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蝴蝶
今年冬天比往年来的要早一些,十一月底,N市就飘起了小雪。
路上有人下了班骑着电动车匆匆接孩子放学,也有人坐在豪车里百无聊赖。
“陈叔,小雪是不是该放学了?”凌泠透过茶色的玻璃车窗,看到电动车后座的女孩身上隐约是一中校服的图案。
“还有二十分钟。”陈升看了一眼时间,“小小姐现在是高三,比其他年级的要晚半小时放学。”
“去接她吧。”说完,凌泠低头给凌雪发了微信,完全没有考虑一个重点高中的高三学生上课期间看手机的可能性。
许是天气原因,来接孩子的家长比平时要多一些,颇为密集地挤在学校门口,延绵至几百米开外的地方。即便如此,凌泠的迈巴赫在一众家用小汽车中,依旧十分扎眼。
眼看着凌雪和同学有说有笑,直愣愣从车旁走过。凌泠打开车门,“小雪,回家了。”
“姐姐,你来接我了呀。”凌雪眼睛弯成月牙,唇边梨涡浅浅。
白莎莎站在一旁,一时被凌泠晃了眼。泼墨似的长发卷成波浪状,五官精致立体,琼鼻朱唇,像是从海报上走出来的女明星。比容貌更吸引人的,是她上位者的气势和透着贵气的慵懒感。
“莎莎,我先走了哦。”凌雪的声音将白莎莎拉了回来。
“好,好的。”白莎莎抬起手,和凌雪告别。
“姐,今天怎么有空呀?”
“城南的项目结束了,没看到我发的消息?”
“手机一直关机着呢。”凌雪眨巴眨巴眼,打开手机,照例划掉几条无关紧要的信息,在微信置顶位置找到了凌泠发的消息。
“哥哥是不是快要回国了?”凌雪有一搭没一搭的和凌泠聊天。
“下个月。”
“好耶!今年我们可以一起跨年了。”
“安静点。”凌泠不知道什么时候戴上了眼镜,翻阅最新一期的财经杂志。
凌雪扫了一眼完全看不懂的金融用语,识趣的闭上嘴,看窗外雪花一点一点聚集,再融化掉。
“可惜N城的雪下不大,不能堆雪人。”雪已经停了,凌雪下了车,低头看地上薄薄一层积雪。一个脚印踩下去,那雪立刻就没有踪迹了。
“寒假去找个雪大的地方玩不就好了。”凌泠推开门,脱下大衣,身上只剩一件薄薄的羊绒衫。
“不行啊,我还有半年就要高考了。”凌雪苦着脸。“不过,高考完倒是可以到处去玩。”凌雪越想越偏,整个人都要陷入自己编织的美好未来里。
“说什么呢,这么开心?”凌宇啸由人推着轮椅过来。
“爸,我和姐在说以后放假要去哪玩呢。”
“爸。”凌泠冲凌宇啸点点头,颇有几分疏离感。
“我晚上还有事情要处理,就不和你们一起吃饭了。”凌泠拢着大衣上了二楼,身影在楼梯转角消失。
凌宇啸的笑意也淡了几分,岔开话题去问凌雪的学业。
从凌雪有记忆起,姐姐凌泠对爸爸的态度就一直很冷淡,完全不像父女。凌雪不知道为什么,也不知道该如何解开姐姐的心结。
分针转了三轮,楼上始终是静悄悄的。凌雪接过林嫂手中的牛奶,走向凌泠房间。
“进来吧,你都在外面转了三圈了。”凌泠的声音从房间传出。
“什么事?”凌泠没有抬头,余光瞥见凌雪将拖盘放下,捧着杯热好的牛奶走过来。
“姐,这周五有个家长会。”凌雪堆起笑,一脸殷勤模样。
“有什么事不敢让爸知道啊?”凌泠抬起头,骨节分明的手接过热牛奶。
“也没什么大事,就是我月考有一门没去考,排名下降了一百多。”凌雪的声音越来越小,就要飘到门外去了。
“知道了。你走吧。”
“谢谢姐,我就知道姐姐最好了。”
“等等,把杯子带下去。”凌雪话音未落,刚要关上门,又被拉了回来。
“好的姐姐,您早点休息。”凌雪哼着不成调的小曲愉悦的下了楼。
“孙磊,继续汇报。”凌泠对着手机另一头的秘书下达指令。
“好的,小凌总。城南的项目已经正式启动,园区在进行初步开发中,预计明年六月建成。一直和我们合作的C市供货商说今年原材料价格上涨,所以今年货物价格会全面上调。”
“和他们说,之前签订的三年合约到期了。凌氏不介意各供货商重新竞标。如果他们没有诚意,我们也没有合作的必要。”
“好的。”
“把我周五下午的行程空出来。”
“好。”孙磊翻了一下日程安排表,“原计划周五下午有例会。”
“例会照常进行,让黄经理主持。”
晚上十一点,凌泠准时放下书,摘了眼镜,随手放在床头的小柜子上。在昏黄的灯光下,一贯冷艳凌厉的脸庞显得柔和了几分。
天鹅绒的被子轻柔舒适,可躺在床上的人却蹙起了眉头。她双眼紧闭,嘴也抿了起来,左手死死抓着被子的一角,指甲几乎要嵌进肉里,神情里有几分痛苦,嘴里还在喃喃呓语。
“不要!不要!”
凌泠从梦中惊醒,整个人直接坐了起来。脑海里一直闪现刚刚梦到的场景。
这既是梦,也是一段痛苦的回忆。
七岁的凌泠刚上二年级,背着新发的书本回了家,一边走一边想,书皮到底是用美少女战士还是百变小樱。
别墅里过于安静了,琴房没有传来妈妈的弹奏钢琴的声音,也没有妈妈跳舞时地板上轻微的咚咚声。刚满一岁的妹妹好像也睡着了,静静地躺在摇篮里。
花园有风吹过,凌泠眼前掠过一抹白色。她仰起头,看到杜云笙坐在天台边,轻飘飘的,好似下一秒就会飞走,与天上的云朵融为一体。
天上的太阳有些刺眼,凌泠眼睛微微眯起来,冲上面喊,“妈妈,你怎么在上面呀,太危险了,快下来吧。”
话音未落,杜云笙毫无征兆的跳了下来,像翩跹的蝴蝶,从高空坠落。
时间好像凝固了。凌泠全身血液上涌,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仿佛过去了一个世纪那么久,地上沉闷一声响,血液将将草地染的通红,又渗入泥土里。
四层楼的高度不过十多米,却足以让一个有求死意志的人达成所愿。
被刻意支开的佣人姗姗来迟,惊呼着叫救护车。妹妹也终于醒来,因四周无人嚎嚎大哭。
时间又开始流动,凌泠僵硬的站在那,被人推搡着,搀扶着,提线木偶一样,被带到客厅坐下。
整个家里乱成了一锅粥,没人顾得上小孩子。凌泠生疏地给妹妹冲了奶粉,勉强止住婴儿的啼哭声。
后面的很多事情,凌泠都记不清了,只模糊留下几个画面。
人来人往的家,甚少见面的外婆红肿着一双眼咒骂父亲,只有黑白两色的葬礼,在外省比赛急忙赶回来跪在地上痛苦的哥哥,以及,一直沉默着的,苍老了很多的父亲。
那些幼时不懂的事情,从后来泛黄的抑郁症确诊书,外婆的只言片语中,逐渐拼凑完整。
折了蝴蝶翅膀的人,注定也会失去蝴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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