评《囚她》

（一）人性与人伦
关于杜若、薛雪珠、况苑三人之间的感情纠葛，从伦理道德上看，杜若与况苑无疑是背德的，尽管他们各有各的苦衷。先有人，后有人伦。我想在人伦的框架中，从人性的角度去看待他们各自的选择。
杜若和况苑性/事和谐，又性情相投，如果两个人一开始便男婚女嫁，那么他们可能是一对恩爱夫妻。可惜使君有妇，罗敷有夫。薛雪珠看似是两人之间最根本的阻隔，其实不然。以前杜若和况苑不能在一起，是因为他们不够相爱，而且况苑不能和离，杜若也不敢和离，两人都没有做好准备；现在他们不能在一起，是因为杜若没有做好准备。杜若怀孕之前，况苑曾提议与妻子和离后再娶她，但杜若因为不忍心彻底毁掉薛雪珠的婚姻，便没有同意，而且况苑当时求娶的诚意也不够打动杜若。四年的时间让况苑看清了自己的心，哪怕蔻蔻不是他的女儿，他也愿意去照顾杜若母女，杜若虽然极受触动，却仍然没有同意。关于杜若第二次的拒绝，我觉得主要原因不是薛雪珠，而是蔻蔻。
杜若和况苑对彼此的婚姻状况并不完全了解。杜若不知道薛雪珠和况苑不和的真正原因，况苑也不知道杜若和张优已是覆水难收，阴差阳错之下杜若设计生下了蔻蔻。遇事时，人往往最先考虑自己和自己最爱的人的利益，其次才是别人。况苑的提议虽然很真诚也很诱人，杜若也很感动，她爱况苑，但她更爱自己和孩子。杜若太清楚两个人在一起后所要面临的困难，况苑身为家中长子，不可能抛弃亲人带着她和蔻蔻离开，恣睢必报的张优也不会轻易放过她和况苑，而彻底失了张姓身份的蔻蔻也会被人唾弃。这三件事已让她忧惧不已，更不用说去考虑薛雪珠，所以杜若一口回绝了况苑。
作为母亲，杜若爱蔻蔻，但蔻蔻首先是她摆脱张家和维持和离后安稳生活的工具，其次才是作为一个人而存在。杜若同张优摊牌时说过一句话，“我一定会生个女儿。”杜若是在娘家生产的，我在想，倘若她生的是男孩，她会怎么做？这个女人很聪明也很有胆量，她一定会像以前一样做出对自己最有利的选择，因为她最爱的人一直都是她自己。张优知道蔻蔻非亲生，又记恨杜若，自然会对蔻蔻冷言冷语。杜若为了坐实蔻蔻是张家孩子，借张家的势使自己和孩子都免于外界的打扰，就不得不常与张家来往，但这无形中对孩子是一种伤害。爱自己本身没有错，但是杜若太爱自己了。她是性情中人，因为同情张圆，所以待他很好。但这种好有时超出了况苑（即常人）所能理解的范围，原因很简单，杜若心中有愧，毕竟她在退婚一事上出了力，而她自知伤害了薛雪珠，多行好事主要是为了减轻自己的负罪感。
关于薛雪珠，其实还有两件未解之谜：一是她为何抗拒与男子有身体接触，二是她为何“喜欢”礼佛。之所以将喜欢打引号，是因为通读下来我觉得薛雪珠并不是真的喜欢佛法。她没有从礼佛中心生欢喜，从她与亲朋的来往中可以看出，薛雪珠不是六根清净之人，她向往的仍是红尘世界，如此看来，她喜欢礼佛更像是为了寻求一种心理寄托或者解脱。文中尚未提及薛雪珠的家庭背景和过往经历，但是我想这两件事应该是有关联的。
如果薛雪珠是在婚前发现自己对此事的抗拒，那么她可能曾经受到过（心理或身体上的）创伤，礼佛的缘由也就有了解释。成婚十载，薛雪珠对况苑坦诚说自己心中有他，可能这并不是假话，也是她当年一眼相中况苑的原因之一。为了做一对寻常夫妻，薛雪珠克服心理障碍，尽心努力过，这点从况苑口中也得到过印证。只是两人始终无法，因此同房成为令彼此都身心俱疲的一件事。如果薛雪珠是在婚后发现自己对此事的抗拒，那么这是她无法预料到的，这件事只能由夫妻共同解决，不幸的是薛雪珠始终无法克服心理障碍，而况苑又无法打开她的心扉，他对她的耐心也只有两年，薛雪珠无奈之下只能借礼佛来排解心中苦闷。无论是前一种猜测，还是后一种推测，两人都因房/事不和产生矛盾，加之他们本来性情不和，沟通不畅，进而演变为貌合神离，彼此心中生怨。
薛雪珠虽然心里有况苑，但她因为心存愧疚，愿意放纵他在外偷/欢。薛雪珠对况苑说，她愿意接受况苑的一切，只求况苑“心里有她这个妻子”。我觉得这里的“妻子”不仅仅指妻位，也包括况苑的情。关于薛雪珠对况苑有情，我觉得有两处证明：一是薛雪珠对况苑同其他女人的来往自始至终都一清二楚，这是因为她在意。因为在意，她从未主动为丈夫纳妾，直到况夫人要求，才选了丈夫会喜欢的婢女。况苑偷/情是尽量避着薛雪珠的，这也说明他知道妻子并不是毫不在意。二是况苑对杜若的真情让薛雪珠伤心绝望。得知况苑不会再找别人了，薛雪珠“想舒一口气”，因为她心中有况苑，之前的确被丈夫接二连三的偷情伤到了心。但这口气她“实在舒不下去”，因为她明白杜若对况苑来说是不同的。况苑愿意为了杜若去接纳“非亲生”的蔻蔻，还向自己提出了和离，且态度坚决，这让薛雪珠心如死灰。和离，打破了夫妻二人心照不宣之下维持的十年平衡。
薛雪珠不想和离的原因大致有两个。一来她心中对况苑有情，况家人和善，她视他们为亲人，所以不愿意离开况家。二来她不愿再与男人有身体接触。这也是最重要的原因。杜若当初虽然拥有少连酬谢她的一盒金锭，却也不敢贸然和离，她不抗拒与男人有身体接触，但害怕遇人不淑，无奈之下只能借蔻蔻的出生逃离张家，从而摆脱被迫再嫁的命运。薛雪珠面临的处境比杜若要更难，虽然况苑答应照料她的余生，但是如果薛雪珠的父兄要求她再嫁，况苑根本无力阻止。有哪个男人能像况苑那样接受她？她又能否保住自己的秘密？况苑赠与的上千银两根本帮不了薛雪珠，所以她不愿和离。
况苑是否能预料到薛雪珠离婚后的困境？我倾向于肯定的回答。他对薛雪珠不是没有同情心，否则不会为她保守了十年的秘密，只是十年不寻常的婚姻生活于他而言也是煎熬，他心仪杜若，杜若也已离开了张家，他想抓住这次机会，过寻常夫妻生活。刚成婚时，况苑心里有过薛雪珠，两人一道游山玩水，感情融洽，但他的喜欢还不足以让他去深究薛雪珠抗拒的原因，也没有勇气与她一起解决这个难题。况苑偷欢虽然与薛雪珠有关，但归根结底还是因为他更爱自己，他本可以早日提出和离，或者与妻子商量之后纳妾，但他没有，反而三番五次伤薛雪珠的心。在夫妻同房一事上，薛雪珠认为两人不和的原因主要在于自己，我想这应该是相对公道的评判。她有难言之隐，也没有遇到真正爱她的人，比杜若的处境更难，也更为让人同情怜惜，但她的坚持也确实伤害到了况苑。薛雪珠喜欢况苑，但她也更爱自己。
杜若、薛雪珠、况苑，都是很爱自己的人。就目前的情况来看，我觉得薛况二人无解。倘若薛况和离，薛雪珠处境堪忧，会过得不幸。倘若两人不和离，况苑心中有爱，也会过得不幸。对杜若来说，能与况苑成眷属是锦上添花。如果不能的话，她有蔻蔻的陪伴，又有张圆的照应，会安稳度过余生。“蔻蔻，是结束，也是开始。”这也是杜若为自己做出的选择。
（二）时间与新欢
曲夫人见多识广，她欣赏甜酿自尊自立的品质，所以对她青眼有加。但在她眼中，因为过去而愁肠百结的甜酿与未经世事而心思不定的曲池并不合适，尤其在明白了曲池的心事之后，她常常刻意将两人避让开来。她希望甜酿过得幸福，却不希望曲池参与那份幸福。曲池看似阳光纯净，实则精于应变，他喜欢甜酿，最终凭借自己的聪明才智得偿所愿，与甜酿结为一载夫妻。
曲池喜欢甜酿什么？初到小庵村的甜酿身上有一种忧郁美的意蕴和气质，完全不同于曲池所见过的其他女子。貌美如花、知礼有节却又心事重重，甜酿像谜一样困惑着曲池，而她的忧郁又暗合曲池内心对家事的苦闷，让他对她有些同病相怜。因为父亲的缘故，曲池有很强的叛逆心，姐姐的规劝和甜酿的回避让他越发想反其道而行之，几番捉弄就是为了打破甜酿面上的平静，试图亲近她。甜酿的一颦一动都带有魔力，让曲池茶饭不思。面对甜酿的不辞而别，他又怅然若失。再次遇到甜酿时，这个姑娘身上展示出的鲜活和自由让他动心不已，他一直心存反抗，而甜酿就是他想成为的样子。于是，曲池彻底起了心思要追求甜酿。
一开始追求甜酿，曲池走的是风流富家公子哥的寻常路线，出手阔绰，大胆示爱，但是甜酿心中无他，义正言辞地拒绝。之后曲池一改玩世不恭的面目，改走亲民路线，以弟弟、朋友和合伙人的身份时不时出现在甜酿的生活中，让她适应自己的存在，逐渐放下了戒备心，使两人的关系更进一步。曲家和曲夫人欲为曲池定亲，曲池心中有甜酿，又与父亲不和，曲夫人一句的“不合适”更是激起了他的好胜心。少连在小庵村的出现，以及甜酿不时的走神，让曲池敏锐地察觉出两人的不一般，江都之行是为了知己知彼，用少连亲事做试探，是为了切断甜酿心里对少连的联系，更是让他确定甜酿忘不掉的人是少连。曲池虽然不熟悉少连，但少连在小庵村强势的作风令他印象深刻。为了区别于少连，赢过少连，曲池另辟蹊径，以身世示弱，博取甜酿的同情心，让她觉得两人同病相怜。在甜酿脆弱无助时，曲池用陪伴和共同成长打动她，瓦解了她的意志。
说起甜酿对曲池的情感，我觉得曲夫人的话一针见血，“可惜她对你无意”，曲池对此也并无十足的信心。甜酿答应与他尝试之前，曲池就意识到甜酿对他并无男女之情，他假装自己并不在意，表示只希望自己能够陪伴着甜酿，甜酿能够开心。两人虽相处许久，关系和睦，但甜酿是真的不爱他，曲池中途回吴江数日，甜酿竟也未有察觉，令曲池心生委屈和不满。对比甜酿此前对张圆的紧张和在意，云泥之差顿显。曲池用自己的诚心打动甜酿，求娶成功后便马不停蹄地办婚事，是因为他怕夜长梦多。曲池迫切地想娶到甜酿，一是因为甜酿是他情窦初开的美梦，如今洛神近在眼前，他不想放弃。二是因为他自小叛逆，无所事事，不被父亲认可，而追求甜酿并不是一件易事，他也想通过这件事来获得自我认可。成亲数月，曲池虽然对甜酿疼爱有加，但他毕竟还年轻，还不够成熟，无论是生活琐事上的细心度和关心度，还是云雨之事上的体贴度和战斗力，都落了下风，而且他从未探察到甜酿的隐秘心事，不知她不喜欢孩子。曲池一直觉得甜酿对自己的感情不够多也不够深，婚后他经常重复之前的示弱策略，通过暗示甜酿不够爱自己、自己很委屈来引发甜酿的愧疚感，让甜酿给予他更多的关心和爱。如果说婚前是曲池在不断地给予甜酿力量，那么婚后的曲池一直在向甜酿索取感情上的安全感。
甜酿一直不曾与曲池交心。直到胡公子出现和曲父来信，甜酿才迫不得已对曲池说出了自己的往事。曲父病倒和香铺“被烧”是两个人矛盾爆发的导火索。曲池虽然怨怪父亲，但对他来说，父亲永远是他最重要的人。他离开江都，住在吴江，在钱塘逗留，还娶而不告，不是为了放逐自己，而是为了博取父亲的关注，他一直希望父亲能理解他、认可他，也想为父亲赶走家中的魑魅魍魉，独当一面地成为一家之主。曲池虽然爱甜酿，但是当甜酿与父亲冲突时，他会毫不犹豫地选择父亲。移居江都对甜酿来说并不是件开心的事。因为父亲病倒，曲池疏忽甜酿许久，他自知对不起甜酿，心中有愧。长久以来，曲池一直希望自己能取代少连在甜酿心中的位置，可成婚将近一年，甜酿仍会因施家而处处反常、时时出神，这一切都在告诉曲池他的失败。曲池同甜酿的争吵，是想发泄不满，也是为了得到甜酿不离开的保证，他对甜酿的感情仍无信心。少连借势布局，想要破坏甜酿的婚姻，重新得到她。与曲池会面后，少连知道甜酿心里还有他，曲池对此十分介怀。从曲池的反应中，少连也看出两人的感情并不深厚，这段婚姻的基础也不牢固，哪怕没有这次的事，两人也无法长久。甜酿当初能有勇气离开他重新开始，以后也会有勇气离开曲池。因此少连在曲池休妻再娶的事上并不急躁，耐心等待两人的分离。
说起来，少连、张圆、曲池这三个人中，最没心机的是张圆。甜酿的直觉一直很好，她能察觉到曲池遮掩下的小心思和小计谋，但她愿意包容，因为曲池本性不坏。甜酿能预料到婚后生活的波折，她之所以愿意嫁给曲池，除了被他的诚意感动，也是因为她“一时冲动”。她太累了，想试着借“新欢”忘记“旧欢”。有句话说，忘记一段感情的方法只有两个：时间和新欢。如果一直没能忘记，就是时间不够长，新欢不够好。离开三年，她并未完全忘记少连，而少连早已另结新欢，她迫切地想摆脱心中的囚笼，迎接新生活。
分别后再相见时，甜酿曾为张圆落泪，却没有为曲池流泪。于甜酿而言，张圆是她懵懂的初恋，她对张圆是浅喜似苍狗。曲池是她用来忘却旧爱的新欢，她视曲池为弟弟、为朋友、为丈夫，却唯独不是爱人。甜酿与少连的纠缠太深也太久，她对他是深爱如长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