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宝番外篇

窗外雨潺潺，夜色阑珊。
我坐在书房，一杯清茶，半本残卷，烛光微微摇曳，在对面墙上画出模糊的黑影变幻。明日是休沐日，不用早起上朝。偌大的国公府内，只怕连小猫小狗都睡了罢。我听到外面有模糊的问答声，知道是母亲又派人来问我歇下没有。再过会儿，便是申兰敏身边的婆子了。我通常在她来过之后，便熄了烛躺下。兰敏怀上了，我不想让她太操心。
前日早朝后，长柏兄约了我上得意楼喝酒。这位少言寡语的昔日同窗，最近家中事颇多，倒也多是喜事。我家二表叔，当日京城浪子，如今皇朝赫赫有名的大将军，炙手可热的天家新贵，正忙着与他家结亲，羡煞多少京中官宦人家。不过长柏兄向来心思深沉，看不出他对顾盛联姻想法。酒过三巡，交换过京中朝上若干秘闻逸事，我微有醉意，便笑着问道，“不知二表叔与你家妹妹的婚事谈的如何？” 文柏兄顿了顿，有些奇怪地看了我一眼，道：“ 顾都督请了两位前辈，将于明日来盛府求亲。”我笑道，“不想你我居然成了姻亲。那位二表叔不是好相与的，你多劝着些罢。”文柏兄再看我一眼，平平淡淡道：“六妹妹心思清明，素识大体，无需相劝。”
六妹妹？明兰妹妹？不是嫁五小姐么？我记得盛家五小姐是嫡女，尚未定亲，怎么轮到明兰妹妹？我大概是有些醉了，心绪混乱中，居然就这么问了出来。长柏兄喝了口黄酒，道：“五妹妹已定于文家。因顾家求亲事大，五妹妹的亲事未曾张扬。”我觉得此事甚为蹊跷，盛家太太和老太太我都见过，无论是太太攀附的心思，还是老太太绵里藏针的高傲，都不至于定下这两桩颠倒的亲事。其中定有奥秘。然而，长柏兄的嘴紧我也是见识过的，他是不会多说一句的。何况，就算知道了真相，如今这一切又与我何干呢？我们又喝了两回，谈些京中闲话，便各自散去。
回到家中，便听得母亲遣人来传。我换了身便服，往母亲的居所慢慢走去。自父亲去世，年来朝局变幻，母亲殚精竭虑，老了许多，已不再事事管教。但逢上府中重大往来交涉，还是会遣人来找我商议。进了中厅，母亲端端正正地坐在那张半旧的黄梨木太师椅上，手里拿着一封信。见我进来，便招手让我过来，道：“衡儿，坐这儿。”我走到她身边坐下，她挥挥手，身边丫鬟婆子都退了下去。母亲看着我，似乎正斟酌着言语。我看向她，发现脂粉已掩不住她眼角的皱纹。登时心下一软，道：“母亲有话但说无妨。”母亲迟疑了一下，一边递过手中信件，一边慢慢道：“你顾二表叔要与盛家六小姐结亲了，你知道么？”这是今天第二次有人告诉我，明兰妹妹要成亲了，要嫁入顾家，成为我的小表婶 。有一种荒谬的感觉逐渐从我心头升起，压住那一丝隐约的痛楚。我伸手接过那封信，一边展开粗看一边答道：“长柏兄堪堪告之我。”母亲叹道：“浑没想到廷烨居然看上盛家。可惜盛家已无嫡女可嫁，将将嫁个庶女过去。他们家庶女倒是有福的，个个嫁的比嫡女好。”嫁得好么？我有些恍惚，想起当年小丫头一本正经和我讲着 齐大非偶的大道理，逼我不再寻她，不再和她说话。三四年过去，她居然要嫁入大将军府，嫁给侯爷嫡次子。齐大非偶么，这个小骗子。
我看完了信，问道“母亲觉得如何应对？”这封信是母亲娘家的某位夫人遣人送来，商议顾二表叔亲事往来的贺礼。我并不觉得这是如何难为的事情，原应母亲与兰敏商议便好。母亲看了我一眼，叹道：“其实也没什么， 我只怕你心里不痛快。”我心下苦笑，既有今日，何必当初。看着她半鬓的白发，低声道：“母亲，时过境迁，无需介怀。父亲只有一子，儿子需得承担家族责任。”见她有些倦意上来，便道：“母亲且去休憩，儿子要写封信，自去书房。”我走出门外，深冬的寒气扑面而来，被炭火香气熏昏的大脑骤然醒来。我向书房缓缓行去。
自那日起，我已在书房睡了两日。母亲和兰敏都派人来劝我找个通房歇下。我不得不告诉他们我只是寻个清静地方写几封日常奏折。然后我坐在大理石面的红木书案旁，备上一壶茶，慢慢地喝。案上那个黯淡了花色的大阿福露着一对小小的梨涡笑嘻嘻地看着我，泥人张的手艺果然不错，这对娃娃神采依然。可惜前些年被六县主摔了一个。
母亲确实老了，若是前些年，她绝不会担心我心里不痛快。若是我不痛快，她大约还会斥责一番。申齐氏申兰敏是个好的，贤惠大方，家务事理的井井有条。像母亲这般挑剔的，也不得不说一句申大人家好家教。国公府如今比不得往日，却好歹活过了新朝的风雨。我还有什么不痛快呢？
我又喝了一口茶，抬手轻轻摸了摸大阿福嘴角的梨涡。翻开手中残卷，慢慢地看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