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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 章
梁:英台不是女儿身,因何耳上有环痕?
祝:耳环痕有原因,梁兄何必起疑云,村里酬神多庙会,年年由我扮观音,梁兄做文章要专心,你前程不想想钗裙。
梁:我从此不敢看观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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杭州的三月,是最好的季节,山花夹径,翠鸟栖枝,远山含笑,春水绿波映小桥,祝英台正和银心一起走在阳关道上,蝴蝶扑扇着翅膀从她身边飞过,轻轻缓缓地,恍惚间能嗅到青草的香气。·
她真的很爱山水,江南春水色映在眼底,千百诗句在心中回旋,迎面的风舒畅而细腻,这一切都在告诉她——她已经摆脱了“名门闺秀千金女,抛头露面事可羞”的规训,天南海北,袅袅风景,她可以任由自己驻足细看。
蝴蝶飞走了,沿着她团扇下露出的风,飞到了草桥之上。
一抬头,她看见了梁山伯。
草桥之上,他白衣飘飘,丰神俊朗,一把折扇被他横握在手中,露出温润如玉的笑。两人撞进彼此的眼中,都怔愣了一下。
半晌,才相对行了书生礼。
他对她说:“这位兄台请了。”
祝英台实在是个很美的女子,即使如今做男儿打扮,也是英姿飒爽,顾盼神飞。清风拂过她绾起的长发,吹过他雪白的衣角,吹出一阵旖旎的温柔,融在姹紫嫣红的江南春色中,如同一副浑然天成的水墨画。
祝英台的眸子清亮如湖水,面颊上有浅浅的粉色,清晨迷蒙的薄雾还没有散尽,恍惚间,他几乎要怀疑一下,桥下玉树临风者,究竟是名士还是美人?
可她没有给他太多猜测的时间,落落大方地对他一伸手:“请。”
“敢问兄台也是到尼山去读书吗?”
“是的,仁兄也是?”
“是的,请问尊姓大名。”
对话发生得太自然,祝英台漾起一个笑容:“小弟姓祝,草字英台。”
话说出口,祝英台居然有种身在梦中的恍惚,扮做占卜先生骗得爹爹放她离家读书的那日好像还是昨天,可就在这不长的一段路途中,她就这么自然而然地,把自己当做了一个男子。看着眼前书生明朗的笑容,心里和这阳春三月一起温暖起来。
他笑着道:“喔!祝兄。”
祝英台的声音不由得带上了几分小计谋得逞的欢喜,却又强行让自己保持翩翩风度:“不敢。还没请教……”
“在下梁山伯,你我途中相逢,真是三生有幸。”
那天他们聊了很多,从鸟语花香的清晨聊到日上三竿,她有些俏皮地讲起自家小妹志气高强,想要与男儿争长短,却被束缚在闺房之中。
梁山伯却很自然地说,天生男女本公平,自古巾帼不让须眉,女子也可以读书进学、建功立业。
春日的花星星点点地开着,风中有似有似无的清淡的幽香,分明无酒,她却觉得自己有几分醉了。从前在家中,她听惯了三从四德,被说惯了辱门败户,他们说她离经叛道,看向她的眼神,都是批判而鄙夷的。
她原以为自己足够坚强,勇敢,所以一路上她都没有犹豫,可在终于有人肯定了她的选择,告诉她女子也可以少年风发,云霄万里。
那日,对天地盟,蝴蝶为证,他牵起她的手,与她义结金兰,在草桥之上。
后来他便经常与她读书论道,功课之余,两人对酒谈诗,光阴在檐外缓缓划过,毛笔刷刷刮过粗糙的纸张,或读或写,或在目光交错时会心一笑。
他们读修身齐家,读王侯将相,读到“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时,祝英台摇头说不对。聊到古今红颜祸水,她皱着眉头,与他争辩古今的女子贤才,说昏君亡国,哪能怪罪女裙钗。
那时,他未必理解她心中的不平,他生是男儿身,怀才游四海,仗剑走八方,失意时可以江湖载酒,楚腰纤细掌中轻;愁闷时行到水穷处,看清风亭上明月松间;若是有幸声名显达,更是货与帝王家,得千载功名。
无论怎样的一生,都不会显得苍白。
可女子没有这样的幸运,注定要嫁予他人,从此就扎了根,无路可退,在一个看一眼就窒息的地方,守尽良辰美景奈何天。
如祝英台这般,能有三年读书生涯,已是万般幸运。
也许恰是珍惜时光的短暂,她的光芒才会那般耀眼,博学与慧心总是叫他心服口服。他也乐得听她讲述,看她认真地为女子抱不平,抬头的一瞬间,清俊的容颜恰好映入他的眼底,他觉得她说的每一句,划过耳边,又刻进他心里,他忙低下头,不敢让她看见自己红得发烫的脸颊。
他不敢让她知道,那日草桥之上,他的心跳乱了节拍,甚至不敢直视自己心中妄念。
又是一年春,玉花满径,嫩柳身轻。
他终于忍不住,问她分明不是女儿身,为何耳上有环痕?
没有人知道那眨眼之间,她心里流转过多少权衡,多少无奈,又有多少早在心中熟稔的相思。
可当他抬头看过去,她却已经按捺住了所有的心绪,只剩笑颜,眉眼弯弯。
她说,是因为村里庙会总由她扮观音。她叫他专心读书,莫想那些裙钗脂粉。
心脏倏然落空,他垂下眼,遮住眼底氤氲着的复杂深沉的情绪,声音很轻。
“我从此不敢看观音。”
因为会想到你。
因为面对神佛失了虔诚。
此一句,胜似千言万语,那一刻,他终于看清了自己的心,却也就此无疾而终,归于尘埃。
他不知道,眼前人恰是女儿身,那日的满园春色,都在为他们许愿一个天荒地老。
后来,在三年已至,话别之时,她留下了玉环为信物,要他上门求娶九妹。
那时他还在遗憾,稀里糊涂地应下,不知她口中九妹,就是眼前他以为此生注定无缘之人。
后来,她被强行盖上了盖头,嫁给马家纨绔,万丈青丝寸寸成灰。她会不会想重回那日,告诉他英台本是女红装。
后来,他忧郁成疾,刻骨铭心地死去,一遍又一遍地念着她的名字。
迎亲路上,她叫停了花轿,祭奠他的亡魂,投入坟中,双双化蝶而去。
让人想起那年春日,草桥上,长亭柳。
人生若只如初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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