评《囚她》

（三）截住巫山不放云
文中让我感触最深的一个情节是皮影戏。深夜里，少连和甜酿肩并着肩坐在空荡荡的戏楼里，默默地看甜酿玩皮影。白纱上的小人笨拙地挥舞着手足，磕磕绊绊地学走路，看着形单影只。这个小人既是甜酿，也是少连。
比起甜酿，少连在成长的过程中有母亲的陪伴，也有相对完整的家庭。但是这段成长经历于他而言并不轻松，反而更多的是压抑。
数十个大箱子里装满了少连小时候的用具，吴兰君对少连的看重和疼爱可见一斑。在吴兰君心中，少连首先是她爱情的延续和寄托，其次才是一个独立的人，这个母亲对儿子心存一定的偏见。见曦园和虚白室是吴兰君为自己编织的一个梦，她不管家事，一心在园中抚育少连，想将他塑造成她爱的那个人。随着少连的长大，吴兰君发现这个孩子的模样、性情和才情都极像他的父亲，她一方面感到欣慰满足，一方面又担心少连会像他父亲那样聪明反被聪明误，所以经常耳提面命地训诫儿子要做正人君子。某种意义上说，少连自少年时期便被母亲钉在了耻辱柱上，只因他是他父亲的儿子，又肖似父亲，这是他的原罪。
不知道吴兰君是在何种情况下训诫少连，但她的做法无疑是过于严苛的，也是适得其反的，无怪乎少年少连生了离经叛道的心思，觉得自己“就是恶人，偏偏想作恶，为何要改邪归正去行善”。一切的变故始于施存善过世。弃文从商后，少连酒色财气均沾，不再爱惜自己。之所以说他不爱惜自己，是因为我觉得他不像蓝可俊那样喜欢沉溺于声色犬马之乐，也并非真的喜欢作恶多端，他知道什么是是与非。关于少连的“恶”，其实很难分辨他是天性就是如此，还是为环境所逼，或是为了发泄压抑，又或者是心生叛逆，为了证明自己就是恶人。
那么，少连究竟是不是恶人？我想无论答案是肯定的，还是否定的，其实都是在给他贴标签，这样虽然可以简化思考，但是很容易陷入非黑即白、是非对立的思维。人性往往徘徊在善与恶的灰色地带，选择也在一念之间，或天堂，或地狱。从不同的角度看少连，就会得出不同的结论，有人说他温和有礼、聪慧机敏、沉稳有度、风流随性，也有人说他凉薄无情、精明算计、睚眦必报、心狠手辣，看似矛盾对立，其实统一和谐，这些都是少连。正因为他的复杂性和多面性，才使得这个人物更加耐人寻味。
毫无疑问，母亲的训诫对少连的影响是巨大的。他觉得自己也许天生就是个恶人，会遭报应，不得善终。听到妈妈对月奴的教诲，他置之一笑；听到芳儿的诅咒，他不以为意。因为他知道自己做的都不是善事，早已接受自己命定的结局。而这也许是他一直以来都坏得坦坦荡荡且从不为自己辩解的原因。可他真的全不在意吗？面对甜酿在虚白室的指责，少连觉得“空虚和失落”，他心中有欲/念也有恶念，当不起虚白之人，吉祥如何能降临在他身上？某种程度上说，少连对虚白室的喜欢正是他心中矛盾和困惑的体现。虚白室其实为他父亲所有，而坐在施家虚白室中的人，究竟是他父亲，还是他自己。他父亲又是否完完全全是个恶人？
少连看似温和多情，实则冷漠寡情，这与他特殊的成长环境有关。母亲爱爱情胜过爱他，给予他的爱沉重得像枷锁。施存善知道他非亲生，因此从不亲近他。名义上的亲人待他好只因他是施家长子，一旦知道他非施家亲生，就会像施存善那样待他冷淡疏离。曾经交好的未婚妻也因为他坐贾行商而嫌弃他，设计悔婚。可以说，没有人真正地理解他，能将他视为一个独立的人来爱。而少连自知是恶人，也许难逃众叛亲离、孑然一身的结果，因此他不愿娶亲，也不喜欢孩子，看淡生死，也看淡情分，但他内心深处仍有着对爱的渴望。亲生父亲虽是他一切痛苦的根源，即便未曾谋面，他对父亲也有几分渴求，因此他答应母亲年年在父亲的坟冢前添上一杯薄酒。见曦园是母亲给他的精神桎梏，但少连携甜酿离开江都时，却没有将见曦园留给王妙娘母子，我想这不单单是因为那里有他和甜酿年少时的美好回忆，更是因为见曦园是他与父亲和母亲的唯一联系。
少连也许困惑过，他是他父亲，还是他自己，也因此一度迷失了自我，但他一直很清醒，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做个普通人，享受烟火尘世、家长里短的乐趣”，只不过在自我否定和自我放弃之后，他对此不再抱有希望。甜酿的出现，使少连开始体会到一些前所未有的感受，也让他渐渐萌生出白首偕老的念头。
母亲去世和身世大白对少连来说是一次沉重打击，寒冬里甜酿的陪伴带给他许多温暖，尔后兄妹情谊渐浓。在他得知甜酿身世又尝尽世态炎凉后，甜酿对他的好就渐渐突显了出来。这是一种不同于别人待他的好，真诚、真挚、真心，只是因为他是他，才对他好。情不知何起，一往而深。很难说少连从何时起对甜酿的感情由兄妹情转变为男女情，也许他是因为甜酿的美貌和笑容喜欢上她，又在相处中因为她的性情而爱上她。少连对甜酿的渴望其实源于他内心深处对爱的渴望。
我觉得少连并不是一个不懂得如何爱人的人，也不是一个不懂得珍惜的人，只是他太晚意识到自己非甜酿不可。从他与甜酿、紫苏、月奴、芳儿、云绮、窈儿、祖母、赵安人等人的相处中可以看出，他很聪明，也很了解女人，知道如何拿捏好分寸去满足、取悦她们。他一直很珍惜他与甜酿的兄妹情，家里人都知道他们兄妹情深。但是感情讲究一个水到渠成，如果感受不到内心深处的爱，感情不够深，也不够浓，往往水难到，渠难成。而等他意识到他爱甜酿时，为时已晚，于是他枉顾甜酿的意愿，将她紧紧抓住不放。
直到甜酿定亲之后，少连才渐渐发觉他对甜酿强烈的占有欲；直到他得偿所愿，搂着甜酿“站在这汪洋之中，日光和他人目光之下”，他才感受到心头的极度喜悦，想到了一辈子的事情。少连曾感慨道“这门亲事就不该定”，早知今日，许多事情他不会去做，他也会去做许多事情，也许他对甜酿不会是强取豪夺，也许甜酿情窦初开的对象就不是张圆。但是倘若不经历这些，他真的会珍惜和尊重甜酿吗？甜酿又能否爱上复杂的他，然后心甘情愿地留在他身边？答案是未知的。正是在这个纠缠不休、爱恨交织的过程中，他们才有机会深入了解彼此，过尽千帆之后，他们才明白只有对方愿意接纳自己的一切，永远不会抛弃自己，能够陪伴自己走完余生。
我认为少连对甜酿动心最早发生在游方道士为家人问诊之后，或者至迟发生在施存善过世之后。一开始，甜酿一直把少连当哥哥，并无男女之情。也许是她的无心之举勾起了少连的心思，少连对她见色起意，感情慢慢发生了变化。面对少连的屡屡试探，甜酿心知肚明，她本可以光明正大地以伦理道德为由，不去回应，只是她身世有假，需要依附少连，所以不得不做出回应。这是一场棋逢对手的博弈，大狐狸自信理智过人，小狐狸自信手段过人，因此两个人时常在暧昧边缘徘徊，他们自以为掌握着分寸，不会出差错，殊不知一个泥足深陷，一个引火上身。面对少连的画地为牢和心思不明，甜酿势必要奋力反抗，因此才有了与张圆定亲以及两次逃离。
少连曾对况苑说，“只要留住人，就总有机会”。画地为牢的过程虽有强取豪夺，但少连在用心爱甜酿，他对她的照顾无微不至，猜得透她的心思，全心全意地爱她、教她、扶持她。他的付出和守护不是没有结果，甜酿在第一次逃离之后渐渐对他动心，又在第二次逃离之后渐渐爱上他，但甜酿最终还是选择了第三次逃离。那么，甜酿因何而爱，又因何而逃？
如果说少连对甜酿感情变化的轨迹明晰可见，像竹节那样层层相叠，循序渐进，那么甜酿对少连的感情变化则相对来说比较复杂，一直是矛盾的情感基调，既有喜欢、欣赏、信任、理解和感动，也有苦恼、误会、猜疑、厌恶和憎恨，像织布机上的经线和纬线相互交织，难以分辨。
因为幼时经历了太多黑暗和冰冷，甜酿心中一直渴望阳光和温暖。来到施家后，见到青春干净的少连，她和家里所有人一样都喜欢这个哥哥，少连对她来说是一种理想补偿和梦想寄托，她希望自己也是那样的人，也能拥有温暖家庭。对比少年少连、张圆和曲池之后会发现，他们的相同之处在于“阳光、漂亮、坦诚”，甜酿一直喜欢的都是这样的人，所以她喜欢张圆、接纳曲池，惧怕做了家主之后的少连。被少连画地为牢后，在无数次的虚与委蛇中，甜酿被少连的真心一点一点打动，她开始分辨不清哪些是自己的真情，哪些是自己的假意，渐渐爱上了这个复杂多变、阴沉虚伪的人。我想甜酿意识到自己爱上少连时，内心一定是慌乱、困惑、烦躁、害怕、担忧，五味杂陈的。这个人曾经欺她、强她、压迫她，她怎么能爱上他？但是喜欢是没有道理的。两人有过美好的兄妹情谊，尽管甜酿因为憎恶少连，为自己套上了一层保护壳，但是壳一点一点被少连敲碎，她对少连的兄妹情也最终变为了男女情。
说起甜酿第三次逃离的原因，就不得不先说一说少连的爱。如果没有了照顾施家老小的责任，少连也许会在经商中自我放逐，或者自我毁灭，走向自己认定的归宿。因为甜酿的存在，少连有了新的打算，甚至愿意去金陵重新经营生活。少连将自己对生活的全部期盼都寄托在甜酿身上，又将他所有的情感都倾注在甜酿身上，这就导致他在感情上对甜酿要求极高，希望甜酿能回馈以对等的感情。
一是排他的爱。少连视甜酿为自己生命不可分割的一部分，他觉得这个世上只有他和甜酿才能称得上是“我们”。女子依附男子而活在时人眼中是天经地义的，少连也不例外，所以他追求“树藤共生”的相处模式，也唯有如此，甜酿才能永远不会离开他。只有当甜酿全心全意地爱他，他才能感受到自己被爱、被需要，“才能看见自己”，而他爱甜酿，其实就是爱他自己。所有的一切都要为爱让位。其实有理由相信，即便两人有了孩子，在少连眼中，他和甜酿之间的爱情关系依然会超越他们和孩子之间的亲子关系。
二是纯粹的爱。困住甜酿并不是少连的最终目的，他一直希望甜酿能一点一点爱上自己。同时，他希望甜酿对他的爱里没有可怜，没有施舍，也没有报恩还情，只因为他是他而爱他。我想这也许是少连不想告诉甜酿身世的原因之一，另一个原因是他不想让甜酿背负沉重的过去，他自己体会过这种沉重和无力，不愿甜酿再去承受。
因为想要得到排他的和纯粹的的爱，少连也会给予甜酿同样的爱，他用爱编织了一张密密麻麻的网，将甜酿紧紧包围，让她喘不过气来，而以甜酿当时的心理和情感状态，完全无法回应他如此沉重的爱。为了娶她，少连可以抛下家业，不顾念祖母和弟弟，迁居金陵。可是在甜酿眼中，祖母和喜哥儿也是很重要的人，是她对施家的留恋。少连希望甜酿能与他“树藤共生”，“永远依附他，缠绕他，汲取他身上的养分，分离即死”。可是自退亲之后，甜酿开始厌倦这种需要依附别人、没有安全感的生活。尤其当甜酿看到紫苏将一颗心全都放在少连身上，结果却被他无情抛弃；看到少连对别人心狠，对自己也心狠，长期服药毫不在意自己的身体，她对少连并无信心，对自己也没有信心。她害怕试错，怕一朝恩情不再，自己会万劫不复。
祖母去世是甜酿决定离开的导/火/索。她最看重祖母，祖母却因她而伤心，临终时对她无话可说。如果她同少连在一起，抛下施家移居金陵，她会无颜面对祖母和喜哥儿，面对养育过她十二年的施家。“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若离于爱者，无忧亦无怖。”正因为甜酿爱少连，所以她才要离开少连。她不敢面对自己的感情，也承受不了少连的感情，所以选择了逃避。这不是她想要的感情和生活。
甜酿的第三次逃离对少连而言不啻于第二次沉重打击。经商之后，少连对人对事都有了很强的控制欲，并一直从中获得了满足，但是甜酿的离开让他觉得失控。他因甜酿而生出的希望火苗被她亲手掐灭，苦寻不到让他变得冷酷暴戾，谋生之余他变本加厉地沉浸在酒色财气中，还将自己对甜酿的恨意全部施加给了无辜的花娘、芳儿和宝月。喜哥儿的一席话其实敲醒了少连。甜酿的三次逃离让他感受到她强烈的自我意识，少连开始思考自己为何待她还不够好，而甜酿想要的又是什么。四年的时间很长，因为知道甜酿在小庵村艰难的生活经历，少连一直担心她，不知她在外是死是活，是苦是累。等到重逢后，少连才发现自己小看了这个生命，她有她自己存活的能力，不需要依靠别人，他也慢慢了解到甜酿深藏的性情。
重逢之后，少连将甜酿带到天香阁羞辱是他最让人诟病的地方。虽然我也不认同他这种做法，一开始也不太懂，但是读完之后，我想天香阁的经历也许有三个作用。
一是让甜酿知道少连的色厉内荏。少连强占甜酿时，为了让她答应跟自己回江都，曾用吴江恐吓她，甜酿对此是有心理阴影的，她相信心狠的少连会言出必行。甜酿清楚少连对自己第三次逃离的恨意，也知道他恣睢必报的性子，所以回到榴园后她万念俱灰。但是少连在天香阁对她的回护和霸道让甜酿明白他不会真的如此欺她。
二是化解甜酿对少连的一些误解。两人和好后，如果少连继续行商，可能还要出入风月之地议事。甜酿一直痛恨少连和蓝可俊狎妓，倘若她能亲眼看到少连如今在此地的样子，说不定可以化解一些误会。面对甜酿对他狎妓的两次指责，少连从未解释过月奴的事情，我不清楚这个误会的设计是否是为了后面的戏剧冲突，但是关于少连的心理，我有一个猜测——少连知道哪怕他是因为月奴神似甜酿才梳笼她，也改变不了他曾经狎妓蓄宠的事实，所以他从不辩白。不知道甜酿最终是否会知情，如果知道的话，那么少连曾经的不辩白也许会增强戏剧效果，也会为他的人物魅力增添了一笔光彩。
三是为甜酿接手天香阁做铺垫。甜酿因为幼时的经历对风月之地极为痛恨，但她也十分同情那些女子。湘娘子劝甜酿接管天香阁时曾对她说，她开过香铺，或许可以教花娘调香，让她们像她一样能有谋生的能力，改变命运。我想天香阁可能会是香铺的一个延续，甜酿说不定会将天香阁改造成她希望的样子，帮助别的女子的同时成就自己的事业。而这也许就是少连对湘娘子所说的“化解”之法。
其实在天香阁的四个月，也让甜酿和少连重新认识了彼此。少连放任甜酿沉溺于看戏打马玩骰子，是因为他知道甜酿需要发泄自己再次被抛弃又被困住的情绪，希望她能借此忘记曲池，而且他也想通过这些活动来默默观察甜酿，想知道她喜欢什么，到底想做什么。有了在吴江和钱塘谋生经历的甜酿不同于之前束缚于家宅中的甜酿，她的需求有变化，少连在思考如何满足她的需求，取悦她，进而得到她的信任和爱。其实，甜酿也需要时间重新认识少连，思考自己的情感需求，思考自己该如何面对他，还有她以后的路。
在画地为牢的做法上，少连虽然和吴兰君有些相似，但他不同于他的母亲，他从未想过将甜酿“塑造成他想要的样子”，“养一个人来爱他”。强占和强留的手段的确卑劣，但这不是他的目的，除了在乎甜酿对他的感情，少连一直很在乎甜酿的想法和情绪，关心甜酿闲时的生活，怕她苦闷，也不赞同她消磨度日。这也少连对我触动比较深的地方之一。
甜酿暂住在见曦园时，少连见她无趣，就问她往日里都做些什么，甜酿回他“女红针黹、姐妹说话、读书写字，如今这些，一样也不好做”。在金陵返还江都的江舟上，少连又问甜酿过去一个月在家都做些什么，甜酿回他“针黹、写字、陪祖母和喜哥儿，和婢子们玩闹”。对话虽然简短，但是可以看出少连察觉到甜酿的百无聊赖。所以，他将移交管家权的事情提上日程，希望甜酿能够有事可做，学些本事，为将来持家做准备。同曲池和离、回到榴园后，甜酿觉得人生了无生趣，少连对她消极度日的态度并不认可，逼着她晒太阳，为她寻找取乐的小玩意。在天香阁时，见甜酿看戏看累了，少连便借机提议让甜酿帮忙照看天香阁的香炉，或者重开香铺子。也许从某种意义上说，甜酿与少连在一起时，少连也在引导着她不断认识自己，带着她一起去体会她想要的是什么。
自杨家被抄后，甜酿就被命运裹挟着向前走，别无选择。她被人次次抛弃，辗转各处，吃尽了苦头，但她不得不依附别人而活，于是只能凭本能求生存。以前在杨家时，只要她哭闹撒娇，便会有家人去满足她的需求，而这一切在她离家之后就再无可能，她渐渐养成了乖巧懂事的性子，不断弱化自己的存在和需求，不哭不闹不索取。
人人都喜欢甜酿的温柔小意和乖巧懂事，很难说这是甜酿依其本性而为之，还是别人希望她这么做，而她为了生存和生活在满足别人的期望。与少连的相处时，因为无法承受少连沉重的爱和压迫，甜酿渐渐生出了强烈的自我意识，她开始意识到“自己不要什么”，也想知道“自己想要什么”。
离开江都让甜酿得到了一个喘息的机会，她利用这段时间整理自己和少连的感情，尽量放下过去种种，重新开始生活。谋生的过程是艰难的，但她收获了成长和乐趣，变得鲜活起来，心也踏实起来。小玉姐妹和曲池的陪伴对甜酿来说很重要，正是因为曲池先后投资入股了近千两银子，才使得甜酿能够在短时间内开了香料铺，有了自己的事业。这四年时间是甜酿“过得最开心的日子”，因为她彻底改变了以前依附他人生存的状态，也知道了自己想要什么——“有自己，有朋友，有银子”，既可以欣赏钱塘的风花雪月，又可以享受市井的烟火气息。
这段生活的结束，对甜酿来说是双重打击。她再次被人抛弃了。曲池、小玉姐妹、杨夫人、曲夫人都有自己的生活，“少了她，对别人而言没有什么不同”。她也再次被少连困住了。重回以前仰人鼻息的生活是她所不愿的。所以甜酿消沉了许久，连苗儿、云绮和宝月都不愿再见，做什么事都提不起兴趣。
王妙娘曾对喜哥儿说过一句话，“只有你真心对她好，她也会对你好”。四年过去，少连并非全无变化。他依然想要甜酿排他和纯粹的爱，但是他也愿意去尊重甜酿的意愿和想法，支持她去做她想做的事情。无论甜酿是怎样的性情，怎样的人，他都愿意去接纳她、包容她，而且永远不会抛弃她。因为看到少连的真心和诚意，甜酿再次被他打动，而她口中的“逼疯”和“屈服”，其实更像是一种情怯的表现，不敢相信，也不敢面对，其中的九曲回肠值得细细琢磨。
四年的时间里，两个人从未忘记彼此。因为时常想到、梦到对方，他们忍受不了幽静和寂寞，都向往热闹的去处，一个离开小庵村，转向了市井，一个离开杨宅，转向了天香阁。重逢后因为带着对彼此的恨意，两个人都变得牙尖嘴利，踩着对方的痛处伤害对方，经历了冷战和争吵。自从知道少连是通过熏香认出了她、找到了她，甜酿再次相信了少连的爱，也明白了他的恨，她对少连虽然有情，但她还需要时间去重新认识少连，去梳理他们之间的关系。少连也是如此。在这个磨合的过程中，两个人都在别扭地表达着自己，也许只有在云雨时才会借着情/欲光明正大地表现出自己的真情和真意。
回到杨宅是重新开始。两个人虽然两心相知、情感相依，却还不算坦诚相待。甜酿不知道自己的身世，也不知道少连在做些什么营生。而少连还未学会让渡一些权力，试着让甜酿去掌控两个人的未来。此外，我想少连还需要为自己之前所做的恶事承担相应的恶果，只有如此，他才能真正卸下母亲给他的枷锁，重新做回自己。两个人相处时，一直以来都是少连主动，甜酿被动。等甜酿了解了少连的所有，愿意面对自己的感情，不再自欺欺人，无论结果如何，她都愿意与少连一起去承担，就是大结局之时。
“我以为只有自己踽踽独行，未料到身边还有同伴。”向祖母揭穿二十二年前的谎言后，少连独自一人在见曦园静坐许久，回忆往事。回到榴园，少连见到甜酿后有了这句内心独白。甜酿曾多次问少连，为什么非她不可？少连也反复问自己，为什么非她不可？我想这句话也许就是答案。
少连和甜酿的爱情表面上看是一个画地为牢的故事，其实内里很像是一个寻找自我的故事。两个孩子的命运因为父辈的恩怨偏离了原来的轨迹，他们在世间踽踽独行，少连迷失了自我，甜酿丢掉了自我。人生往往如此奇妙，两人因缘际会，历尽悲欢离合。在这个过程中，他们彼此相爱。因为爱，少连不再放弃自我，甜酿不再弱化自我，两人都回归了自我。
如果甜酿最终选择留在少连身边，既是意料之中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原因或许也可以用少连的那句独白来解释。前行路上，他们是彼此的同伴，也是彼此的唯一。
（四）结语
甜酿就像一朵云，飘飘入世，不知何故而来，不知从何处而来，也不知往何处而去，却因风吹，不得不飘。如果没有少连的截住巫山不放云，也就没有了这个故事。看文许久，我个人比较同情他们幼时的成长经历，也因为看到他们之间有真情，所以还是很期待两个人能化解误会，磨合成功，结为连理，一起享受人间烟火和家长里短的滋味。
开始为他们写长评，是机缘巧合，没想到自己能写这么多。因为看的是连载文，未能了解故事全貌，也因为眼界和能力有限，许多思考不一定成熟。感谢曾经给我留评每一位读者，谢谢你们能分享你们的阅读理解，谢谢你们的点赞支持，也谢谢你们的批评指正。本来准备等故事完结时再写终篇感想，因为三次元时间的关系，只能提前完成了。
最后想说，阅读理解没有是非对错，每个读者从不同的角度看人物，就会有不同的解读。但这种不同不是对立的，正是因为理解的不同，才让故事里的人物更加真实，也让我们在阅读之外能有更多的思考。感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