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月赶路

　　九月末的一场大雨散落了树上的桂花。

　　十八楼的窗户被打开，花将离深吸了一口气，已经闻不到浓郁的甜香。她垂下眼睛看到楼底的人正蹲在垃圾桶边擦拭着鞋子，嘴角闪过一抹冷笑后拿出了手机。

　　“宏陈，我突然想吃糖炒栗子，你可不可以帮我买一份来？”花将离温声到。
　　“好。”已经接近目的地的计宏陈毫不犹豫放慢车速准备掉头。

　　高德邵在电梯里一直对着镜子整理仪容直到在十八层停下，他迈着忐忑的步伐走出，两边探头确定门牌后左转摁响了门铃。

　　花将离看了眼时间，缓缓靠近刺耳的叮叮当当声。

　　门打开，高德邵递上手中的小箱子说：“我把货车卖给了一个益都的朋友，回来时带了点猕猴桃。”

　　花将离没接过猕猴桃、也没回应；转了身，留下愣在门口的高德邵一时间不知如何是好。
　　“进来吧。”花将离说完继续往窗前走去。

　　看着干净整洁的地板，高德邵脱掉了鞋子留在门外，把小箱猕猴桃放在进门的鞋柜旁；目光扫到上面的男士拖鞋，再看到自己大脚拇指处破了个小洞的袜子，露出自嘲的苦笑。

　　风吹着湿润打过来，花将离把窗户又推开了些，然后挪到没开的一边；透过玻璃看到越来越近的身影，手指慢慢聚成拳。

　　站到了花将离左侧、窗户打开位置的高德邵从兜里掏出一张银行卡，“这是我所有的积蓄了，应该够在南安买套小房子。”

　　花将离回头冷冷地看着他道：“你以为这就能够弥补对我的伤害吗？”
　　“对不起。”高德邵低下头又看到袜子上的破洞，他移动着另一只脚抵在破洞的大拇指前试图挡住羞愧。

　　花将离视线放到远处灰蒙蒙的阴霾里，语气十分平淡，“这个高度跳下去，应该是活不了了。”
　　“你想我死？”
　　“你～还有活着的意义吗？”

　　高德邵抬手擦掉吹在脸上的雨滴，低头往下看，从不恐高的他顿时双腿发软，后退两步紧紧扶着旁边的柜子；像他这样的人这辈子也都活不出什么名堂来，但人对生的渴望是基于本能。

　　“我来只是想把钱给你，下半辈子我就待在村里种地，你放心，我～”

　　花将离摇摇头打断了高德邵的话，解开衬衣上面的几颗扣子走到他跟前，“每个人都应该为自己犯过的错付出代价。”
　　接着摁密码锁的声音传来，门推开的瞬间她抓着高德邵的双臂喊了一声：“爸～”

　　高德邵扭过头，看到进来的那双冰冷的双眸如利剑般刺向他的羞耻；他望向窗外的朦胧，往事变成刽子手，不断砍来。

　　计宏陈奋力推开高德邵，把花将离抱在怀里，“别怕，有我在。”

　　被撞到窗边的高德邵双手撑着边沿借力踩了上去，他侧过头再次对上冰冷，绝望的闭上双眼纵身一跃。

　　花将离配合警方处理完所有事情后，才在计宏陈的陪同下把高德邵的骨灰送回他的家乡安葬。

　　小村庄短短几年已经大变模样，要不是刚好碰上赶集归来的邻居五奶奶，花将离可能得找好一会儿路。

　　“德邵前一阵回来扫墓还同我说明年地不能给我种了，他打算回来自个儿种呢；你说这怎么就～哎，他也是个苦命的人呐。”五奶奶感叹着。
　　花将离低着头不说话。

　　开车的计宏陈突然一个急刹车停了下来，得亏了花将离反应迅速，否则五奶奶这把老骨头怕是容易给闪到。

　　“哎呦，这小伙子开车也忒猛了。”五奶奶扶着脑袋抱怨。
　　“您没事吧？”花将离问。
　　计宏陈心虚的瞄了一眼花将离，“不好意思啊奶奶，这路该怎么走？”
　　“往池塘那边转过去，前面那个贴着黄色瓷砖的房子就是了。”

　　“可怜孩子你今后是怎么个打算？”
　　“我毕业了，在南安找了份工作。”
　　“你一姑娘家在外头自己一个人不容易，还是早点找个好人家过踏实日子。”
　　“到了。”计宏陈这次稳稳地停下。

　　“师傅多少钱？”五奶奶说着就撩起衣角要掏在裤兜里的荷包。
　　“五奶奶，他是我朋友。”
　　“瞧我这老糊涂，还以为是你在车站打的车呢。”五奶奶说完开始仔细打量计宏陈。

　　花将离把五奶奶的东西轻轻放在她脚边道：“五奶奶，您进屋去吧，我们把车停您家对面那儿行吗？”
　　“停我家院子里吧，我给你看着，外头怕谁家小娃调皮给刮坏了。”
　　“那谢谢您了。”
　　“晚上来家里吃饭，我买了排骨。”
　　“周一还要上班，我们得抓紧时间赶回去，就不留下吃饭了。您忙您的，我们先走了。”

　　从五奶奶家侧面的小路走下去，靠近山坡处就是高德邵的家。
　　花将离初来时，这儿还是个破旧的土房子，一到下雨天里面总是东一个盆西一个桶接水；她在那样的房子里住了两年才重新盖的，但那会儿还没有装成现在这般。

　　计宏陈在门外和送墓碑的人打电话，花将离在屋子里转悠。
　　这些年她一直在不断地告诉自己：让过去，过去。
　　可是真的好难。

　　当她打开那个自己曾经住过的房间，看到一切如旧时，心里的酸楚瞬间涌了上来。
　　她重重地关上门不断后退到了对面，这是高德邵和戴水芝的房间；柜子上还放着四人的合照，花将离拽出相框里的照片撕碎。

　　一旁的背包被不小心带到地上，花将离捡起翻看，里面是高德邵之前开货车时的账本和他的一些随身物品。背包的夹层里有个纸巾包着的什么东西，她一层层剥开发现只是一颗纽扣。

　　一颗纽扣而已竟然这么层层包裹，花将离才要放下，计宏陈的声音传来。
　　不对，高德邵从不穿系扣子的衣服，她再看一眼那颗纽扣，总觉得很眼熟～

　　“你在这儿等着，我把骨灰葬完回来，还是？”计宏陈挨个房间找来说到。
　　见花将离没回话，他走近发现柜子上撕碎的相片，拿起她紧握的拳头细声安慰：“一切都过去了。”

　　花将离看着计宏陈衬衣上的纽扣，拳头握得更紧了，手心的那颗纽扣和他身上的一摸一样。难道是他的？

　　可他和高德邵见过面为什么要隐瞒自己？他们说了什么？做了什么？高德邵怎么会有他的纽扣？
　　想到这些花将离内心十分混乱，顾不上回应。

　　计宏陈温柔地替她理好有些凌乱的头发，“你在这儿等着，我马上回来。”
　　花将离的拳头离开了计宏陈的手，“还是我去吧，你就见过他一眼而已，连长什么样可能都没来得及看清，怎么能让你做这样的事。”
　　“那我们一起去。”

　　花将离点点头，趁他转身之际将纽扣装进了口袋，手指不自觉摩擦着掌心留下的印迹，猜想着种种可能。

　　初秋的风最是轻柔，摇晃着月光指引车辆前进的方向，身后的小村庄越来越远，往事却越来越清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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