评《新时代客栈》

《风雪夜归人》
惊鸿去影碎浮光，客贪江南岁月长。梦归少年同策马，醒时空对月昏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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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江南今年的第一场雪，细雪如粉如沙地飘摇而下，浮泛于千林之上，霏微于岚翠之间。晶莹透亮的雪粒随着风悄悄飘洒，集聚在屋檐上，融化成水悠悠滴落，与青石板敲击出好听的声音。
黄昏之时，雪还是淅淅沥沥的，丝毫没有停止的意思，天色也阴沉沉的，远远看去平添了几分压抑，连平日里叮当不断的铁匠铺都清静了许多，热闹的戏楼茶舍也少了些声响。这样的天气自是少有人愿意出门的，对于生活颇有意趣的江南人来说，此时在家中温上几两酒，临窗听雪，才最恰当不过。
杏花楼重新开张已有许多年了，点心小食卖的极好，夏日里卖的最好依旧是荷叶粉蒸肉，清香软糯，鲜肥不腻。为此，小城里的人们纵是烈日当头也是不惧的，以至于小楼日日客似云来。入了冬，则开始卖蜜汁火方，滋味鲜甜，回味无穷。最令人称奇的是煨火方的蜜酒，醇酽醉人，滋味独特，实是勾人酒虫。无数老饕为此抓心挠肝，想让老板将蜜酒单独贩售，奈何老板向来深居简出，托掌柜的转达也是无用，那消息就好像是石沉大海，连个回响都没有喽。好酒者也只好盼着冬日到来，买些蜜汁火方来做慰籍了。
今日的杏花楼也是早早的打了烊，零星冒雪前来客人纵是不甘心也无甚办法，甚至是早已习惯了这种作风，叹了口气便回去了，只在门外好不容易积下的薄雪上留下些许脚印。
夜里，雪也渐渐的大了，似是有些柳絮因风之态。粉墙青瓦之间慢慢的笼上了烟岚，青石巷中的点点灯火也渐渐熄了，只余下簌簌的落雪声和一两声犬吠。
细微的吱嘎声响起，杏花楼南一处小院的后门被推开了。身形单薄的书生立在那里，没有撑伞，衣裳也不算厚实，身上却没有落一点雪。他沉默的看着坐在四水归堂天井中的人，那个人半阖着眼倚坐在竹床上，袖下盖了只猫，身侧放了坛开了的酒。那人也未支伞，任由雪落满身，但袖下的猫儿却没沾染上一丝一毫的雪迹，躺在他身上睡的安稳。
书生恍惚了一霎，似是想了很多，终是说道:“真的要走?”那人没起身，只是睁开眼睛看着天井外的天空，把猫儿笼的更紧了些，说:“该走了。”书生沉默，只得走过去，倚着他身旁的桃花树，和他一起看着天空。这方院子不似江南常见的形制，天井舒朗开阔，抬头看着，好像连这无星无月的雪夜都明亮了许多。那人突然笑了:“她说，要是买宅子一定要买个有宽敞天井的，江南本就潮湿多雨，天井再窄些就更闷了。我找了好久，还是不合心意，索性自己建了一个。书生，好好对它啊。”书生看着他的脸，扯了下嘴角，突然揉了把脸，“啧，你还是这么麻烦。行，这宅子我看着，杏花楼你怎么办。”那人拍下猫儿想作乱的爪子，抬眼看他，“我把地契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都留给掌柜的了，日后怎么样，就看他了。”他说着，瞥见书生鬓间一丝隐约的银，忽的一滞，问:“决定了?不后悔?”书生却笑了，笑的爽朗，“有什么好后悔的，如今我娇妻幼子在侧，秀才功名在身，不比那些个老货过的潇洒多了。再说，武功再高，有什么意思，我现在啊，就希望和她白头偕老，等小鬏长大，再招个老实女婿。啧，也不知道会便宜了谁家臭小子。”那人一怔，也笑了，“是啊，武功再高......那你明年的秋闱可要好好准备，一个秀才哪儿够，日后给小鬏抓女婿也得腰杆够硬啊。而且，江湖......可放不开‘妙笔’。”书生呼了口气，“啧，麻烦。不过......谢了。”他一手搭在竹床上，一手托住那只作怪着要掉下来的猫，“嚯，这捡来才多久，小东西倒是长了不少。起名没?照你平日习惯，不会叫什么小一小二吧。”
“成霜。”
“......成双?”
“成霜，白露为霜。”
.......书生沉默了，垂眼，“......东西收了吗？什么时候走?”
那人把猫儿重新抱好，笑了:“行李这不是就在这儿吗，也没什么可带的了。等雪停，就走吧。”
书生道:“倒也是你的作风，打算哪儿去?西域?”
那人挠了挠猫儿的下巴，“不了，我想去喜客来看看，之后......说不定，做个掌柜?”
书生摩挲着那开了的酒坛，叹了口气:“唉......行，你也好，她也好，我终是劝不动的。”
“书生，我们啊，已经老了......行了，雪要停了，我走啦。小鬏的添妆我怕是赶不及了，桃树下还有好些‘浮光’，都是按她当年留下的方子酿的，就留给小鬏婚礼上用吧。日后......山高水长，各自珍重。不必送了。”说罢，弹了弹身上的雪，抱着那只猫儿，走进了那乡晨之夜。
书生看着那和多年前毫无二致的面容与他擦肩而过，心道，终是不一样了......他拎起那坛酒，猛灌了一口，把自己抛到那张尚存余温的竹床上，看着天井里渐渐洒下的晨光，拍着竹床唱道:
“羲和走驭趁年光，
不许人间日月长。
遂使四时都似电，
争教两鬓......不成霜。
荣销枯去无非命，
壮尽衰来亦是常。
已共身心要约定，
穷通生死......
不惊忙。”
后日谈:
雪停了，晨光洒在一夜的积雪上，仿佛给小城镀了层金，茶楼酒肆也重新热闹起来，“浪说曾分鲍叔金，谁人辨得伯牙琴。于今交道奸如鬼,湖海空悬一片心。”啪——“今日，我们就来讲讲几十年前的江湖豪杰。那时可谓是‘风过无痕云不惊，妙笔能勾百籍明......’却说是风无痕一剑惊江湖，云舒君素手乌簪阻......妙笔世家笔下有神助，江湖秘籍几乎都出自‘妙笔’......”小城熙攘热闹一如往昔，江湖与朝堂上的风波好像都吹不进这里。而那些昔日翻云覆雨的人物啊，在这里也不过是茶楼酒肆里的笑谈罢了。
.......
“阿爹，你在喝什么呀?闻起来好甜好香哦!”
“......阿爹在喝酒，‘浮光’酒。”
“唔......酒?好喝吗?”
“这个啊......呵，等小鬏长大，就知道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