评《汉武历史同人 上邪》

上邪 第四幕 天生富贵 下
听着檐下铜铃被风吹出细碎的呤响，刘彻深深浅浅地，从小寐中醒来。殿外日头正高，晒得视野焦枯，刘彻唤人来给他更衣，一边漫不经心地想，方才好像是听说谁病亡了，一惊之下，自己才醒来。
刘彻有些微困惑，他不认为王夫人的死能让自己汗湿重衫。女的也好，男的也罢，他们啊，一个个，是不是都高估了自己在帝王心中的位置？
刘彻冷笑一声，午睡过后，精神充沛，足以支持他迎接卫霍二人对自己的辜负背叛，他心里对于该怎么做再无半点犹豫。低头端详自己的深衣，佩剑，朱舄----不过又是一场权谋争斗，身为大汉天子，自然要捍卫君权的至高无上。
装束毕，他坐下，狠狠地掐了颗案上供着的葡萄，仿佛是将人的头颅一把拧下，在指尖刻毒地掂量，任由粘稠的甜汁淌下----
漠然想起了从前，他也从卫青的手心里拈起一颗品尝----虽说指头是连着心的，但，刘彻知道自己心里终于半点甘美也无。
将葡萄往口里一塞，狠嚼。
他一边换了个慵懒的姿势，眯着眼，臆想中，经过一番勾心斗角，猝然不及间，长平侯府已被自己亲率重兵包围，一想到那时卫青的脸色，凶狠快意便油然而生----卫青终于败了，卫青终于错了。他想如何拿捏他就能如何拿捏---
等到埋伏在那的眼线匆匆入宫来报讯时，刘彻的心情甚至能用畅快来形容。他津津有味地一直品尝着葡萄，一边胸有成竹地示意，等着阶下人说出“冠军侯密报长平侯匈奴有异动”之类早在他预料之中的话来。
那人跪在门口阳光刺眼处，刘彻不得不迎光望去，在他皱眉的同时，那人口里说的消息，让刘彻愣了愣。随即，他又问了一遍。
皇帝的声音不大，却如风暴前的窒息般压迫逼人。
阶下人不敢抬头，只敢低沉重复。良久却听不到动静，他想着，陛下对冠军侯一贯宠爱有加，如此噩耗传来，只怕是惊呆了。
他当然没看到刘彻骤然铁青的脸色，和大汉天子皂色长袖下紧握的拳。刘彻仔仔细细听清了他说，冠军侯大司马霍去病薨。
薨就是死。谁薨了？谁死了？
说是霍去病？
那个当他面一箭射死李敢后，扬长而去留他气闷的霍去病？那个一呼百应请封三王嚣张跋扈的霍去病？
谁信？！谁信？！
刘彻一掌掀翻了条案，只觉得无可遏抑的仇恨排山倒海席卷而来----他终究还是低估了这对甥舅的手段吗？竟假传死讯，只为了，为了让自己大受打击乱掉方寸？！！好狠的手段，不愧能封狼居胥，禅姑衍！
一想到这是卫霍二人定下恶毒的计谋，要故意伤他的心，狂怒中的刘彻甚至将手掌按在了腰际的佩剑上。他缓缓站起，瞪着殿外的空旷，白茫茫恶毒一片外，楼宇狰狞，勾心斗角，龇牙咧嘴，张牙舞爪----直瞪得他头昏眼花，恨意刻骨。
刘彻疾转，猛抽剑，划开层层红地黑色垂幕，裂帛的清脆声，彰显他的恨决。那两人，处心积虑一步步逼迫自己。他早该，早该恩断义绝。
怒冲冲往内室走，刘彻故意一脚践踏葡萄，在白玉雕琢的地面上留下狰狞的足迹，这算什么？他更不介意趟过血流成河，尸骨如山。
怨毒狂怒中，他恶狠狠看向卫青的府邸方向----都诈死了，看来大变已迫在眉睫。
作为帝王，略一思索，刘彻马上道，昭告天下，速速调属国玄甲兵来长安。顿了顿，他补充道，大司马骠骑将军薨，让他们都服丧，列队----至朕茂陵集结。
一天之内，骠骑将军大司马霍去病突然薨逝的消息，短短时间内就会传遍长安，更会传遍天下，包括边关。刘彻估量，好得很。看看到时候还有谁敢打着“霍去病”的招牌行事？只怕霍去病本人都不行！
他想起那小子的可恨嘴脸，冷笑了笑。射杀李敢，果然是要绝了自己用人的后路----他也太小看了朕。
看不见的厮杀已开始。
从后备平叛军力布置到长安宫中护军秘密调度，甚至包括急调和卫青霍去病有嫌隙甚至仇恨的李家子弟----刘彻在短促的时间内一一做下决断，他自信能打乱那对甥舅的安排---最后的最后，刘彻决定，他不会再给那两人见面谋逆的机会，先把卫青掌握在手里，要死，卫青也得死在宫中！
可怎么招他毫无准备地进宫来呢？他想到了卫子夫，假如需要，卫皇后找自己的弟弟进宫，实在是很寻常的事情吧。
乘卫青还没入宫前，他先令建章宫羽林军速速换防值宿，一边亲自布置，一边在脑子里不受控制走马灯似得冒起了伏兵于暗室或鸩杀权臣一类的阴暗场面，并且，他很快往椒房殿而去。
顾名思义，椒房正殿，融色暖暖，芬芳宜人，刘彻已经有一段时日未曾踏足，他来得仓促，皇后卫子夫甚至连重新妆扮一番的时间也没有。
仔细审视她，刘彻发现，那个柔柔用小鹿一般清亮的眼神，羞涩睇向自己的女子，已经不知道上哪里去了。
取而代之的竟然是个标准的宫廷贵妇，穿着彩金描花的屐，裙裾庄严，小心谨慎端庄大方得甚至让刘彻想起了自己母亲还是景帝的美人时----
刘彻清晰看到了卫子夫眼角的纹路，他笑了笑。
卫子夫小心翼翼地抬眼看他，更小心翼翼向他提及王夫人的丧礼如何如何，眸中神色哀伤。
刘彻眯着眼，却有了古怪的兴致----和卫子夫昔年，以奴婢之身请求离宫时，他见其柔美哀怨，心生怜惜颇为相似。只是如今，刘彻觉得自己的新宠竟然死了，卫子夫要面露喜色才是人之常情。
不是吗？当年听说栗姬死了后，已经成为王皇后的母亲搂住自己，流露出的那种微笑，其实美丽之极。
卫子夫亲手端上一碗汤羹呈给刘彻，又细声细语问道，陛下可有不满意之处？
刘彻点头，先对卫子夫道，皇后操持后宫，井井有条，朕并无不满。但朕今日来不是为了王夫人。
他长叹一声，涩然道，皇后你在宫中也该知道，去病那孩子……不在了。
一切都在掌握中。刘彻安慰了卫子夫几句，不失时机地提出，要她召长平侯和平阳公主速速进宫来。
他说了什么，卫子夫从来照做。
自然，卫青没有进椒房殿，刚一进宫，便有内侍请他先去皇帝刘彻等候的长乐宫。一路上，卫青对于尾随着他，宫中值宿护卫的陌生面孔，始终熟视无睹，只默然行走在血色夕阳染得金红的长廊内，高阶中。
长乐宫，刘彻觉得在这了结很合适。长乐宫注定从头到尾都不是愉快的地方，他是少年皇帝时，被居于此处的窦太皇太后事事辖制，更后来，纵然自己在此地苦苦哀求，母亲王太后却坚持杀死韩嫣----当然每次经历过后，刘彻都距离雄霸天下的大汉天子越来越近。如果今天，他再奉上卫青，岂不是会成了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神仙帝王？
越往内走，越加幽深。斜阳已照不到殿内，刘彻端坐在案前，等待着卫青。冠冕端正，一丝不苟，他命人早早掌起了宫灯，他要清晰地，将一切了结干净。
宝剑牢牢系在腰间。他阖目聆听，知道那人距离自己越来越近了。
卫青入内，让人有一瞬恍惚。刘彻见他低头对自己下拜，突然很想问，自己早已赋予了他百官下拜的地位，纵然太子登位，他又能得到更多吗？除非----
刘彻想到一个缘故。几乎冷哼了声。如果卫青以为从前那叫耻辱----他会让他知晓什么才是真正的耻辱！！
卫青一拜之后，不起。他低低伏着身体，活像一张被勒压到极点的弓弦。
卫青穿着秋日白色朝服，跪拜之下，边缘委地。刘彻见了，顿时心知他肯定是不敢穿缌麻凶服入宫----死讯都炮制了，他们还有什么不敢？
刘彻垂下眼，以免让阴鹜之色太过流露。他从眼缝里打量那人，斟酌词句，一字字故作哀痛道，去病年纪轻轻，太可惜了。
卫青依旧伏地，未曾起身。
不知对应吗？朕的大司马大将军怎如此无用---刘彻心想，他露出一个嘲笑的弧度，干脆站起，缓步走到卫青身侧。
这么近的距离，他能嗅到那人熟悉的气息，能看清楚那人的丝丝鬓发，他终于察觉到，卫青原来，在微微战栗。
刘彻控制住自己将手伸到卫青脖颈后的冲动。冷冷地想，他害怕了？
不可能。
大事前的兴奋激动？
哼----卫青，看看谁能赢吧。刘彻眯眼，干脆蹲下。皂色的袍子有意无意覆盖上了卫青的朝服一角。
他伸手，就去扳卫青的脸。
冰凉。
触手之下，一片冰凉湿润。
一怔之间，刘彻缩回手，端详一番指尖的水迹----这是什么？他干脆舔了舔。
他尝到了咸涩的滋味，谁在落泪？
他本以为卫青这般凉薄，压根儿就不会有眼泪。
所以，刘彻又急又兴奋，一把抓住卫青的胳膊，强行和他对视。
卫青终于抬眼看他，在刘彻来得及分辨清楚他的神情前，卫青却强行豁开他的手，再次以请罪之姿拜倒，沙哑道，臣请陛下……
他翕动嘴唇，似乎没说完。但刘彻分明敏锐听到了两个字----放过。
放过？
谁放过谁？
可是，卫青却禁声了。如木雕泥塑一般僵跪于地，像雄鹰敛了翅膀钝了意气麻木待囚笼，更像砧板上的雪白鱼肉等人宰割。
他流露出待死之意来。刘彻心一颤，费力地，咽下唾沫。
卫青不看他。
刘彻屏息，抖着手握住剑鞘，作势往卫青颈脖间探去。
卫青阖目，只待一死。
不知从哪里吹来，阴冷的风让刘彻紧紧咬了咬牙。他道，你----你-----他费力却说不出完整一句。心脏连着耳鼓在狂跳，好半天，才道，你我君臣一场，真的没话要说？
说！！刘彻怒斥。
卫青睁眼，枯槁看着他，道，陛下有再造之恩，臣知罪，死而无憾----是臣连累了去病，恳求陛下----
卫青声音渐低，最终还是没说完。
因为太过了解刘彻，知道他不会因为任何人求情而心软宽容放弃斩草除根。此时求他放过霍光嬗儿，甚至太子都是妄想。
早知道刘彻。小心谨慎这些年，却怎么可能拗得过帝王之心？
冰冷的金属似乎散发出刻骨寒凉，却比不过心中的冷。卫青不再言语，恍惚想起了几十年前，少年天子刘彻也用剑尖挑开自己的衣襟，口里道，卫青这辈子都是朕的----可乐意？
他这一辈子，确实都是他的。生生死死，荣辱贵贱，甚至，肌体发肤。
刘彻要所有，卫青也没觉得多不堪，在他看来，实在比从前被人凌虐抽鞭子的日子要好太多，于是他竟无所谓乐意与否，刘彻要如何，他便依从，只是刘彻开始喜他柔顺，后又恨他凉薄，他也不知自己究竟是柔顺还是凉薄----若刘彻厌烦了，他当然识趣。
现在霍去病猝死，刘彻招他入宫，重重包围。
几十年，从骑奴到大司马，既然一切的荣华都是刘彻赐予，他要收回也是理所当然，那便灰飞烟灭了吧。
所以卫青依然不动弹，微微阖目，引颈待屠。
刘彻死盯着卫青瘦削僵硬的脖子。他终于伸手，抚上去，如寒铁一般，真冷。
更有深重寒意，自剑端蔓延至掌心，刺疼得刘彻几乎握不住。
再也没有，比卫青的态度举止更明显的意味了。他竟认为，是自己赐死私下处决了霍去病。他更理所当然地以为，自己要族诛外戚----更糟的是，他几乎没猜错，自己确实是要----动手。
霍去病死了？他明明还没动手。霍去病真死了？他明明还没动手！！
刘彻此刻才惊觉。
一片混乱的脑中，猎场霍去病临走前望向自己似乎有深意的一眼，变得无比清晰----
他真的已死？他知自己会死？
摇摇晃晃，刘彻宁愿他诈死辜负自己。如那般，活生生撕裂的疼痛或许能减轻几分？
刘彻踉跄着跌回坐处，呼哧呼哧大口喘着气，又拼命想着，这样更好，自己不需要动手----这么一遍一遍告诉自己，可是他却觉得头昏眼花，腥苦汹涌----他竟坐立不稳，绞痛得哇地一声，吐了。
他将之前吃下的葡萄，吐得一点不剩。吐得上气不接下气，好半天摇晃着抬头，那一股酸甜腐酵的味和狼藉恶心的呕吐物----莫非终于昭示了结局？
刘彻忍住浑身颤抖，才不让自己再去回忆从前----马蹄飞溅，他和卫青带着霍去病，兴奋地在林间纵马，背囊里葡萄滚落，践碎一地，那时回首一瞥----能在草丛间隐隐看见碎紫的皮，剔透的绿----果肉的绿色在草丛间闪光----那时能闻到的，明明是青草和葡萄的醇香。
错了错了。
喘着粗气，用宝剑支持着，缓缓坐稳于地上，他坐了很久，终于记起转头看卫青。
卫青只顾着为霍去病哀痛，虽然他已经抬头看向自己，但眼色沉静如死----他穿着白色朝服，依旧显得木然没有活气。
幽深的长乐宫，比刘彻记忆中任何时刻，也更寒凉不带暖意，宫灯将他们的身影照得僵木，拉得孑长，仿佛生命已断，只有躯壳伫留，魂魄飘荡----冷，真冷。
刘彻眼冒金星，又按捺不住发抖，为求和缓，他突然只渴望，想方设法地刺疼卫青。于是，他摇晃着起身，踱到卫青身侧，紧紧钳住卫青的肩。是谁在颤抖？管他的----刘彻的双眼充满了故意。
他更刻薄地，不怀好意，拖长腔调，字字恶毒道，卫青，其实，明明是你才对----你不忿朕厚待冠军侯已有多年----知道朕容不下外戚干政，此次又怕惹祸上身----所以你，是你杀死了他----是你杀死了自己的外甥是不是？
卫青起初还麻木，后来终于就像被狠蛰。蝎子刘彻见奏效，更控制不住挥舞毒螯，呵呵笑着，继续道，这就叫，弃卒保帅----比起你，朕真叫枉担了虚名！
无比恶毒阴险的论调，匪夷所思的逻辑，就这么源源不断地从螯针滴出来，刘彻洋洋得意只想如何刺伤那人，他凑近卫青耳边，直说得这个人也恍惚承受不住巨大痛楚一般，俯下身伏在地上----卫青也在微微发抖呢。
气恨哀痛绝望？如自己一般吗？
好！好！刘彻甚至故意，将宝剑横摆在卫青身前的地上，凶器流溢冷冷寒光，也许----卫青被逼到极致后，跳起来夺剑弑君，那才有趣！事情才如刘彻宁愿的那样----终究他们伤害自己。
卫青的手紧紧握成了拳，似在抽搐。
还能更疼痛一些吗？
刘彻不知道，虽然自己口若悬河，滔滔不绝，但，他惨笑狰狞面颊上，也有不自知的冰凉，恰巧，居高临下地滴在了卫青手背上。
水痕如此浅淡，刘彻紧盯着卫青，却毫无察觉，他诧异----不知为何，本来已经一触即发貌似要挥拳犯上的卫青，竟突然，力竭了。好比本来如有蛟龙盘庚嘶鸣而出斩风破浪的汹涌江流，竟又成了深不见底的平澜死水，他白白搅合了良久。
刘彻有些茫然无措。
却听得卫青终于开口，晦哑道，臣知罪。
他还再度以卑谦地姿态伏低，仿佛这胡言乱语，欲加之罪不过是刘彻的一个小小要求，他一如既往地顺从了。
知他害死霍去病的罪？
刘彻从未像此时一般，恨卫青到了极致，恨不得活活撕了这人。他的反噬之毒让刘彻疼得长喘一口，后退几步，挥袖一抹眼睛。
他竟无计可施吗？
不。
深藏在大汉皇帝衣冠下的四肢百骸无不在疼，叫嚣着沸腾着，渴望让眼前如此凉薄寡情一动不动的人，也尝一尝他的感受。
殿内可以听到自己粗重的喘息声，污秽的呕吐脏污散发出难闻的气味，卫青却置若罔闻。也许这个人压根就无法触动---
是了，卫青不比其他朝中显贵，他从来都不以为然----只因为从小生活在羊圈里，受过凌虐----他曾认为只要过每天不被皮鞭抽的日子便好了。
刘彻狠狠磨牙，跃跃一击。
……被皇帝的“鞭子”“抽”滋味又如何？
狠盯着卫青的伏地跪姿，他甚至想，就算自己此时扑过去剥卫青的衣衫，他也未必不会不从。大概要他采用如李延年一般卑贱的姿势，他也未必会反抗----谁让他，出生卑贱受过虐待呢？
卑贱……有了！有了！
灵机一动，刘彻终于想到一个绝招，定能狠狠刺痛卫青。他知道他珍视什么----
便装模作样地整整衣冠，坐回案前。他看着头也不抬的卫青，突然道，朕要在茂陵修葺霍去病的墓，让他陪在朕身边。
从来没有过臣子陪葬皇陵的殊荣，卫青只怕是以为，自己要掩人耳目，欺骗天下人扮演一个恸哭失去心爱臣子的角色？让其他人都以为，自己绝非兔死狗烹，刻薄无情之辈。
卫青仍只低低谢恩。
但，刘彻料到了----他继续听到自己恶毒的腔调----霍去病的葬礼，朕还要玄甲兵列队护送，朕打算把这孩子的墓，修缮成祁连山的模样，山上草木间，要有石雕的野兽，石刻马踏匈奴，千秋万世，都会知道这孩子立下的不世功勋！！
不管旁人后人怎么看，刘彻就是要彰显对霍去病的宠爱----他是真心实意的宠爱那孩子，更何况，如今他再也不需顾及霍去病会否张扬到觊觎其他。所以，他大声说着盘算，几近声嘶力竭。
卫青沉默地听着。
最后，刘彻盯着卫青，话锋一转，道，朕有愧于他啊，朕会连累去病在来日史官笔下，成了佞幸臣子。
他刻意咬重一个词。刘彻就是要故意说个谎话给卫青听----自己喜欢俊美男女，当然没放过霍去病。
卫青好像被鞭子猛抽了一把，他不敢置信地望着自己。
刘彻迎上，品味一番，狠狠瞪视。
卫青，自然不接受，天生富贵的霍去病也服侍过自己----几乎就像干了他儿子，不，比干他儿子还无法忍受----怎么，朕是皇帝，被朕看中了是你们的荣耀!
自认气势完全占了上风，耗了一刻，刘彻几次见卫青略张了唇似要质问自己最终却颓然认命缄默无语。殿内宫灯那么明亮，将苍白狼狈凉薄照得一览无余，刘彻突然觉得，想收场了。
他站起，踱进，将卫青笼罩进自己的阴影中，伸手搭上卫青的肩膀，道，你先退下。
卫青蹒跚地起身，脸色灰白---刘彻盯着他的眼睛，抓住时机不怀好意道，你先去见皇后，在宫中晚膳沐浴后，再来见驾！这几日都在宫中值宿！
卫青微微颤了颤。最终无言地叩首，遵旨，疲态毕现地离开。
刘彻冷哼一声。稍稍气平。但，他们彼此熟知对方的某些心思，实在到了索然无味的地步。
虽然卫青能看透自己对霍去病动了杀机----刘彻恼羞成怒想，他却也清楚，卫青知道今夜需“见驾”一事后，如卸重负。因为，这代表其他人，他的卫家，霍家，太子，他想保全的一切全都安然无事！当自己的“佞臣”当然比全族人都沦落到被鞭子抽合算！！
罢了，就让他以为，霍去病也和他走了同一条路，让卫青悔恨懊恼没能好好护着外甥生前死后吧！！
再想到霍去病，刘彻干脆伸手，捂住了眼，躲避那刺眼犀利的雪亮----若是他知道自己对卫青胡说，想必会气得白了脸地犯上----
皇帝终于浑身颤抖，伏在案上，不知哭笑---混账，朕和你扯平了。他喃喃低语道。
两个月后，霍去病的灵柩运抵长安。天子亲迎恸哭，三军披甲举丧。刘彻目不转睛盯着缓缓逼近的棺木，竟横生慌乱----原来自己纵然已经成为一代霸主，却也无力知晓生死----如果骤然躺在那冰冷一方中的人，是卫青呢？
他立即转头，看向服丧的卫青，哀伤之际终于心生决断----不能再像从前那般，心里渴盼着，却拉不下面子非要等卫青主动进见。
他是皇帝，他要召见谁就召见谁。
当茂陵的高冢修得一天比一天华美恢宏时，因为卫青隔三差五就奉旨进宫伴驾，刘彻终于一厢情愿地感到，他们之间的关系虽然不能与年轻时相比，却也温吞水一般和缓了不少。
尤其有天夜里，几番云雨后，刘彻搂着卫青，惊觉自己也懒洋洋，懒得去追求更多----也许，他一辈子就这么恭谦下去也能凑合。
但刘彻突然蹦出一句从前和他调笑的话来：你若是女子，肯定皇子都生下一窝了。
如今卫青听了，却几乎没什么情绪。不笑不羞不怒。只以为刘彻还要再风流一度，转身静静躺好，待他驰骋。
刘彻翻身压上，却伸手摸他的发髻，咕哝道，咱们都老夫老妻了。
卫青也浅声道，是。
----谁说卫青不和柔媚上呢？起码表面确实如此。
刘彻笑了笑，重新揽好他。他知道自己会牢牢地把卫青揣在手里。他们都还是壮年，有大把时光可共度，要巡游天下，封禅泰山，就算死了，他们也要合葬在一起----茂陵内，去病墓附近，还有块更好的地盘----那么着，他们终有一日还是能如从前一般，自由自在在阳光下惬意飞驰，轻风吹拂过面颊，能听到去病着急地嚷嚷----葡萄都被踏碎了。
当时自己怎么做的来？自己瞪一眼卫青，阻止他下马去草丛中捡，仰头傲然对霍去病道，天生富贵的孩子，断然没有去拾东西的道理，更不必舍不得----这些葡萄有什么可惜的？扫荡匈奴平定西域后，嘿嘿，各国都会进贡，咱们可以用多得吃不掉的葡萄来当弹弓丸狩猎----这才叫富贵做派！
少年霍去病不喜欢饶舌，点点头。
刘彻不知道的是，霍去病弥留之际，竟然也回忆起了那天的阳光，风采飞扬骑着骏马在草场奔驰，也是那天认准了刘彻说的富贵做派，他竭力笑了笑，口中喃喃道----那老头真是……害……
他没能说完，眼里的光华就渐渐熄灭了，尽管亲随们嚎啕大哭，但霍去病脸上却带着一抹微笑，仿佛完全没被疫病折磨过，仿佛统帅大军，意气风发地得胜归来，又仿佛，站在舅舅家的葡萄架下，抬头眯眼端详阳光下剔透晶莹的果实，耳边传来舅舅的笑语----去病啊，你来了。
我来了。
恸哭的亲兵抖着手，合上了霍去病的双目。
元狩六年，大司马骠骑将军霍去病薨。年二十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