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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云楼上
崇历十二年,曲江宴。
流水潺潺,百花齐放,丝竹盈耳,鼓乐喧天。
皇帝令太子周元祁为新科进士举办的这场宴会,除了这些进士及其亲友参宴,还有不少公卿大夫携妻女来此游玩,是崇历年来最热闹的一场曲江宴。
这场宴会人人都各有所图,但面上皆是一团和气,推杯换盏,其乐融融。
有人压低声音询问身侧之人,“听说长公主也来了,怎么未曾在席间瞧见?”
“华阳公主岂是我等能轻易见到的。”那人神情中露出些许钦慕,“长公主是圣上最疼爱的公主,听京中人说,她十二杀虎,十五斩熊,实乃女中豪杰,若是能远观一眼,便不虚此行了。”
“华阳公主娇生惯养,年方十几怎能有如此胆识和魄力,说不定都是旁人夸大其词吹捧出来的。”另一人听了他这话面上明显充满了怀疑,“许是捉了病虎死熊,供公主射着玩。"
这番话听起来也有几分道理,那可是老虎和熊,可不是什么猫儿狗儿。
这人继续道:“而且不都说华阳公主被圣上宠坏了,性子娇横跋扈,盛气凌人,要是真瞧见了,该绕着走才是。”
“你们少说几句,这里可是京城,祸从口出,慎言!”又一人开口提醒,他忽然想起什么,“不过话说回来,华阳公主怎么还没出面?”
“所以长公主真的会来?”
这人压低了声音,“听说这曲江宴圣上让太子主持,不仅是为了让太子招贤纳土,还是为了给公主择婿……”
“你这是从那里听来的小道消息?”
“我这自有我的门路……”
这人抬头示意,朝不远处的流云楼看去:“看见那座流云楼了吗?说不定公主正在上面看看我们呢……”
“当真是要择婿?那……”
“想掉脑袋?”一道阴冷的声音好似突然在他们耳侧炸开,几人立马回头看去,一形如鬼魅的黑衣少年就站在他们身后。那少年身形削瘦,唇色略白,明明看上去弱不经风却带给人一种强烈的不适感,和周围的环境格格不入,好似他天生就不该站在阳光下。
几人都被吓住了,“你,你是何人?”
“与你何干?”那黑衣少年冷冷地盯了他们一会,仿佛要将这几人的脸全部记下。
这几人议论皇亲国戚被抓包本就有些心虚,再在这少年毒蛇一般的注视下愣是没一个人吭声,直到那少年漠然走开才松下半口气。
“这人是谁啊?”
众人面面相觑好半天,才有人突然想起来了这少年到底是何方神圣,“那好像是十一皇子——”
——周元铭。
那个由宫女所生,为皇帝所弃,在一众出类拔萃的皇子中丝毫没有存在感的十一皇子周元铭。
……
流云楼上,棂花错影,光尘交错,层层叠叠的纱曼之后的摇椅上,正躺着一风姿绰约的女子悠哉悠哉地晃着扇子。
周元铭无声靠近,手背轻抬阻挡视线的轻纱。
摇椅上闭目养神的女子似有所察,抬眸看去,“就回来了?”
周元铭的语气全然没有方才的阴鸷,甚至有些委屈可怜,“阿姐……”
周元娇朝他招手,周元铭就自觉过去接过薄扇,坐在她身侧扇风。
周元娇懒散地轻晃摇椅,“没认识几个青年才俊?”
周元铭垂着眸子,看上去郁闷无措,“他们好像都不喜欢我……”
“你甚少出门,他们都不认识你,怎么会一上来就对你不喜,你不要胡思乱想。”虽是这么说,但像是安慰,周元娇剥了个葡萄喂他嘴里。
周元铭眸光流转,笑得很甜,“谢谢阿姐。”
周元娇多问了一句,“所以为什么不愿与他们交好?”
他拿着帕子擦去她手上的汁水,语气中带着些不满:“今年的新科进士都是些喜欢背后嚼人舌根爱胡说八道的,有什么好交际的。”
“怎么学会以偏概全了?他们都说谁不好了?”
周元铭收起帕子,面不改色,“反正不是说阿姐。”
周元娇笑了一声,从摇椅上起来,走向望台,凭栏俯瞰,有人攀附结交,也有人收买人心。
倒真是热闹。
周元娇无聊地看着,忽瞧见有人姗姗来迟,只见其他人不但没有意见,反而热情欢迎,甚至连太子瞧见他也乐得抚掌笑起,让宫人引其入座,才一坐下,立马有不少人与之攀谈。
那人面容白皙、身材修长,身着青白色圆领长袍,白玉束冠,玉带环腰,腰佩容臭和玉玦,总而言之层层叠叠看其来十分讲究,感觉连头发丝都是精心打理过的,那身形姿态偏比其他举止投足得体大方的贵公子胜了一筹。
那人似有所感,望向周元娇的方向,远远地对视着,谁也没有先移开视线。
周元娇眯了眯眼,周元铭循着她的视线看去,“阿姐在看谁?”
周元娇看不太清,认不大出,细长的手指指去,询问身边的宫人,“那人是谁?”
这宫人却是很清楚,回答道:“是淮州师家,帝师的独孙,师琢师大人,原在顺州任权知军州事,这月初调任京都,尚未安排职务。”
周元铭盯着那人,语气中带着些许撒娇的意味,“听闻此人性子极其冷谈,不近人情,又古板无趣,阿姐不要再看他了。”
周元娇却是来了兴致,又问:“他似乎很受欢迎?”
宫人回答:“是,颇负盛名呢,圣上和太子殿下也很看重此人。”
周元娇看了片刻,秀眉微挑,回身往外走去,侧脸对周元铭道:“今日席间似乎有好酒好菜,不如下去坐坐。”
周元铭立马喊住她,“等等……”
周元娇脚步一顿,回头看他,“怎么?”
“这个曲江宴,不是要……”
“要给我找个驸马?”周元娇抬眸轻笑,语气玩味,“怕我成亲了就不管你了?”
“……”周元铭望着她没有说话,神情却偏显出一股故作倔强来。
周元娇瞥他一眼,哼笑一声,“行了,少装,随我下楼。”
周元铭跟在她身侧,身后是十数个宫人随待,身势浩大地朝宴中走去,叫人下意识侧目看去。
只见为首那女子朱唇玉面,花枝招展,眉宇间带着雍容华贵的意气风发。
虽听过关于这位长公主的无数传言,都不如此刻的亲眼一见。
席中坐主位那人剑眉舒展,目若朗星,神态中坦荡如砥,澄澈磊落,举止间爽朗不羁,随性无拘。
那正是太子周元祁。
“皇兄安。”周元娇随意问好后便寻了位置坐下。
“舍得下来了?”周元祁也不在意她的敷衍,瞥见她身后的周元铭,问:“十一弟不是受了风寒,怎么不在宫里好好休养?”
“回皇兄,我已经没事了。”周元铭喏喏回答,垂着眸子,让人看不清他的神色。周元娇随意回道:“多出来活动活动,晒晒太阳,才有利于恢复吧?”
“说的也是,出来逛逛也好。”这个话题便被揭了过去。
他与周元娇虽一母同胞,但差了十岁,平日里二人并无多大交集,只知道他这十一弟十分喜欢黏着华阳。
母后早逝,少有人操心她的婚事,但今年华阳今年已经十八,是该开始相看了。
这次父皇让他带着华阳一起来这曲江宴,就是想让他这做兄长的掌掌眼。
心中感概着以前巴掌大点的孩子怎么一下子就到了嫁娶的年岁,也没忘了正事,他又问:“方才你在流云楼上,有没有瞧见合眼缘的?”
自从华阳公主出现,席间便有无数视线悄悄落在她身上,此时周元祁的声音不大,却让不少人屏息以待,似乎都很想知道周元娇的回答。
到底谁能入了这位被皇帝视作掌上明珠的华阳长公主的眼。
周元娇这才看向师琢,现在近了瞧,将那人的容貌尽数纳入眼中,本是玉洁冰清的面容,鼻梁上却生有一颗红痣,平添几分不可言说的意味,一半正直,一半风流。
周元娇眉眼带笑,一点也不害羞地直直看向静坐在席中的师琢,张口就来,“早就听闻师大人学富五车,才高八斗,今日一见果然是不同凡响,也不知道妹妹今天有没有那个荣幸,能够让师大人为我作诗一首呢?”
席间静默一瞬,一个是盛气凌人骄纵明媚的华阳长公主,一个是一板一眼冷淡至极的权知军州事,这两个人无论怎么看也搭不上边。
周元娇的话一出,让不少人都暗暗猜测,这位光风霁月的知军州事,会不会为华阳公主折腰。
周元祁也看向师琢,他知道师琢为人不错,但他应志不在此,也不该埋没为一个小小驸马。
虽然心里这么想,但他也不会在此时下华阳的面子,于是并未开口,将选择权交给师琢自己。
师琢缓缓起身,未直视公主,垂眸拘礼,不卑不亢道:“琢才疏学浅,恐辱殿下尊耳。”
“师大人未免也太过谦虚。”周元娇目光紧盯着他,步步紧逼,“还是说,本宫还不够格呢?”
“殿下言重了,请殿下赐笔墨。”师琢垂眸,看起来极尽礼数。
“正好,父皇前几日赏了本宫一支紫玉光,让本宫在这曲江宴上找一合眼缘的送了。”见师琢应下,周元娇笑容灿烂,“看起来师大人与本宫颇有缘分,就送给师大人吧。”
师琢施礼,“多谢公主厚爱。”
有宫人已取来笔墨纸砚在师琢身前的小几上辅展开来。
周元娇抬手示意,“师大人,请吧,本宫等看你的大作。”
师琢那在长袖底下攥紧的右手缓缓松开,提起那只金贵的笔取墨,未有过多思考就在纸上书写起来。
有宫人为周元娇斟酒,她举杯正要喝,却被周元铭拉住袖子,他低声提醒,眉头紧蹙,“阿姐,你的腿……”
周元娇还是喝了,“今日不疼。”
周元铭气闷,明明不管疼不疼她都要喝。
周元娇又看向师琢,周元祁看她那直白赤裸的视线,清咳一声以示提醒,但周元娇恍若未闻。
他到底觉得华阳还是孩子心性,见她这般,也就随她去了。
直到周元铭闷咳几声,才叫她的注意力暂且从师琢身上挪开。
“怎么了?”
“没事…只是有些咳嗽….”
周元娇想也没想,“现在外头风大,你回流云楼呆看也行。”
周元铭不吭声了,周元娇无奈看他,“怎么又生闷气?”
他声音发闷:“没有。”
周元娇自认还是十分了解周元铭的,笑问:“他做我的驸马,难道不好吗?”
周元铭的话语中带着嫌弃,“无趣的人,又故作清高,想必成婚后都不懂讨阿姐开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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