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夜

桓羡又做梦了。
他一闭上眼睛，噩梦再度袭来。
曾经在天寒地冻的大雪里，他以为自己要死了，但是一睁开眼，是女童稚嫩的面庞以及好奇地打量：“哥哥，你躺在雪地里干什么呀？”
因为这个女童。他和母妃的生活变得好了起来。
冬天有了炭火，有了给母妃治病的药，有了不再是凉的发馊的吃食。
父皇甚至准许他去习武，念书。
因为贺兰夫人的引荐，母妃也重新获得了宠爱。甚至有了身孕。
虽然母妃的脸，总是带着泪痕和哀愁。
但是，他觉得一切都在慢慢变好。
他开始努力读书，开始上进。
虽然启蒙晚了很多年，落后大皇子和太子很多，但是他觉得，只要努力念书，一切都会变得好起来。
哪怕是被大皇子嘲笑，被太子的太监捉弄。有时候全身都是伤，他也偷偷想着，一切都会变好的。等他大了，像他嫡祖母的父亲一样，建功立业，有了自己的府邸和封地，就可以接母妃出去。
他有母妃，有栀栀，甚至即将还有拥有一个弟弟或者妹妹。对于他来说，已经是很幸福很幸福的事情了。
特别是那次，栀栀又披着头发来到漱玉宫，缠着他给她梳头。母妃在一旁笑笑，送给栀栀自己亲手做的布偶。从来没有得到过生母关爱的女童一下子哭了，扑在母妃的怀里说，“栀栀喜欢姨姨，姨姨和哥哥要和栀栀永永远远在一起哇。”
桓线以为，世间圆满，大概就是这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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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那一天。也是一个下大雪的冬天。
他手里还拿着替妹妹摘的梅花。听宫人说，母妃出事了。
他忘记自己是这么会漱玉宫的了。
只记得，母亲平日居住的屋前，围满了人。
母妃赤着身子，躺在地上，满地都是血，满地都是。
他从没见过那么多的血。
他牵着妹妹，挤开宫人，直直对上母亲尚未合上的眼。
栀栀尖叫起来，吓得晕了过去，被贺兰夫人叫婢女抱了下去。
“阿娘！”
他急急跑到母妃身前，解下自己的外套，盖在母亲身上，蹲下，想扶母妃起来，发现母妃体温虽热，却早已没了气息。
高台之上的贺兰夫人和厉帝将一切尽收眼底。
“三皇子来瞧瞧，你姜母妃肚子里的是个妹妹呢。”贺兰夫人指着婢女手里的小襁褓对他说到。
“什么妹妹，跟这小畜生一样，是孽种罢了。夫人与朕的孩子，才是龙裔。”厉帝打断贺兰夫人的话道。
贺兰夫人娇嗔道，“陛下……孩子还在呢。”
随即两人放肆地大笑。
衣着单薄的少年在雪地站着瑟瑟发抖，手上，中衣上皆是血。
他目光呆滞，喃喃出声，“为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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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厉帝和贺兰夫人走了。
母亲的尸身也被宫人抬走。
诺大的漱玉宫，只剩下了他一人。
他倒在母妃方才趟的地方，失声痛苦。
为什么。
母妃和未出生的妹妹，都没有了。
只有他一个人了。
为什么，他又一次，一无所有。
明明他已经用功念书，用功习武。
明明他已经很努力很努力了。
为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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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了很多年。
他成了帝王，以非常手段赐死了自己的父亲，母后也逼得贺兰夫人殉了葬。
予夺生杀之权在他手里。
那个梦里，他没有被栀栀拉走。
但是他还是无法阻止一切的发生。
母妃在他面前被剖腹取子。
成年的帝王，想要冲过去，却总是被一股力量夹住无法动弹。
贺兰夫人和厉帝的笑声在耳边回旋。
雪地，鲜血，母亲没有合上的双眼，交织夹杂，最后化为暗红色的血液，缠绕在他的心房，让他无法呼吸。
他想求解脱。
他打压门阀世家，
他报复了所有当年害死母妃的人，
他日夜侵占贺兰夫人的女儿，
但是那个梦，却无法消散。
他求的圆满，终是不得圆满。
他一直都一无所有。

一如十多年前的那个雪夜，漱玉宫外晕倒在雪地里的，无助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