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尽头的第七次告白》

　　一、铁轨上的苏醒

　　沈霁睁开眼，最先恢复的是嗅觉——铁锈、机油和血的腥甜混杂在一起，钻进鼻腔。他试着动了下手指，触到某种冰冷细长的东西，像冬日里被遗忘的伞骨。低头看去，那是他自己的食指，以一个诡异的角度弯折着，指尖正搭在一粒生锈的道钉上。钉帽刻着模糊的编号：KM247。

　　远处传来汽笛声。

　　呜——

　　声音拖得很长，像钝刀在锯着时间。

　　第二声汽笛逼近时，沈霁才彻底清醒：自己正趴在铁轨中央，左耳紧贴枕木，能听见铁轨深处传来“哒哒”的震颤，像是巨兽的心跳。

　　他试图翻身，左侧肋骨立刻传来尖锐的疼痛——可能是骨裂。这痛感如此具体，像一把刻度分明的尺子，丈量出他与死亡的距离：最多十分钟，取决于列车长是否想要准点。

　　“第一次见有人用脸刹车。”

　　声音从头顶落下，带着若有若无的笑意，却不含恶意。

　　沈霁抬眼——

　　那人背对着天光，只剩一道剪影：黑色风衣、长靴、右肩背一把折叠雨伞，伞柄露出一截，像收拢的鹤翅。

　　风衣下摆被风掀起，露出暗红色的里衬，那颜色像凝固的血。

　　逆光太强，沈霁看不清他的脸，只看见他咬着一支未点燃的烟，过滤嘴已被咬得扁平。

　　“别说话。”那人跃下轨枕，单膝跪在沈霁身侧，手指压住他额头的伤口，“先止血。”

　　沈霁闻到他袖口淡淡的硝石味——不是火药，更像是旧胶片被烤焦的气息。

　　那人的手指修长，指背上有细小的白色疤痕，像被人刻过字又匆匆抹去。

　　“疼吗？”

　　沈霁点头，又摇头。

　　那人轻笑一声，像雪地里突然裂开一道缝隙，“疼就说，我不会笑话你。”

　　他掏出一块灰格子手帕，按在沈霁额头上。手帕边缘绣着细小的字母——S·J，针脚细密得几乎像是错觉。

　　第三声汽笛响起，近在咫尺。

　　沈霁侧头，看见列车车头悬挂的老式钟表——表盘裂成两半，指针却固执地指向00:07。秒针卡顿了一下，发出“哒”的轻响，仿佛给世界上了发条。

　　列车没有减速，车灯像两把白色长剑，直刺过来。

　　“还能走吗？”那人问。

　　沈霁想开口，却咳出一口血沫。

　　“行，当我没问。”

　　那人俯身，手臂穿过他膝弯，风衣下摆扫过铁轨上的碎石，簌簌作响。

　　沈霁最后的记忆是：自己被他横抱起来，风衣的里衬贴着脸颊，暗红色滚边像一条温暖的河。

　　然后，世界骤然安静——车门滑开了。

　　二、车门之内

　　沈霁再次睁眼时，发现自己躺在车厢连接处的深红色地毯上。

　　地毯的颜色像凝固的血，边缘绣着细密的金色藤蔓，藤蔓尽头是一枚小小的齿轮，像是被时间遗忘的徽章。

　　车门在身后合拢，没有发出任何声响，如同两片被水切开的冰。

　　列车启动，窗外的月台开始倒退——

　　没有灯光，没有乘客，只有一排排铁椅，像被拔掉插头的机器。

　　铁轨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条深不见底的裂缝，其中浮动着蓝色磷火。

　　沈伸手去摸车窗，指尖触到玻璃的瞬间，倒影忽然闪烁——

　　他看见自己额头的伤口消失了，右手食指完好无损，连小时候留下的月牙形疤痕也不见了。

　　“别碰车窗。”

　　声音从身后传来。

　　沈霁回头，看见那人靠在连接处的门板上，风衣领口沾着一粒未化的雪。

　　“规则一，”那人竖起一根手指，“00:07之后，车窗里会出现你最不想看见的东西。”

　　沈霁想问“你是谁”，喉咙却像被火燎过，只发出嘶哑的气音。

　　那人似乎听懂了他的沉默，从风衣内袋掏出一支50ml的棕色药剂，瓶口用软木塞封着，插着一根玻璃滴管。

　　“喝一口。”

　　沈霁摇头。

　　“不是毒药。”那人将瓶子凑近唇边，先滴了一滴在舌尖，“看，没死。”

　　沈霁接过瓶子，闻到淡淡的薄荷味，混着一丝铁锈的腥甜。

　　液体滑过喉咙，像一道冰线直坠胃中。

　　疼痛开始消退，如潮水远离礁石。

　　“名字？”那人问。

　　“沈霁。”

　　“顾沨。”那人报上名字，声音低沉平稳，像收在鞘中的刀。

　　沈霁注意到，顾沨左手腕戴着一块机械表，表盘没有数字，只有一根红色秒针在逆时针旋转。

　　“列车去哪？”

　　“灰烬车站。”顾沨顿了顿，“终点站，也是起点站。”

　　沈霁还想再问，车厢深处传来广播：

　　“尊敬的乘客，欢迎乘坐00:07列车。本次列车终点站：灰烬车站。请妥善保管个人死亡证明，遗失不补。”

　　女声带着细微的颤音，像被磁带倒放过。

　　广播结束后，车厢尽头的电子屏亮起：

　　【当前副本：灰烬车站】

　　【存活人数：14】

　　【车票完整度：0/2】

　　三、03号车厢

　　顾沨扶沈霁起身，穿过连接门。

　　门在身后合拢，发出“咔哒”轻响——像是计数器归零。

　　03号车厢的过道狭窄，左右各一排包厢，门牌用黄铜钉在门框上，数字却如活物般微微蠕动。

　　地板是深色橡木，踩上去有轻微的回弹，像走在某种巨型动物的脊椎上。

　　过道顶部每隔两米挂着一盏壁灯，磨砂玻璃灯罩投下昏黄的光，将两人的影子映在墙上，影子总比真人慢半拍。

　　沈霁伸手去碰灯罩，指尖传来细微震动——仿佛灯罩里关着垂死的飞蛾。

　　“别停。”顾沨的声音从前面传来，“03号车厢不喜欢被注视。”

　　“车厢也有情绪？”

　　“当然。”顾沨侧头，嘴角微扬，“它们靠吞噬记忆维生。”

　　说话间，两人已走到03A包厢门口。

　　门牌上的数字“3”突然渗出暗红色液体，像锈水，又像稀释的血。

　　顾沨抬手敲门，三下，节奏是《生日快乐》的前三个音符。

　　门无声滑开。

　　包厢比想象中宽敞——

　　一张柚木桌，一盏绿色玻璃台灯，一本摊开的相册。

　　墙纸是暗绿色藤蔓图案，藤蔓间点缀着细小的齿轮，像某种机械植物。

　　天花板垂下一盏老式水晶吊灯，灯泡罩着黑布，只漏出几缕光，如同被囚禁的星辰。

　　沈霁走近桌子，相册第一页贴着一张照片——

　　少年沈霁，约十七岁，坐在教室最后一排，阳光将他的睫毛染成金色。

　　照片右下角有钢笔字：

　　“给未来的我：如果忘记为什么出发，就看看这一页。——沈霁 2014.9.1”

　　字迹被水渍晕开，像泪水滴落过的痕迹。

　　沈霁伸手去碰照片，指尖却穿了过去——照片只是虚影，如同全息投影。

　　“记忆残片。”顾沨解释，“03号车厢收集的‘死亡纪念品’。”

　　沈霁注意到，相册第二页是空的，只有一个长方形的压痕，似乎曾有一张照片被取走。

　　压痕下方有一行小字：“遗失照片者，需在三日内归还，否则视为放弃复活资格。”

　　沈霁抬头，发现顾沨正盯着他，目光沉静如深水中的铁钉。

　　“你的照片？”沈霁问。

　　顾沨没有回答，而是从风衣内袋掏出一张车票——白色硬卡纸，正面印着00:07列车，背面缺了右下角，像被撕走一块拼图。

　　“车票不完整，”顾沨将车票放在桌上，“需要找到另一半。”

　　“另一半在哪？”

　　“可能在任何包厢，也可能在列车外。”顾沨顿了顿，“也可能在某人身上。”

　　沈霁注意到，车票背面用铅笔写着一行几乎被磨平的字：“不要相信顾沨。”字迹潦草，像用左手写的。

　　顾沨似乎并未察觉他的视线，转身走向门口，“走吧，去03B。”

　　四、03B的乘客

　　03B的门未锁，一推即开。

　　包厢里坐着一个女孩，约十五六岁，穿着蓝白校服裙，怀里抱着一只棕色泰迪熊。

　　泰迪熊的右眼是纽扣，左眼是玻璃珠，不对称，却异常温柔。

　　女孩抬头，目光越过沈霁，落在顾沨身上，“你迟到了。”

　　顾沨耸肩，“路上堵车。”

　　女孩嗤笑，声音却苍老如老人，“03号车厢从不堵车，只堵命。”

　　沈霁注意到，女孩的校服领口别着一枚校徽——“KM中学”，和他记忆里的一模一样。

　　女孩将泰迪熊放在桌上，熊的背部裂开一道缝，露出里面填充的木屑和一张对折的车票。

　　“想要？”女孩问沈霁。

　　沈霁点头。

　　“回答我一个问题，”女孩的声音突然尖锐，“你第一次意识到自己快死，是什么时候？”

　　沈霁怔住。

　　记忆碎片纷至沓来：教室坠落的风扇、医院爆裂的灯管、铁轨深处的震颤……最终定格在一张照片上：十七岁的自己，站在教室窗口，阳光将睫毛染成金色。

　　“那天，”沈霁听见自己的声音，“我十七岁，第一次看见自己的死亡证明。”

　　女孩笑了，泰迪熊的纽扣眼突然脱落，滚到沈霁脚边。

　　“给你。”

　　女孩将对折的车票推过来。

　　沈霁展开——车票背面缺了左上角，与顾沨那张的缺口吻合。

　　“拼起来。”女孩说。

　　两张车票拼合的瞬间，包厢的灯闪烁了一下。

　　电子屏上的数字刷新：【车票完整度：1/2】

　　女孩站起身，泰迪熊留在桌上，“祝你们旅途愉快。”

　　她走向门口，身影穿过门板，如同穿过一层雾。

　　五、第一次死亡预告

　　灯光再次亮起时，包厢的墙纸发生了变化——藤蔓图案全部转向，齿轮开始缓慢旋转，发出“咔嗒”声响。

　　顾沨走到泰迪熊前，伸手探进熊背，掏出一张折成方块的纸条。

　　展开，上面只有一句话：“沈霁将在00:14死于03号车厢。”字迹鲜红，像用血写的。

　　顾沨将纸条递给沈霁，“还有七分钟。”

　　沈霁抬头看壁灯，灯光忽明忽暗，像坏掉的霓虹。

　　“怎么办？”

　　顾沨从风衣内袋掏出一把折叠刀，乌木刀柄上刻着小小的“S·J”。

　　“两个选择，”他压低声音，“一，现在跳车；二，找到写这张纸条的人。”

　　沈霁看向窗外——列车正行驶在一片灰色沙漠上，远处龙卷风如连接天地的脐带。

　　跳车等于自杀。

　　“我选二。”

　　顾沨点头，将刀递给他，“保管好，03号车厢不喜欢金属。”

　　沈霁接过刀，刀身冰凉如月光。

　　电子屏突然闪红：【警告：00:14死亡事件即将触发】【倒计时：00:06:59】

　　顾沨转身走向门口，“走吧，去03C。”

　　沈霁跟上，手心沁出冷汗。

　　关门瞬间，他回头看了一眼泰迪熊——熊的左眼玻璃珠里，映出他的倒影，倒影的嘴角正在流血。

　　六、尽头与起点

　　03C的门锁着。

　　顾沨用指节敲门，节奏是《小星星》的前四个音符。

　　门内传来女孩的声音：“密码错误。”

　　顾沨皱眉，改用《生日快乐》的完整旋律。

　　门无声滑开。

　　包厢空无一人，只有一张床，床上铺着白色床单，床单中央用血写着：“00:07列车从不晚点。”血迹新鲜，像刚写上去。

　　沈霁走近，发现床单下压着一张对折的车票。

　　展开——车票背面缺了右下角，与顾沨那张的缺口吻合。

　　“拼图齐了。”顾沨说。

　　两张车票拼合的瞬间，电子屏刷新：【车票完整度：2/2】【恭喜触发：复活资格】【请前往03号车厢尽头领取返程票】

　　与此同时，03C的墙壁开始渗血，血珠顺着藤蔓图案流淌，如一条条红色溪流。

　　顾沨抓住沈霁手腕，“跑！”

　　两人冲出包厢，过道尽头的壁灯一盏盏熄灭，黑暗如潮水般追来。

　　电子屏最后的倒计时停在：【00:00:01】

　　黑暗吞没一切的瞬间，沈霁听见顾沨在耳边说：“下次，别救我。”

　　七、余音

　　灯光再次亮起时，两人已站在03号车厢尽头。

　　面前是一扇黑色铁门，门牌上写着：【EXIT】

　　门边挂着一只铜铃，铃舌静止，却发出细微的“叮”声。

　　沈霁伸手推门，门纹丝不动。

　　顾沨将拼好的车票塞进投币口——铁门缓缓开启，露出一条向下延伸的楼梯，尽头有光。

　　沈霁抬脚，却被顾沨拉住。

　　“等等。”

　　顾沨从风衣口袋掏出那枚纽扣——泰迪熊的右眼。纽扣背面刻着一行小字：“KM247，沈霁。”

　　“带着它，”顾沨将纽扣放进沈霁手心，“下一次，你会需要。”

　　沈霁握紧纽扣，指节发白。

　　两人一前一后，走进楼梯。

　　铁门在身后合拢，发出“咔哒”轻响——像计数器再次归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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