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神君她不想告白

　　满玉仙京，琳琅金殿，华服羽衣仙人左右行走，素衣仙娥手持宫灯迎送，热闹非凡。

　　忽而一声鹤唳打断了大殿内的迎来送往，白鹤自金殿侧门飞入，眨眼间变换成一名白衣小童，嗓音清脆：“列君安宁，天元神君安宁，我家主人现已侯在殿外，劳烦诸君行个方便。”

　　众仙人见到白鹤飞入时便从坐席起身，纷纷向上位者告辞。一两个新任职的神官不明白其中门道，走的稍慢些，还未到门口就被一股强悍的灵息震退开。

　　“什么人敢在玉京殿前不收灵息！”那小神官本就是司命殿内一个小文书，灵法之力不及寻常武神。这一下摔得惨了，还没来得及看清来人就叫嚷起来。

　　可四下并没有人为他主持公道，反而寂静的落针可闻。一片阴影笼罩在他身前，抬眼看去，浓艳的红色衣摆随风摇曳，银器碰撞而产生的清脆声响随着那人缓缓下蹲不绝于耳，银甲反射的光茫晃了他的眼，更慌了他的神。

　　“抱歉，”女子的声音冷然沉稳，“你可有受伤？”

　　她将那名小神官从头到尾打量一番，见人没动静，也不似刚刚那般叫喊着有精神，便将人掉了个儿，反复检查自己是否真的伤到他。

　　除了手腕擦到殿内石砖破皮擦伤外，体内灵息并无问题。女子向刚刚通报的白衣小童招手说道：“小庆，扶着这位神官去殿外，拿伤药给他。”

　　小庆手脚利落的扶起他，二人目送着女子通往内殿的身影，直到被扶出大殿，司命殿的其他同僚将他团团围住，他才恍如大梦初醒。

　　“红衣银甲，白鹤传言……”

　　他猛地转身看向仍然守在大殿门前的童子，拿出手中的白瓷瓶，瓶底赫然写着“昭华殿”三个大字。

　　她就是那个让整个满玉京闻风丧胆，不敬道法，屠戮成道的昭华武神——商星离！

　　内殿里静悄悄的，和外头迎来送往的大殿大不相同。院子仿照着人间江南春景，不过方寸大小。只留一个扫撒庭院的仙侍和一个年龄不大的仙娥。商星离走到门前，木门吱呀一声打开了。

　　房内燃着香，满玉京一成不变的日光从窗透来，均匀地将袅袅雾气映射出。让人紧绷的神经舒缓开。就连商星离身上那股凌厉的煞气都平白减弱三分。

　　“昭华，来了便坐着吧。”

　　一个令人觉得稳妥心安的声音从屏风后传来，声音的主人不疾不徐，“这次怎么不见英招和你一起来？”

　　“东南洪灾，有民祈愿。”商星离言简意赅。

　　英招与鹤庆是她身边的两位神使。满玉京每个正神职位皆有神使相随，帮助神君处理凡间祈愿。若无琐事便会随身陪侍在神君身侧，基本上是默认的接班人和培养者。

　　因为神使的人数并不受限，所以有不少香火繁盛的神君会豢养大批的神使使唤。但除了极个别人外，并不会有人阔气到愿意将自己的香火功德四散给那群小仙，所以大多只有三到四个。

　　但商星离所处乃东陆大昭人人供奉的东方武神位，香火功德在整个满玉京堪称一人之下，身边却只带着两个灵族。不免让人错愕，却也没人敢问，只是最开始众人只等着看他们的笑话。却没想到尽管整个空荡荡的昭华殿只有三人，办事效率却远超那些挥手百十人的。

　　再加上关于昭华殿主位的各种传闻，众人只能是对这个满玉京上孤僻的存在敬而远之。除了天元因正事召见，基本无人拜访。以至于有些新升上来的小神官对昭华武神是男是女都不可知。

　　“你才从囚天塔出来，这次本是不该叫你来的。”屏风后的声音似有愧意，“但事关傀仙，这一趟，需你亲自去。”

　　听到“傀仙”二字，商星离像枯井一样万年不变的神情终于出现了松动，屏风后的人也缓步走出。那是个高大的女人，看上去不过三十岁左右。她身穿绣金纹缃色长袍，长发挽作太华髻，并未多余装饰，但容貌威严，淑穆天成。

　　“昭华，”天元叫她，“大昭国师直请天听，傀仙未除，东陆复起巫蛮之祸。此番事端是从沧海仙门而起，吾曾派下几名神使前往调查，全部，”

　　“杳无音讯。”

　　天元的声音沉重，“这次和百年前情况不同，吾不便下界，而你与傀仙早有因果，派你以神魂栖居人身，暗中调查此事缘由。”

　　“切记，一定要及时上告，不要再像上次那样擅自行动。如若再坏了规矩，进多少次囚天塔吾也保不住你。”

　　“昭华，”商星离抬手行礼，“定不辱命。”

　　侯在门外的仙娥端着东西走了进来，递给商星离。

　　“这次你去凡间是调查，真身多有不便，掌命司已经替你选好身份。”

　　命书呈树叶形状，小小一片金叶，却沿着脉络走向书写着一个人的命数。这是掌命司的玉树金枝，每片叶子书写的都是凡人一生命数，沿叶脉走势可看出凡人一生长短。道理也简单，就像人手心处的寿命纹，脉络越长越深则寿命越高。而她手里的这一支脉络却自开始就及浅，甚至没延伸到叶子尽头就不见踪迹。

　　金叶上方，悬着端正秀丽的字迹，书写命主的名字。

　　“姜荇。”

　　“她是天生文脉，现在沧海仙门求学。不久就要下山进行山门历练。”天元挽起衣袖，摆弄着窗前含苞的梅花，“本是文经殿的好苗子，可惜命浅缘薄。”

　　天元甚少在外人面前显现这种情绪，商星离心中虽然疑惑，但没有开口多问。

　　窗边的那棵梅树是世间罕有的玉销梅，唯有聚灵之处能开放的盛烈恣意。它百年一开，花开只有一日，没开花之前就像枯枝死树一样，好像这一辈子就只为了盛放的一瞬而生。满玉京中无四季，并不适合这种需要娇养的花。只有灵力馥郁的霖苍山有一片玉销梅园，不知因何原因年年盛放。

　　天元爱花，这一方庭院里尽是八方异草。这株玉销梅是两百年前商星离飞升上京时霖苍山山主所赠，但因为她不善养护便转赠给天元，现在看来这的确是个正确的选择。梅树上已经结满花苞，含苞待放。

　　“罢了，人年纪大了就是爱说些有的没的。还是珍惜眼前花吧。”天元眉眼含笑，折下梅枝送到她的手中，“待你归来时，吾与你共赏这玉销梅开。”

　　商星离握紧梅枝，她的手指不似寻常女子柔软，虎口处是常年持枪握剑生成的茧，就像梅树崎岖的皮。

　　“在下先行前往掌命司，”商星离道，“还望尊驾保重己身。”

　　天元颔首，神行之力不过转瞬，片刻间商星离就不见踪影。还未等她走远，一个青衣白衫的男人就缓缓现身在门前，手里还提着酒壶。

　　他生了一对桃花眼，貌似好女。乌黑茂密的长发缎子似的拖到地下。额间一道青绿印记，叫人一眼就能记住。

　　一旁的小仙娥被他突然出现吓了一跳，但等看清他的脸后就双颊泛红，小跑上前接过他手里提着的酒壶：“春神大人，小仙帮您拿着。”

　　春神笑盈盈的将酒壶递给她，拱手道谢：“那就多谢仙子了。”

　　小仙娥被他这么一瞧，脸上羞赧之色更甚，低着头退出门去。

　　“你又打趣这小丫头，”天元抚平袖上的褶皱，“偷听够了？”

　　“好姐姐，好天元，”春神眨眼，拽着她的衣角，“你大人有大量，就别跟我计较了。”

　　“我哪知道那混天王偏偏今日闯进来，你们两个又是谈正事，我一个微末小卒，怎敢打扰两位大人呐。”

　　他长了张好容貌，笑起来更是叫人平白地心情好起来，天元被他搅扰的没办法，只能又捋了捋满是皱褶的衣袖：“说你的正事。”

　　“这我可要好好说道说道了，”他不知从哪里掏出一把折扇，晃啊晃，“天元，那混天王可是才放出来，这次你又派她去，不怕她再捅出彭山那样的乱子？还是说……”他话锋一转，折扇“啪嗒”一声合上，以扇为指指向天元：“你是要借着这次的由头让她控制不住自己，再捅出乱子，好有理由再关她一阵！”

　　他说着说着，竟把自己说服了，一脸震惊：“职场霸凌，这是赤裸裸的职场霸凌啊——”

　　“不会。”天元及时打断他过度发散的思维，“我命她以神魂意识栖居凡身，能发挥出的法力不及她法身的微毫。”

　　春神这才放下心来，“不过我看她这次禁闭回来已经稳重许多了，莫不是真的磨砺了性子？”

　　“也不至于。”天元轻笑，“她只是着急下界，好赶紧将功赎罪，免得我再用彭山那事压她罢了。”

　　“我就说她哪有那么容易向谁服软，毕竟当年可是生生打上满玉京的狠角色。”他嘀嘀咕咕，又忽然话锋一转，“我记得当年漫天神将都叫她练了一遭，就连你当时也……”

　　“东君。”

　　天元温和的制止了他的话茬，眉宇间依旧是那温和的笑意。

　　“是小仙失礼了。”东君折扇一合，抬手行礼。“昭华在囚天塔内才过去八年，凡间竟又出了差错？”

　　“是啊，”天元望着玉销梅树，“凡间八年，当年彭山那孩子也该长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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