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与剑

有私信问了一个让我考虑了很久的问题，而且这个问题之前也很多人问过——为什么小白和老李明明是HE，看的过程却那么悲伤？
　　没错，悲伤，也许还带一些憋屈。
　　主要是那个时期作者处在一种拧巴的悲伤之中，所以代入感具象化了。记得写的过程有书友提出过疑问，明明男女主之间没有什么绝对的矛盾，小白对老李莫名的恨点来自何方？当时特地回头看了一下，的确，他们两人从表面上并不存在太多矛盾，凑到一块的初衷也很简单，就是相互利用，不该存在仇恨。呵呵，所以作者要找矛盾啊，但他俩的矛盾又没法从直观世界找，因为两人的地位悬差太多，无法存在矛盾。那个时候的小白，甚至后来的小白，都不足以成为老李的问题——现实就是这样，这一点也是小白最可悲之处，但又怪不得别人，因为源头是她自己，她最初的选择造成了这个结果，只能自己去承担后果——这是成人世界的规则。
　　既然不能从直观世界找矛盾，就只能从深层和内心世界来创造了，关于阶级和尊严。
　　尽管小白一直用冷漠和自我嘲弄来装裱自己，却仍然无法掩藏她的本性，她其实是个自尊心非常强烈的人，而且执拗，决绝，同时又很聪明，聪明到有些自负，这促使她选了这条路，你能说她最初的目的只是单纯想看看甥女？应该不只吧？她的自尊心在眼睁睁看着唯一的亲人被玩弄，被抛弃，甥女被带走时，应该是受过不小打击的，姐姐的遭遇甚至让她成人后都噩梦连连。但这个“小小”的打击也让她明白了一些道理，比如她们这种出身的人，在那种社会状态下，是无法得到真正安宁的，更没人愿意真正帮助她们。她进李家前，是带着怎样的想法呢？有没有想过一点小小的复仇？有没有想过在甥女过不好时，帮她，甚至带走她？端看她入府后跟李季冬见面时，手上的那条血印子，就可以看出一点一些端倪，她是有过的。
　　从计划角度，她算是幸运的，幸运得碰上了那个时期的老李——一个刚回汉北，处在内外权力夹击之下，野心勃勃的夺权者。换做其他任何一个时期的老李，他们俩都不会有交集——端看老李此后的后院就知道，在私人问题上，李家父母的教育还是很有成效的，老李在私德上并没有太过脱轨处。这也是李家父母对小白没有过度防卫的原因，因为猜到了小白的真正身份——一颗棋子。自己养大的孩子，父母对他品性还是有点把握的，当然，其中也是存在试探的，比如老李和小白第一个无缘的孩子。只是当时写到这里时觉得太伤了，于是存了一点私心——还是想多给小白一点善良。于是没让赵氏动手，设身处地的想，这个手她真的也很难下。赵氏还是善良的，在儿子和政治斗争之中，最终选择了儿子。这也是小白感激并一直尊重赵氏的真正原因——她选择儿子的同时，也赠与了小白一份尊重，这是小白在李家这个群体得到第一份尊重。她是嫉恶如仇的，同样的，也是有恩必报，所以在此后的人生中，她对赵氏一直敬重有加。
　　但深谙政治斗争的老李却对父母有怀疑，没办法，他是被父母当成汉北继承人养大的，从小就浸淫在李赵两家的联合和对立之间，怎么可能不明白他俩的心思和手段。面对小白流产的消息，一家三口的沉默，显得那么可笑而悲伤，夫妻、父子、母子，共轭怀疑。并且这种可笑的场面一直延续到了老李的婚姻中，他和表妹赵女莹的婚姻基本就是父母婚姻的翻版，也是他认知里非常正常的婚姻关系，即，他不认为夫妻必须是最亲密的同盟，因此河下王府的赵氏姐妹永远都不会成为他的歇马坡。他一直把女莹当做妹妹，而非妻子，也许就是出于对母亲的感情投射吧，他希望母亲只是他的亲人，而非赵家权力的代言人。他是受害者，同样也成为了加害者，所以生活中他任由赵女莹作天作地，并包容她一切的小性子，但这对赵女莹来说有用么？没有！他知道，但他做不了别的补偿。
　　二夫人问他：跟我们在一起时，你是怎么忍耐的？他的回答是：找一件能让自己专注的事。
　　他一直都是这么诚实又令人不齿，却非故意为之，因为这就是他一直的生活。
　　赵氏不懂儿子的心思么？应该是懂的吧？并且也做出过努力，来修补母子之间的关系。比如接受小白。这里有几个对比组，即老王妃、岳梓童，这两人都算是比较正统，且不会随便欺凌人的贵族女人，她们对小白，虽没表现出明显的厌恶，但也没什么热络。同样出身的赵氏却不然，与那些人相比，她对小白可以说是很亲切的，并且在她最难过的时候，给与了很温柔的安慰。对于第一次见面的陌生人，她做到了爱屋及乌。所以在后半生里，她也逐渐得到了儿子的亲情，而非单纯的尊重。并且儿子还将孙子交给她来教养，弥补了她一份天伦之乐，而且她对孙子的教养也没有再走儿子的老路，阿邦对父母的感情远好过老李。
　　这里岔开话题说一下老李的四个子女，这四个子女是分别由不同人在教养，阿邦是赵氏养大的，长女和小儿子是赵氏姐妹教养的，只有洛洛是在小白和老李身旁的，四人性格虽然不同，但为人和品行都还可以（洛华谱中有四人的番外），说明养育的人都是费了很大心力的。老李最喜欢谁？毋庸置疑是洛洛，所以洛洛最终成为了掌控整个家族的人物。在那般溺爱下，还能将小女儿培养出来，可见老李和小白是下了很大功夫的——这出自后期的洛华谱，写娘子时没有考虑这么多。
　　说回小白和老李。
　　两人的感情初期，可以说是小白单方面在防备，因为老李从始至终都没怎么对她设防？谁会对蚂蚁设防呢？
　　没错，蚂蚁，这就是小白最初的身份，在老李决定推翻李、岳两家姻亲联系时，正好她在眼前，她的各项条件都非常符合要求。这个时期的老李刚回汉北不久，内有兄弟叔侄争权，外有强敌环伺，非常需要一件事情来掌握主动权，推掉和岳梓童的婚姻，既能引起家族大佬的关注，又能在“蒸制”上进行初步布局，所以他把小白带进了王府。一石激起千层浪，家族内部果然拿小白的事向他开刀，于是顺利引起了家族大佬们的关注。老汉北王心里怕是忍不住都在骂儿子，憋在京城那么多年，你就教出这么个好色玩意儿？引起关注后，便是老李一系列的对外输出，手段之强横，把老李家一群挨揍挨惯了的子孙都给看傻了，这货怕不是小人书看多了吧？做这么多螳臂当车的事，哪里是在振兴家族？这是在自杀啊，于是更加凶猛的扑上来撕咬，这种撕咬一直持续到了定诸侯的李季冬，毕竟谁也想不到他李伯仲的目标终点到底在哪里？每上一级台阶，连口喘气的机会都没有，就会马上进攻下一个台阶，千年的老牛精都耐不住这么折腾啊。所以老李的身边永远不缺粉丝，更不缺反对者。
　　因此，早期他和小白之间并不存在什么感情交流，有的话也只能算是男女之间那点征伐的小小乐趣。
　　拐点来自一首曲子——清平曲。
　　时隔多年，老李还记得那首曲子，并且始终认为小白的最好，能不好么？
　　那是小白的复仇啊，向那些造成她一生悲剧的人们复仇，控诉他们的可耻。蝼蚁虽弱小，却依然是生命。
　　在写那章之前，听了很多歌曲，最后选了江淑娜的《谈笑一生》，有兴趣的可以听听，整章都是在这首歌曲中完成的。
　　完成后，用老李的手给了小白三声掌声——骂得好，你们这群不事生产，自以为高尚，把人当蝼蚁的硕鼠，有什么脸看不起别人呢？
　　小白一直为自己低贱的歌女身份悲愤，但在这场宴会上，面对那些想让她出丑的人，她突然明白了，自己并不低贱，低贱的是造成生灵涂炭的那些人。
　　这个豁然开朗影响了她此后的半生，后半生里，她对待跟自己同等出身的人一直很亲切，比如佟嫂，比如秦权的生母，比如老李在秦川结识的贩夫走卒，这种亲切不是言语上多么热络，而是平视，不再有老李所说的那种看戏心态。她可以在“民间”生活的很好，那是她的世界，所以在那个风雨交加的夜晚，她头也不回的奔进黑暗。
　　爱上老李也是这之后很久的事，因为在心里上，她不觉得自己矮人一头了。
　　在小白这里，平等之后的感情才是爱。
　　在心里上平等了，所以此后的很多相处她也慢慢不再演戏，在京城那场大乱后，在甥女差点受到战火牵连时，她对老李又喊又打，哪里还像之前的谄媚小妾？俨然是一对合作伙伴啊，我配合你付出了这么多，你却没有信守承诺，就问你该不该打？
　　老李向她展示了山下的战场，他努力过了，只是没成功。
　　于是两个失败者都安静了——他们还是太天真了。以为自己很聪明，以为自己很努力，聪明又努力，不该成功么？
　　——人生第一课，聪明加努力不等于成功。
　　小白在京城这场大乱后，第一次跪拜神佛。
　　老李就站在她身后。
　　这一跪为谁呢？为逝去的生命。
　　从这里开始，他们之间便有了一丝情感上的羁绊？
　　但这个时候，赵家姊妹来了。
　　赵家在助老李掌权问题上是出了力的，第一次去京城时，赵女莹的哥哥私下引见方醒师徒，两人讨论的就是如何“分赃”。可惜老李一开始不太上道，表现的很不听话，所以之后有了第一次大败。那是赵家在敲打他，讨饭就要有个叫花子的样儿，让你当狗时，别说人话。老李的发家来自于娘舅家，所以他至死都在跟老赵家联手和对立。老赵家的每一次敲打，选得时机都非常好，好到老李焦头烂额，恨得牙痒痒，但又不得不疲于应付，没办法，权力对抗就是这样。如同小白再次遇见他一样，想与不想在于其次，关键是摆脱不掉。
　　但摆脱不掉，并不意味着就此安分认命，在这一点上，小白和老李非常相似。在得到机会后，小白头也不回的逃向黑暗，安稳的当起了她的小民——我个人非常喜欢她这一点，尝过了锦衣玉食后，仍能情绪稳定的安然过回粗茶淡饭，真是想给她点赞。一个人最厉害的点不在于能力多强，而在于无论什么时候都存着重新开始的勇气。她这个品质在再次相遇时，被老李发现了。又一个跟他相像的地方。
　　说起来这俩人都属于自恋形的，喜欢的都是翻版的自己。
　　再次相见后，老李的态度可就和从前不一样了，从这里开始，他们便是两个——人之间的交流。
　　一个不再伪装，一个诚实以对。老李不止一次跟小白说过——你说，我会听。
　　并且用后半生践行着他的承诺。他知道小白对他始终存着疑虑，毕竟两个世界的人，很难做到彼此理解。
　　我欣赏老李的地方是，他不理解的东西，不会强迫自己理解，也不会强迫对方理解自己。就像他不懂小白仅仅为了“照顾”甥女就轻易把自己“卖了”，在他的世界观里，是不存在这种事的，但他没有多做评价，因为小白说“我们”跟“你们”是不一样的两套规则。
　　再往后头，阿邦来了。
　　这里，小白又拜了一次神佛。
　　第一次拜是为逝去的生命，这一次拜，则是杀机。
　　两次执行者都是小白，但实质却是老李的心态具象化。
　　第一次为悼念将士，第二次是为即将大开杀戒提前做的祭奠。从这里开始，老李一生都没再放下过手里的长剑。
　　男人的成长跟女人有很大不同，女人很多时候是循序渐进的，男人则经常是一瞬间的，写这篇文时，正好经历了一场，所以特别有感触。
　　当小白问他：回哪儿去？自以为权力在握的老李一手抱着儿子，一手搂着小白，发现他竟然连自己的女人和孩子都保护不了，不能说打脸，简直是打脸。
　 而且打脸的事还不止这一桩，随着他接管汉北，越来越多的危机逼近，兄长叛乱，后院撒泼打滚，赵家敲打。
　　以至于一向不掺和李宅事情的小白都不得不“拉”他一把，就像当年在王府被打时，小白轻轻拽的那一下。
　　锦上添花，永远及不上雪中送炭。
　　在一连串的危机迎头扑来后，老李终于蓄力了，开始执行他在神佛面前下的战书。
　　他用半条命救下了小皇帝。（洛华谱中，岳一楠回忆时提起了这一段，老李在血与火中，解下战甲，包住小皇帝，多美好的一幅忠臣良将图啊——结果最后发现他是反派！）
　 也是在这里，小白对老李的感情终于升华气化了，再厚的塑料薄膜都掩藏不住。
　 她居然为了他跟全世界作对。
　　两人面对这番升华的态度是截然相反的，老李是开心的笑了，而小白却是大哭一场。
　　老李开心她终于无法逃避了，小白则伤心自己再也无法骗自己。
　　她自始至终都恨着老李这种人，正是他们这些人害的生灵涂炭，所以一直当他们是仇人，如今自己却喜欢上了仇人，可笑啊。
　　情感进度到这里，属于他们的故事也接近了尾声。
　　秦川算是送给他们的礼物吧，老李在这里修身养性，思考自己的人生定位，顺便为自己的后半生，以及李家的将来做初步布局。
　　本来是送给他们俩的礼物，不想最后也成了作者自己的礼物。
　　不想却引出了后世那么多故事。
　　不少人说这篇文太短了，为什么不写长点？
　　整篇文的基调就是一个艰难，写长了，作者自己也受不了。这篇文算是作者的一次自我救赎之旅吧，在那之前，作者在不知情的情况下生化妊娠，第二天外婆过世，当下并没有太过悲伤，谁能想到悲伤这玩意延迟后那么痛苦。现在回头想想小白和老李击不垮的特质，应该是当时的自己在给自己暗示吧？
　　接收到了很多朋友的私信，说喜欢这篇文，很感谢大家。
　　同样也接收到很多不太赞赏的评价，比如小白的身份很敏感，这一点我也接受批评，确实是为了制造矛盾，给人物定了这样那样的限制。给两个聪明且懂得退让和进取的人制造矛盾，不是那么轻而易举的，要逻辑通顺，又要名正言顺，阶级对立，是那个时候唯一觉得合适的，所以小白的身份就悲剧了。
　 但写都写了，不喜欢的换个品类看吧，以后我也会尽量在文案里做一些提醒。
　 嗯，又到了下一篇开篇的问题了，说真话，我自己也不知道。
　　早年写东西随心所欲，因为要表达的东西太多，所以挖坑速度奇快。但随着年纪增长，写东西慢慢就有些难了，总要先找到自己喜欢的类型，喜欢的人物，然后再选一个恰巧的时间才能开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