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岚番外之一碗茶水（三）

龙玉本已平复的怒火又顶上来，我这教训儿子，你一个妇人家跑出来做什么？龙玉的眉头皱的越来越紧。
诸葛兰可以说是坝上数一数二的贤妻良母，这些年为龙玉受了多少委屈，想当年，云岚刚刚出生不久，是她忍痛亲手将云岚送到九支龙耀夫妇的手中，诸葛兰心中滴血，却也隐忍下来。
今日原本高高兴兴的亲自为云岚整理房间，却看到云冲抱了一个布包过来，说是龙玉赏赐大哥的东西。诸葛兰微微一笑，想着龙玉也知道心疼孩子了，便要接过来看。
云冲吓得冷汗直流，这个东西要是母亲看到，又不知该如何的伤心绝望，“娘，也不是什么好东西，我放在这里还要去和爹爹复命。”
诸葛兰见云冲的神色，心中更是狐疑，伸手过去拿布包，云冲不敢给她又不敢不给，诸葛兰一扯，云冲也抖了一下，诸葛兰未拿过来，只好又用力来扯，“啊！”什么东西，这么尖？
云冲一抖手，布包里的东西哗啦啦全都掉出来，总不下十几个铁蒺藜滚落的满地都是。
诸葛兰愣了，云冲也愣了。云冲愣了片刻，很快反应过来，额上的冷汗已经顺着脸颊流下来，撩袍跪在地上，一句不敢多言。
“这，这是什么？”诸葛兰俯下身子捡起一个铁蒺藜，那尖刺竟比她桌上的仙人球更加厉害！龙玉是用这个在罚云岚吗？诸葛兰的眼神有些呆滞，满含对儿子的怜爱，“你爹爹，可是在用这个罚你大哥？”
云冲跪在地上，低着头不敢看母亲。
诸葛兰深陷的眼眶立刻充满了眼泪，那形状，任谁见了也会动容。诸葛兰慢慢握紧手中的铁蒺藜，疼痛立刻从手掌、手指上传来，那锐利的疼痛不知道是使她迷茫，还是使之清醒？
云冲低着头，却看见诸葛兰身前的地上有几滴鲜血，云冲顺势向上看，诸葛兰紧紧握住一枚铁蒺藜，鲜血顺着铁刺一滴一滴的掉下来，“娘！不要。”云冲吓坏了，膝行两步来到诸葛兰身前，诸葛兰的身体微微战栗，“娘，您不要紧吧？”
诸葛兰的声音低沉而坚决，“带我去见你爹。”
云冲哪里还敢违拗，拼着被爹爹打死，也再不忍见母亲的眼泪和鲜血。
两人疾步来到龙玉屋前，龙玉正冷脸挥鞭打云岚。诸葛兰全身的热血沸腾，脑中没有一丝理智，一把扯下门帘，冲到云岚身边。
云岚露出一抹惨淡的笑容，头随即歪在自己的怀中。
诸葛兰放声大哭，觉得自己的心都要碎了。
云冲跪在门边，离龙玉远远的，龙玉一个眼神扫过，云冲不觉打了个寒战，向前缓缓膝行，龙玉哪里见得他这幅模样，凌空一掌便打在云冲脸上，云冲嘴角撕裂，歪着脸吐出一口鲜血。
诸葛兰见龙玉还要再打，放下云岚，期期艾艾的跪着挡在云冲身前，红着一双血手，将一颗铁蒺藜摊在手掌上，“少爷，求少爷高抬贵手，将这些铁蒺藜赏给为妻吧。”说着，眼泪成串的掉下来。
龙玉心中再多的怒气，此时也爆发不出来，只觉得无比的堵心，无比的憋气。他伸手抓住诸葛兰的手腕，将她拉起来，想说些什么暖心的话，当着儿子的面，却又一句说不出来。轻轻拍了拍诸葛兰的后背，起身出去了，走到门口又吩咐其他的儿子：“都回房去吧。”
诸葛兰慢慢恢复了理智，看着伤痕累累的儿子，脱下自己身上的外袍，盖在云岚身上，想要抱他，却抱不起来。云冲忙过来，小心的抱起大哥，往诸葛兰的房间走去。
看母亲一心都在大哥身上，云冲叹口气，悄悄退出来，走到龙玉的院中，一撩袍摆，端正跪在院中。今日竟惊动了母亲过来，想必爹爹不肯饶过自己。想起母亲悲痛欲绝的眼神，云冲更觉得懊悔，这一幕无论如何不该被母亲看到……
龙玉自院中出来，偌大的坝上，却没有一个想去的地方。龙玉顺着青石板路漫步前行，忽然想起玉翎，同样是没有养在身边的儿子，差距如何这般大呢？云岚出生时，龙玉也不过是一个半大的孩子，哪里懂得什么舐犊之情？云岚刚出生几天便被抱走了，在龙玉的心中，云岚早已经是九支的孩子，不管是当年送去九支，还是如今回到长支，都是预先的谋略和长辈们此消彼长的制衡，龙玉通晓移心术，他自然知道，云岚的心尚在九支，自己这个亲生父亲又算什么呢？
龙玉自嘲的一笑，现在才来谈什么父子亲情，好，这顿痛打就是给你上的第一课。
不知不觉竟然来到爷爷的后园，这次暴打了云岚，爷爷不知道是否怪罪，还是不要触这个霉头，龙玉转身想要回去。这时却看见丫鬟搀着奶奶玉纶出来，玉纶一脸焦急彷徨的朝着龙玉而来，龙玉心下紧张，肯定是为了云岚的事情，却来不及回避，只好硬着头皮迎上去，嬉皮笑脸的给玉纶问安，“奶奶金安，这样惶急的是要去哪里啊？”
玉纶站定，气息都没有喘匀，已经狠狠啐了龙玉一口，“你还敢叫我奶奶？打了岚儿还不够，还要剜兰儿心吗？”
龙玉疑惑，我只是打了云岚一顿，又不是妖怪，怎么会剜他的心呢？转而一想，玉纶说的第二个“兰儿”是他的发妻诸葛兰。龙玉忙躬身道：“玉儿不敢，玉儿只是教训云岚一顿。”
“你的儿子，你不知道心疼，我们妇人家心疼着行不行？”玉纶被气得脸色通红，字字句句满是责备。
龙玉不敢抬头，“奶奶教训的是，玉儿听奶奶的吩咐，不打他了。”
玉纶道：“我且先去看看岚儿，再与你计较。”
龙玉低头应是，玉纶未发话叫他离开，正值奶奶气怒，龙玉也不敢擅自离开，只好跟着玉纶身后。
诸葛兰幽静的小屋里，云岚静静的趴在床榻上，膝盖的部位悬空，双脚懒懒的搭在铺了厚厚垫子的椅子上，只是云岚伤重，此时还未醒转。诸葛兰亲自为他擦了最好的伤药，然后静静坐在旁边，一边抹泪一边仔细端详着失而复得的儿子。竟然连奶奶来了都没有发现，身旁的丫鬟轻轻推了推诸葛兰，她这才回过神来。忙起身见礼。
玉纶连声免了她的礼，让她落座。奶奶没让座，龙玉自然侍立一旁。
诸葛兰坐下后方才发现龙玉也进来了，忙又站起来，面色微红，夫妻两个倒有些尴尬。
“你坐你的，不要理他。”玉纶看都没看龙玉一眼，语气中还带着明显的怒气。待诸葛兰坐下，玉纶又关切的问：“我那孙儿如何了？”
诸葛兰的眼圈立刻红了，“已经擦过药了，好多了，奶奶不必挂心。等岚儿好了，我带他去给奶奶请安。”
龙玉向床榻上扫了一眼，声音冷冷地道：“既然醒了，还不起来给太奶奶请安，刚才规矩没有教好你吗？”
云岚轻轻颤了一下，却依旧没有起来。
“你又闹得什么？”玉纶举起拐杖要打龙玉。
诸葛兰忙过去拦了，“奶奶莫要动怒。”劝下奶奶，又对龙玉道：“少爷少说两句吧，岚儿还在昏迷着。”
龙玉跪在奶奶身边，梗着脖子道：“云岚不知规矩，龙玉身为人父，必要好好教他，省的他坏了家里的规矩。”说完又朝云岚的方向喊道：“非要我扒你的皮吗？”
云岚再也不敢装昏迷，吃力的爬起来，不止膝盖和臀部，整个身体都在抽痛，醒是醒了，但是头脑也是昏昏沉沉的。
玉纶刚要发作，见云岚真的爬起来，一时也无话。诸葛兰自然也是无话，只不过心疼如绞。这孩子也太胆大了，竟敢当着这些长辈的面假装昏睡，真真是急死人。
云岚跌跌撞撞爬起来，每一下动作都痛入骨髓，云岚不敢迟疑，咬紧牙关来到玉纶身前，狠狠跪在地上，扑通一声，也狠狠砸在诸葛兰的心上。
“岚儿给太奶奶请安。”
龙玉板着脸道：“对奶奶不敬，还不掌嘴？”
云岚听了龙玉的话，眼泪早已经啪嗒啪嗒的掉下来，挥起手掌打在自己已经如猪头般的小脸上。
“太奶奶恕你无罪，不要打了。”玉纶心疼的忙喊停。
云岚停手，可怜兮兮的看龙玉，见龙玉没有赦免的意思，只好又挥起巴掌，委屈的眼泪掉的更多了。
玉纶气不过，拐杖不轻不重的抽在龙玉身上，龙玉不动，也不说话。玉纶知道龙玉是在教训儿子，自己妇人家不该横加阻拦，只不过云岚这孩子失而复得，刚刚回家，本该多多宠溺，龙玉却这般不听话，当着自己的面就这般教训云岚，端的是生气。
见云岚又打了两下，龙玉终于命道：“先停了。”
“谢父亲教训，岚儿不敢对长辈不敬了。”云岚艰难叩首。
玉纶忙叫诸葛兰将云岚拉起来，想要赐座，又怕他臀上伤重，也不敢叫坐，玉纶叹气，本想来看看云岚，给他出出气，没想到又被龙玉抢了先机，如今自己在这里反倒让他难过，“我身体有些乏累，玉儿，你陪我回房去吧。”
“是。”龙玉欠身应是。
“恭送（太）奶奶。”诸葛兰与云岚齐声恭送玉纶。
待玉纶和龙玉走远，诸葛兰忙搀扶起云岚，依旧叫他躺在原处。
云岚不是不想起来，只是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这个娘亲。“娘”这个字，他真的叫不出来，在他的心里，只有抚养他二十多年的姜氏才是他的娘亲。云岚安静的躺下，享受着诸葛兰无微不至的照顾，云岚心中觉得湿润润的温暖，这是来自娘亲的感觉，小时候自己每次挨了打，娘都是这样的照顾自己的。云岚犹豫了好几次，终于从嗓子里发出声音：“母亲不怪我不懂规矩吗？”
诸葛兰的笑着看云岚，眼眶中的泪水却不听话的掉下来，“我的孩子自然是好孩子。你只要回来我身边，就足够了。”
云岚听了诸葛兰的话，也觉得鼻子酸酸的。他多希望自己此刻变成两岁的孩子，扑在娘亲怀里，甜腻的叫声娘。
只可惜，这一切，再也回不到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