评《囚她》

（一）甜酿离开的原因
甜酿的离开是一场重头戏，可谓是故事的高潮。一直以来，不管是作者最初设定的嫁人一年，还是之后改动的离开几年，我和很多读者一样，都对甜酿的离开有心理准备，也十分期待这场戏。但是读完这章之后，说实话感觉有点奇怪，不是因为甜酿离开的方式“狗血”，可能是因为前期铺垫的内容和描绘的情节还不够充分，让我觉得这次的离开有点像是为了离开而离开，略觉突兀。当然，这只是我个人的阅读体会，可能会和有些读者不同，不必细究。这次主要想简单说一说我眼中甜酿第三次离开的原因。
甜酿的前两次逃离，都是因为她不相信少连对她的真情，只看到了他满满的恶念和欲念，面对一个逼迫自己的男人，女人自然要选择逃离，这是人之常情。我更愿意将甜酿的第三次逃离称之为离开，是因为两人在相处中都有了变化，少连学会了退步，减少了逼迫和压迫，甜酿学会了让步，给了少连机会，也动了真情。这次甜酿之所以选择离开，不同于前两次，不是因为少连逼迫她，而是因为她不喜欢“树藤共生”这种相处方式。
少连对甜酿所求的是“告诉我你需要我，唯我独一无二，永不会离开我”。从目前的情感发展来看，甜酿体会到自己需要少连，也感知到自己心动少连（后面会解释），或许她会觉得少连的确是独一无二的，但她却做不到永远不会离开他。因为少连所求的“永不会离开我”是树藤共生的模式，即“永远依附他，缠绕他，汲取他身上的养分，分离即死”，这不是甜酿所想要的相处模式。自甜酿懂事以来，讨好别人、依附别人是她的生存之道，十七年以来，甜酿已经渐渐厌倦了这种没有安全感的生活，她厌恶“讨好”和“依附”。虽然少连“唯独对她是好的”，让她不必像讨好别人那样去讨好他，可以努力地做自己，但甜酿却不愿按照少连所想的那样去“依附”他。毕竟在甜酿眼里，不管当初是出于何种目的，少连和紫苏是因为郎有情妾有意才勾搭在一起，如果少连以后对自己情淡，紫苏就是先例，甜酿承受不起被他遗弃，更承受不起被他辜负。哪怕甜酿知道少连的所作所为都是源于“香橙”之爱，也明白自己对他心动，体会到两人心意相通的美好，她也不想因此而改变自己的原则。如果她接受少连所求的这种“依附”模式，她就要继续过没有安全感的日子，这种担忧和害怕会继续像“石头”一样压在她的心头。而这也许就是甜酿所说的“如今只知道她不要什么”，也是她决定离开的真正原因——不想再“依附”。
感情的世界里若是讲究平等，你退我让，两个人的关系会达到一种平衡的状态，相处起来是和气舒服的，意味着情聚；若是讲究对等，只要东风压倒西风，西风就要压倒东风，那么两人的关系会处在一种波荡的状态，相处起来是别扭难受的，也意味着情散。我不认为甜酿的离开是对“东风压倒西风”的回应，也不认为这是她出于“解气”而做出的选择，她“只是为了让自己缓一缓”，也为了让自己想明白她“想要什么”。
其实，甜酿离开的时间都给了两人冷静思考的机会。因为没有接受过无条件的爱，所以别人给甜酿的一点点好，她都会放在心上，一旦有机会就立刻还回去，她对祖母、少连、王妙娘、喜哥儿和苗儿都有过如此心理，用心回报。少连对她的好是旁人的数倍，对她的意义也更为特殊，所以她很难忘了这个男人。只要不会忘却，一直想念，就还有回寰的余地。对于少连来说，为什么他待甜酿如此好，也感觉到了她的心动和真情，可是甜酿还是要骗他、离开他。这是少连需要思考的问题。也许再次相见时，少连会看到甜酿过得不错，她不需要依附任何人生活，这会带给他新的触动，让他豁然开朗。
小酒，是她取悦别人的名字；玖儿，是她堂堂正正的名字。当少连将甜酿视为玖儿，而非小酒，就是将她视为一株树木，而非藤萝。男人的承诺往往是苍白无力的，其实任何人的承诺都是苍白无力的，人都是在变的。自书房交锋之后，甜酿相信了少连的真情，她做了一次让步，决定给少连一次机会；如果甜酿愿意相信少连（会永远）将她视为树木，也许她会做出第二次让步，再次给少连一次机会。这应该是两人间最重要的一次磨合，如果磨合成功，就是he，反之则是be。
（二）两人有真情在
写强取豪夺文的作者有很多，但我觉得城主主要想讲的是一个感情故事，在强取豪夺的模式下，一对性情相似的男女如何相爱，为对方改变自己，互相磨合的过程。也许在这个过程中，会体现出反压迫、反强权、反封建的思想，但这并不是重点，重点还是在于人与情。如果只是男主角喜欢女主角，而女主角对男主角无情，我想不通城主写这个故事的意义何在，难道真的主要是为了体现“反压迫、反强权、反封建”这个立意？如果真是这样，那么这就不是言情故事了。我是为了看人和看情而来，也为此写了很多评论，虽然不知道甜酿和少连的结果如何，是否会在一起，但我觉得两人最终的情感应该是相通相爱的。写评论时不可避免地会带有个人的感情色彩，以上这些便是我分析的基础，也是我众多观点的底色。
江舟上云雨后，少连只是看了看甜酿的神色，就知道肩头滑落的衣衫并不是勾引，他能读得懂甜酿的真情和假意。为什么少连最后还是会被甜酿欺骗？因为甜酿最厉害的地方就在于她和少连的每一次互动都是投入的，以真情来演假戏，让少连如何不信。“我喜欢你是真的，我要离开你也是真的。”沉迷在爱情中的人有时会失去判断力，少连只看到了第一层真情，却未看到第二层真意。
在我的理解里，书房交锋后，甜酿和少连在一起时的绝大多数表现并不作伪，因为情是真的，所以读起来甜。我之前发过一篇感想，里面提到了“甜酿爱上少连”的原因，因为一些原因长评被后台删除了，这次我想把其中的一些内容拎出来再发一遍，来解释我眼中的“两人有真情在”。
（三）甜酿的爱
关于甜酿爱上少连这件事，有些读者可能心底存有犹疑，或者是否认，我想原因大致有三种：一是虚与委蛇和动心动情是两种矛盾对立的情感，好像难以并存；二是甜酿喜欢的是像张圆那样的人，少连和张圆截然不同，甜酿怎么会爱上他；三是少连之前欺压逼迫过甜酿，倘若甜酿爱上他，会是一种自轻自贱的表现。虽然不知道这些原因是否总结得准确到位，但我想从这三点切入，谈谈自己的一些看法，有不足之处，姑妄听之。
第一种想法忽略了人的情感的复杂性。虚与委蛇和动心动情看似矛盾，其实是对立统一的关系，可以和谐并存，这也是人在感情中有时所表现出来的矛盾感和真实感。
六月末，少连临行前给甜酿过生日。两个人先是争抢甜白釉盏，在窗下咯吱玩耍，再是一拖一拽地出榴园，到喜哥儿书室的窗边斗嘴踩脚，最后大热天带着喜哥儿一起吃寿面。作者当时在文下留言称“这是最甜的一章”。这章的确有很多有趣的情节，温情多多，甜度满满，甜酿虽然不知道少连在为自己过生日，但她那天的确过得轻松愉快。我觉得最点睛的一句莫过于“他含笑摁着她的肩膀，双目对视，颇有些往昔兄妹两人心意相通的情致”。自从少连一语道破甜酿对张圆的情感，戳中甜酿心事，甜酿对少连的态度才渐渐有所松动。这是一个懂她的男人。眼睛是心灵的窗户，“双目对视”时，甜酿回想起两人旧年相处的美好时光，面对着如今的少连，她多多少少有些动心动情。
可是仔细回顾这一天的时间节点，就会发现甜酿当时并不相信少连对她的真情，她也一直未曾放弃逃离，所以才有了后面的金陵之行。其实从字里行间中也可看出甜酿对少连的假意周旋和对他的不满。甜酿当时已从芳儿口中得知少连不日将要离家运粮，看到少连观赏自己梳头，她“神情自若，十分惬意”。只有让少连放松警惕，安心出门，她才能趁机逃离，而甜酿对这个好机会的到来暗暗高兴。面对少连所说的“我心疼二妹妹”，甜酿“抿唇冷笑”，这是因为她想到少连对自己的逼迫，觉得他伪善。
截至少连七月外出前，两人相处的时间不过两个月，虽然少连做了很多，也改了很多，但他没有放弃对甜酿的控制和压制，甜酿是一个追求平等、反对压迫的姑娘，她没有放弃自己的原则和坚持，虚情假意是为了应付迷惑少连，但不可否认的是，在与少连相处的点点滴滴中，甜酿的确对这个男人动了情。这两种情感很长一段时间都共存在甜酿身上，少连对此心知肚明，他配合着她演戏，看她假意，看她动情，乐在其中，一步步攻心。其实，读者之所以喜欢看他们两人之间的对手戏，也是因为甜酿情感的复杂性和不确定性，真真假假，分辨不清，让人总想去一探究竟，看看甜酿到底在想些什么。
第二种想法忽视了人的爱往往与自己的生存利益相同步。爱是动态的，会随着人的生存需求而变化，并非一成不变。其实无需为爱的人设定了条条框框，遇到了心动的、感觉对的人，就是合适自己的人。
甜酿幼时住在尼姑庵和私窠子，所见男人都是酒色之徒，来到江都后，先是住在私密小院，后是住进施府，远离市井生活。少连是她见到的第一个读书人，青春干净，无一不好，也待她很好，为甜酿打开了新世界。年少的女孩常常会幻想未来丈夫的模样，甜酿懂事知礼，当时未必对少连生出男女之情，但她却将少连当作自己选择丈夫时的模板，一心想要嫁给风清月朗的读书人。少连深懂她的心思，所以在酒醉时会说“妹妹喜欢读书人”。甜酿作为施家二小姐，长辈疼爱，日子舒心，她有一定的选婿权利，遇见张圆时便想紧紧抓住。两个年轻男女彼此有情，倘若日子一直风平浪静，那么张圆的确是甜酿最优选择，他们会是翻版的苗儿和况学，将日子过得和和美美。但他们的力量太过弱小，感情太过脆弱，经不起世俗生活的考验，最终只能被迫分开。
对甜酿来说，长大后最大的波折莫过于身世被揭穿。身世大白后，她不再是施家亲生的小姐，苗儿婚宴上旁人看她笑话，说亲事时故意忽略掉她。她最大的愿望便是能有片瓦可以遮风挡雨，“嫁一个男人，安安稳稳地过日子”，如今也成了奢望，难以达成。甜酿自幼被人压迫，乖巧讨好和曲意逢迎是她的生存之道，但她并不喜欢这种生活，所以云绮说起嫁人为妇，问甜酿是否要像她那样笼络人心，甜酿虽然答是，却报以苦笑。她自小便远离市井生活，不懂生存之道，去金陵时虽然带着许多银钱，却对前途一片迷惘，并不知道该如何立世。这也是甜酿对卖火纸筒子的妇人和陪女眷说话的伴婆充满好奇的原因，她不想依靠别人，希望自己能立世自足，自己给自己安全感。这些都是甜酿的生存需求，而少连给了她。
私奔被拦，少连带着甜酿回到施家。羞愧胆怯时，少连为她在家里撑腰，家中女眷不敢明着欺负她，仆婢不敢轻视她。担忧害怕时，少连帮她打听王妙娘的消息，愿意为她放弃追究。百无聊赖时，少连将后院的管家权交给她，亲自教她料理事务，让她学会在后院立住脚。这个男人猜得透她的心思，读得懂她的笑和泪，让她不必再以乖巧讨好为生，可以自由自在地做自己。他教她成长，授她以渔，水滴石穿地打动了她。少连醉酒时曾笑问甜酿，“妹妹喜欢读书人罢”。甜酿并未思考许久，回道“我喜不喜欢，跟念不念书没关系的”。便是这个原因，少连是最适合她的，她喜欢他，用含蓄的方式表达了出来。
第三种想法忽视了爱的萌生是感性而非理性的。有了爱之后，人往往会对自己爱的人有所迁就和妥协，但这并不是卑贱的，只要没有践踏自己的尊严，就不是自轻自贱。
甜酿向少连妥协并不是可耻的。他们之间一直都不平等，在现实中，是少连主导着一切；在情感中，是甜酿主导着一切。书房的那场交锋其实是两个人情感拉锯战的一个缩影，“一个极力控制，一个极力扭转”，彼此互相征服。他们第一次进行了一场开诚布公的谈话，甜酿痛斥少连对她的控制和压迫，表示自己不喜欢“欺她，迫她，碾碎她，再扶她，宠她，教她，让她爱他”的套路和方式；少连向甜酿倾诉自己的真情，觉得“一切的开始，可能就始于那一夜”，寿面、香橙还有甜酿的笑容都让他迷恋，因为不舍得放手，所以才强留住她。肢/体的纠缠让他们排解了各自的烦郁，精神的沟通让他们打开了彼此的心结。少连表达爱的方式很强势，为甜酿所不喜，还伤害过她，因此甜酿反感他，一直不愿意给他机会。但是少连终是让甜酿看到了他的真心，让她理解了他的所作所为。甜酿对少连并非无情，她既没有放弃自己的原则，也没有丢掉自己的自尊，而是有条件地给了少连机会，倘若少连能够放低姿态，改变沟通的方式，她愿意试着谅解他，包容他。因为这场交锋，“两人都似乎开了一点窍”。少连告诉甜酿“不要那么倔，疼的话要喊出来”，甜酿忍着痛说“不是很疼”，其实也有点一语双关的意味，他们都在学着让步。
甜酿小小年纪便经历“被抛弃，被卖，被骗，被嘲弄”，缺乏安全感的成长环境，导致她对待感情的态度是小心翼翼的，她习惯再三试探，确定对方的爱意和诚意后，才会去感知自己对对方的感情。感情的建立是一个慢慢累计的过程。一路走来，甜酿见到过少连的好，也见到过他的坏，她虽是极理性的姑娘，但有时候喜欢和爱是不受理性控制的，在情感和理智的拉扯间，甜酿最终还是爱上了少连。铜镜里带有深意的对视是两个人感情水到渠成的体现。当少连牵着甜酿的手往内室去谈情说爱时，甜酿会因为羞涩而“低着头”，也是自然而然，并不突兀。她第一次姿态放松地趴在少连的怀里，静静地体会着这份情感。
少连醉酒后曾希望甜酿能对他笑一笑，这是他囚她后一直想要看到却不曾看到的。甜酿先是理性地“思量”要不要对他笑，她目光在屋内游离一圈后也没有想出所以然，对着少连那张清俊的脸，她又有些情动，感性地想要对他笑，“贝齿咬了咬下唇”是理性和感性在拉扯，最终她还是“露出一个明艳的微笑”。这个笑容依旧是说不尽的甜蜜，但不同于以往，这是女人对男人的笑，少连等了多年，终于“释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