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鸦嘴神功

　　大唐长安，西市。
　　午后的阳光炙烤着青石板路，蒸腾起一股混杂着香料、牲畜和食物气味的燥热空气。人流如织，驼铃叮当，胡商的叫卖声与本地店家的吆喝声交织，谱写着这座天下第一都城的繁华与喧嚣。
　　在这片喧嚣的边缘，一条阴暗潮湿、堆满杂物的深巷里，却是另一番光景。
　　“臭小子！给老子站住！看我不剁了你的爪子！”
　　一声暴怒的吼叫如同平地惊雷，打破了巷口的平静。只见莲蓬客栈的厨子肥朱，一张胖脸涨得通红，几乎要滴出血来，绿豆小眼里喷射着怒火，手里挥舞着一把明晃晃的厚背菜刀，正奋力追赶着一个身影。
　　那身影瘦小灵活，穿着一身打满补丁、污渍斑斑的破旧衣衫，头发蓬乱如鸟窝，脸上糊满了泥污，唯有一双眼睛，亮得惊人，透着机警与狡黠。他正是长安城人尽皆知的小乞儿——李孤。
　　此刻，李孤正不要命地狂奔，脏兮兮的小脚丫踩在凹凸不平的地面上却异常稳当。他的右手紧紧攥着一只烤得焦黄酥脆、油光发亮、足足有他半张脸那么大的鸡腿，诱人的香气随着他的跑动一路飘散。
　　“死肥猪！追得上小爷再说吧！”李孤甚至还有余裕回头嬉笑一句，随即一个矮身，泥鳅般钻过一个扛着糖葫芦靶子的老汉□□，引得老汉一个趔趄，骂骂咧咧；接着他又敏捷地跃过一个摆满地摊蔬菜的箩筐，身后传来菜贩焦急的惊呼和肥朱更加气急败坏的咒骂。
　　肥朱体型肥胖，平日颠勺已是极限，哪里追得上这常年混迹市井、练就了一身逃命本领的小乞儿？眼看距离越拉越远，肥朱只得停下脚步，扶着膝盖呼哧带喘，用那油膩的胖手指着李孤消失的方向，跳着脚大骂：“杀千刀的小贼！天打雷劈的祸胎！下次再让老子逮着你，非把你那偷鸡摸狗的手剁下来喂狗不可！呸！”
　　骂够了，肥朱才悻悻然地提着菜刀返回客栈，留下一路看热闹的行人窃窃私笑。这莲蓬客栈的小厨子追打小乞儿李孤的戏码，在这西市隔三差五就要上演一回，大伙儿都快习以为常了。
　　深巷深处，李孤背靠着冰冷粗糙的砖墙，确认肥朱没有追来，这才长长舒了口气。他得意地掂了掂手里沉甸甸、香喷喷的鸡腿，嘴角咧到了耳根。
　　“嘿嘿，死肥猪，嗓门大叫得响有什么用？还不是喝小爷的洗脚水！”他自言自语，习惯性地用最难听的话给自己助威，仿佛这样就能驱散内心深处那一点点因为偷窃而产生的不安，以及……那无处不在的孤独感。
　　李孤，人如其名，是个孤儿。没人知道他是从哪里来的，好像自打长安城有记忆起，就有这么个野孩子在这里挣扎求存。好心的街坊不是没有动过收养的念头，但这孩子实在太皮，嘴巴又毒，逮谁骂谁，久而久之，大家也都敬而远之，只当他是个无可救药的小瘟神。
　　只有李孤自己知道，他那张不饶人的嘴，并非全然天生。他坐在一堆废弃的破木箱上，小心翼翼地从怀里掏出一个用脏布包裹的东西。揭开布，露出一本书卷。书卷的材质非帛非纸，触手冰凉柔韧，透着一种古怪的韧性。封皮是沉郁的黑色，上面写着五个龙飞凤舞、却隐隐透着一丝邪气的字——《乌鸦嘴神功》。
　　这本秘籍，是半个月前他在城外乱葬岗抓野兔时偶然发现的。当时他追着一只肥兔子钻进一片荒草丛，脚下一空，竟掉进了一个被野狗刨开一半的浅坑里，手忙脚乱中抓到了一个半露在外的、腐朽的棺材板。棺材板被他扯开，露出了里面一个同样腐朽的小木匣，这本黑色的书就静静躺在匣中。
　　那一刻，李孤仿佛被什么东西蛊惑了，鬼使神差地把它揣进了怀里。
　　他识字不多，多是平时蹲在茶馆窗外偷听说书先生讲故事零星学的。但这书上的字，他却莫名地能读懂大半。开篇明义：“欲练神功，须磨三寸不烂之舌，积八十一日之咒怨，佐以雄鸡腿骨之阳气，方可初成。功成之日，言出法随，咒诅必应，笑傲江湖，莫敢不从！”
　　后面还附有一幅模糊的盘坐人形图，画着些他看不懂的气流线条，旁边小字注释着“凝神聚念，咒由心生”之类的口诀。
　　言出法随？咒诅必应？这对一个终日挨饿受冻、被人欺凌的小乞儿来说，简直是无法抗拒的诱惑！ 只要练成这功夫，看谁还敢欺负他！肥朱？朱子冬？那些朝他扔石子的坏孩子？他动动嘴皮子就能让他们倒霉！ 到时候，他李孤就是长安城最厉害的大侠！……虽然是用嘴骂人的大侠。
　　于是，从那天起，李孤的生活有了新的“目标”。他开始了所谓的“修炼”。 “磨炼三寸不烂之舌”，就是变本加厉地骂人，逮着什么骂什么，从天气到石头，从肥朱到看不顺眼的行人，努力让自己的骂词更恶毒，更刁钻。 “佐以雄鸡腿骨之阳气”，就是每天必须吃一只鸡腿。这对他来说是最大的难题，也是他今天不得不再次冒险去偷肥朱刚出炉的烤鸡腿的原因。
　　至于那“积八十一日之咒怨”，他不太明白，但想来每天这样骂人，怨气自然就够了吧？
　　李孤珍惜地摩挲了一下冰凉的书皮，然后把它仔细包好收回怀里。他站起身，走到巷子最深处的一面破墙前，拨开一丛茂密的野草。墙上，歪歪扭扭地刻着八十道划痕。那是他过去八十天“坚持修炼”的记录。
　　他拿起一块尖锐的石子，手因为激动和期待而微微颤抖，在那八十道划痕下面，郑重地、深深地，刻下了第八十一道。
　　八十一！
　　完成了！按照秘籍所说，他成功了！
　　一股难以言喻的激动和狂喜瞬间冲昏了李孤的头脑。他扔掉石子，举起那只来之不易的鸡腿，仿佛举起了什么绝世珍宝，对着巷口那一小片天空，用尽全身力气嘶吼道：“我成功啦！小爷练成乌鸦嘴神功啦！哈哈哈！从此以后，天下无敌！”
　　少年的吼声在狭窄的巷道里回荡，充满了对未来的无限憧憬和即将改变命运的狂妄自信。
　　然而，他并没有注意到，怀中那本黑色的书卷，在他刻下最后一道划痕的瞬间，似乎极其微弱地、不易察觉地闪过了一丝幽光，随即隐没。巷子外传来的市井喧闹声，也仿佛在这一刻停滞了一瞬。
　　命运的齿轮，在他刻下第八十一道划痕的那一刻，已然悄然开始转动。而李孤还完全沉浸在“神功大成”的喜悦里，对即将降临的一切，毫无所知。
　　他狠狠一口咬在香喷喷的鸡腿上，大口咀嚼着，油渍沾满了嘴角，眼中闪烁着兴奋的光芒。
　　就在这时，一个带着嘲弄意味的声音从他头顶上方响起： “李孤，原来你躲在这里啊！”
　　李孤咀嚼的动作猛地一顿，抬起头。只见墙头上，不知何时探出了两个脑袋。一个是圆滚滚、胖乎乎，穿着绸缎衣裳，脸上带着傲慢和挑衅的少年——正是肥朱的儿子，朱子冬。另一个则瘦小许多，眼珠乱转，一副谄媚跟班模样的，是朱子冬的狗腿子，外号“小蟑螂”。
　　朱子冬的目光贪婪地落在李孤手中那只硕大的鸡腿上，舔了舔嘴唇。
　　新的麻烦，总是来得这么快。但这一次，李孤的心里没有丝毫往日的慌张 厌恶，反而涌起一股跃跃欲试的兴奋。
　　他，可是练成了乌鸦嘴神功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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