地看着眼前的两人,没有苍南王想的歇斯底里,也没有宁时卿期待的锥心质问。
那双幽深渗人的眸子,无端让人想起极北之地长年不冻的冰间湖,圣洁而又纯净。纵使眉宇间凝有一种漠视、拒绝生命的冷酷,却时时刻刻蛊惑每一个行经此地的生命跃入其间,啜饮死亡的甘霖。
可能苍南王自知溺亡于此,可能末路的英雄总需要那么一个久久延宕的时刻,可能贪婪的人总渴望用自己脏污的血玷辱那份惊心动魄的圣洁。
总之,向来目空一切的她死死盯着钟回,玩味地舔了舔嘴唇后才魇足开口:“本王美丽的前未婚夫,请问你有什么不甘,有什么控诉吗?在你生命的尽头,凭着那道虽然已经作废的契约起誓,本王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说完,苍南王偏头重重亲了宁时卿一口:“如果想问本王的美人,本王也不介意哦。”
她轻佻的眼神掠过宁时卿肿胀的双唇,落在钟回清清冷冷的薄唇上,突然觉得没能一亲芳泽算是她人生最后的遗憾。
“……”
钟回已经看够了这场闹剧。
抬手间,苍南王与宁时卿眼神一滞,她们不可置信地低头望向胸膛,那颗上一秒还温热鲜活的心脏竟然就这样悄无声息地炸开,只留下两个血淋淋的空洞,和脚下一地的脏器,腥臭糜烂。
既是负心人,留心做什么。
砰砰砰——
两具尸体倒下,众人再次伏跪在地,四处乱磕。
“殿下饶命,臣等实为苍南王胁全家老小性命逼迫,情非得已啊!”
“殿下饶命啊——”
“看在臣曾为您的双亲收敛尸骨的份上,求殿下开恩呐——”
……
主角死了,连尸体都凉透了,小丑却还在坚持演出,尽力将结局唱得再圆满些。
钟回看到这里,僵硬的脸上闪过一丝意味不明的嗤笑。
一个从未登上苍南王后座的殿下,一个千夫可指其罪当诛的俎中肉刀下鬼,一个天地不容死不足惜的炮灰配角。
他的一生,不过是一把梦中身,不巧做了别人的局中子,盘中餐。
苦难、悲伤、生命,甚至杳不可及的喜乐,都没有任何意义。
他是为死亡而生的,是为了成全苍南王和宁时卿的幸福而生的,是为了满足某些不见天日的欲望而生的,是为了更悲哀的人而生的……
钟回独独不是为钟回而生的。
如果情感还没有消失,如果他还会流泪,如果他还会问为什么,或许此刻他该如苍南王那个傻缺一样,大笑三声。
高雅一点,还可以指导幕后的人,唱两句将一切导向高潮的词曲,或者即兴播放手刃渣女贱男必备的战歌。
把悲哀的过往掩埋,这一刻会成为他作为一个炮灰配角——哦不,现在是最终大boss——的人物高光。
可惜钟回对学习苍南王毫无兴趣,他不看天,不问地。
他漆黑的目光依旧空洞,空洞着投向另一个时空,投向那些光幕之后的人。
他听见脚下聒噪的求饶声,也听见远方不绝于耳的咒骂声。
“沙雕,苟der作者——”
“烂尾!这文纯贱!”
“啧,被作者的抽象整笑了。”
“炮灰有点爽是怎么回事……”
“炮灰梦男滚远点!”
“凭什么啊,主角凭什么就这么死翘翘了,真的是恨死炮灰了……”
“我的主角没有主角光环……”
一瞬间,天地有无数声音涌入,钟回一言不发,一动未动。
良久,久到跪在地上的人无力哭嚎,麻木着坐以待毙;久到骂声翻来覆去不过是那几句话,充分显示了背后语料的贫瘠。
钟回勾去生死簿上最后一串名字后,缓缓闭上双眼。
他死前想活着,死后想复仇。
现在大仇得报,他却突然没有想做的事了。
连死也不想。
“……”
“宿主,别忘了我们的约定。”
一道冷冰冰的机械音在钟回脑海中响起,却惊不起他心中半点波澜。
怎么爬出地狱的,钟回忘了个干干净净,只有这个被称之为系统的东西证明,他曾有过那样一段可以称之为悲惨的过往。
钟回复仇不是为了现在的钟回,是为了祭奠那个已经死去的钟回,那个曝尸荒野,不能重来的钟回。
如果说曾经的钟回有什么执念的话,那么一定是回到他最初的世界,回到那个宛若黄金乡的温柔故里。
但是这一切并不属于现在的钟回。
对于那个无厘头的契约,他更是毫无兴趣。
系统对钟回所有的精神活动了如指掌,它公事公办地向钟回第N次解释规矩:“拒绝契约的下场只有死亡。”
死亡?
钟回咀嚼着这两个字,只觉得亲切,他从死亡中来,将人送入死亡中去。
系统如果真的抹杀他,也算是送他回家。
当然,前提是这个小东西真的有如此本事,钟回并不会任人宰割。
“宿主请不要怀疑系统的能力,死亡并不是唯一的惩罚。”
哦,那又如何。
钟回盯着地上早已凉透的两具尸体,突然想到自己还有一件事情没做完。
他想请系统也去死。
“宿主,试图抹杀系统的人很多。你不是第一个如此傲慢的宿主,同样地,也不可能是唯一一个成功的宿主。”
那就试试看吧。
看看死亡会不会再次降临,看看眼前这个自诩系统,无礼地闯入他的精神世界,时时刻刻监视着他的不灭者,会不会真的有它所说的那么厉害。
一道玄金枷锁碎裂的声音,炸出了系统尖锐的暴鸣。
纯净的黑烟弥漫光屏,焦糊的味道在咒骂声、惋惜声中弥漫开来。
山河失色,日月无光,漫天星斗倾泻而下,人间失去了最后的生机。
没有漫长的痛苦,没有缠绵的爱恨,只有一曲终了,戛然而止的利落。
一切泥泞、一切污秽、一切痛苦的亲历者,走向净化。
或许活着,活在光屏之后的人们薛定谔的记忆中。
或许死亡,没于钟回心脏中一刹那跳出轮回的寂灭。
“全文完。”
这是钟回曾经作为一个生命,最后为天地宇宙留下的注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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