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云一别后

　　入秋的时候，家中拍来电报，父亲病逝。大太太催我尽快回家，替父亲守孝，而我拎起早已收拾好的行李箱，当日午后，便登上了归国的船。

　　是夜，海风习习，我坐在甲板上，心头是一片久违的平静。我未曾同任何人诉说心事，只是借着船舱里漏出的灯光，在日记本上一笔一划地写，“阿芸，我们等待这一天，已经很久很久了。”

　　算起来，我与阿芸，也有近三年未见了。她过得还好么？三年来，一封封远渡重洋的信，她给我的回复永远是“一切顺遂”。或许当真没有人再为难她，又或许，她只是想要我安心。

　　愧怍再一次浮上心头，倘若我再强大一些，兴许三年前登上留洋的船只时，我便可以将她一同带走，一道离开那座不见天日的老宅。

　　只是，世上又何来那么多“倘若”，命运总是冥冥之中安排好了一切巧合。就像我第一次见到阿芸时，我就知道，她会是我生活中的那一束光。

　　这么多年过去，我依然记得很清楚，第一次见到她的那一日，是个万里无云的好天。那一年我十二岁，母亲过世已有五年，偌大的宅子里，没有人管我，当看见红轿子摇摇晃晃地从偏门抬进，停在宅子杂草丛生的偏房前时，好奇心在我的心头发芽抽条，飞速生长。

　　我娴熟地溜进了房间，就像往日里被大太太关了禁闭后，偷偷溜进后厨翻找馒头一般。

　　“姐姐，你真好看。”喜婆扶她进了房间后便离开了，我趁四下无人冒出了来，却将她吓了一跳。

　　她有些慌乱地捂我的嘴，又觉得不妥，于是无措地把手放下，只是一双眼还一眨不眨地盯着我，“你、你是小姐吧？你应该叫我五姨娘。”

　　她的眼睛闪闪的，我想，我说的半分没错，她比父亲的其他姨娘都好看。

　　阿芸只比我年长了三岁，后来我才知晓，她是穷苦人家的女儿，家中负担不起三个弟弟的开支，而她抵不过父母恳求的目光，便给自己插了根草标，跟着人牙子走了。

　　再后来，人牙子见她模样标志，性子也好，便将她卖给了我病重的父亲冲喜。

　　“小姐，我已经很走运了。”她总是同我说，“做大户人家的姨娘，吃穿都是短不了的，不像我从前，还常常要挨饿呢。”

　　“不要叫我小姐，”我对她的话不置可否，只是固执地说，“你要叫我袅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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