复仇乃一种原始的公道——重读天地白驹

在密室逃杀的预选赛章节，作者曾占用大量篇幅反复推演“游客”们自相残杀可能会出现的各种结局，一度令我非常困惑。因为预选赛的相杀局最后以杜景洛阳双双“耍赖皮”的方式被轻松化解掉了，而真人赛在最后一路高歌凯进向着终点冲刺的气氛中，自相残杀的困境从未出现过。那么那些推导的用意究竟何在呢？仅仅只是文字游戏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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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重读《天地白驹》，我又试着跟随作者的思路推导了所有路线，却察觉到众人促使洛阳进行的这些关于立场、利益与道德的抉择，确实与后来的真人赛有着千丝万缕的呼应关系。原文有点长，但不引又很突兀，还是勉强引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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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章:
选项一：“周洛阳先下手杀谁都不对，如果朝教授开枪，那么教授死了，杜景与植物学家就完成脱离，并任务完成。但雇佣兵队长需要杀掉植物学家，而祭司又要保护植物学家，那么雇佣兵队长杀掉植物学家(任务）后，祭司会杀掉队长（报仇）。
最后活下来的，就是杜景、周洛阳与祭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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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保镖有尽可能多拿走宝藏的动机，不可能优先脱出游戏。假设每人只能开一枪的前提下，保镖将优先打死祭司为佣兵队长（报仇），最后活下来的是【杜景与洛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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选项二：“如果周洛阳先杀雇佣兵队长，那么杜景就必须先为雇佣兵队长（报仇），杀掉周洛阳，教授将为周洛阳（报仇），杀死杜景。活着出来的，变成祭司、教授与植物学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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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植物学家会打死教授（任务），活下来的是【祭司与植物学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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选项三：“先杀祭司，雇佣兵队长会杀死周洛阳为祭司（报仇），教授杀雇佣兵队长（报仇），杜景杀教授（报仇）。活下来的变成【植物学家与杜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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选项四：“先杀植物学家……祭司会为姐姐（复仇），杀周洛阳，教授杀祭司（报仇）。成功脱离的将是雇佣兵队长、教授与杜景，三个攻组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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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杜景会杀教授（利益），活下来的是【杜景与佣兵队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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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素很多，只总结几个吸引我注意力的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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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对任何一个身具多重身份的角色来说，【复仇】的优先级高于【任务】，为【利益】而行动的只有保镖。而到了真人赛时，为赏金参赛的除了杜景以外，又加入了第七人：杀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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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四项推演里其中的三个，杜景都活了下来而祭司都死了，只有当洛阳选择杀死队长【英雄】，才会导致杜景【反英雄】在这个场景中死掉，而祭司【反派】会活到最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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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植物学家具有双重身份，除了游戏中的人设以外另有一个象征性的身份是祭司的姐姐。无论在预选赛还是真人赛中，祭司与佣兵队长之间都出现了祭司要为姐姐/妻子杀死队长，队长却要保护他的矛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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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在接下来第34章的剧情中，洛阳回避掉了杀死杜景这个最符合同态复仇观的选项，他最后的策略是选择一条自我牺牲并在他的设想中能让最多人活下来的路线，并把【道德审判】的权力交给杜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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实际上作者就是以这种不厌其烦的方式编织出了一个预言——预选的密室与真正的密室有诸多设计元素上的映射关系，但最后真人密室中参赛者的命运，却并无关关卡本身——最后到了真人密室的场景下，洛阳确确实实无数次冒着被惩罚的危险把重要的提示传达给了同伴，而杜景则为他背负起了道德审判的责任——杜景以一种最原始的方式审判了阮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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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个密室副本中最强的张力，就来自于“保镖”与“杀手”的对抗。其他角色，包括洛阳与陆仲宇，被卷进这场杀局都有或多或少的身不由己，被牵制着进行任务与仇怨的博弈，唯有保镖与杀手是为利益（赏金）所驱动，强行介入的“外力”。“杀手”为了完成他的目的，要竭力维护密室逃杀这个系统的运行，并在运行的过程中对所有参赛者不断地分化与绞杀；“保镖”的目的则是瓦解整个系统，而为了完成这个目标，他需要把所有人凝聚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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杀手的分化所依赖的是不断强化参赛者天然的【立场】对立，“参赛者错综复杂的身份，人与人之间的互不信任，犹如巴别之塔隔开了他们。”这是阮松在参赛前就预先具备的心理优势。阮松冷静地说：“这个密室里，一定会死人，不可能一个都不死。最后只有一个人能活着出去，运气好的话，最多两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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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密室副本全程中，杀手始终没有放弃这样的心理暗示，他通过这种手段不断确认系统的权威性和不可挑战性，藉此把猜忌与仇恨的目标转移到参赛者彼此之间，而他本人就可以同支配者/监视者一样，隐藏在幕后，肆意摆布场上的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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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景/保镖所做的，则是把他揪出来，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把他孤立为所有人的对立面，而杜景所操纵的工具，是【复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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密室副本在杜景的带领下一路推进的过程中，洪侯曾数次感叹中国人卓越的团队意识，实际上不仅仅是洪侯，读者也会第一时间察觉到这个团队不仅凝聚力强，极富合作精神，甚至极富自我牺牲精神，这已经违背了“逃生”这一终极诉求。然而这种强大的凝聚力，并不是从一开始就天然存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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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一周目所有参赛者初次聚集在同一场景下尝试通关开始，杜景就在着力营造一种团队感，可以说从一开始，他的终极目标就很明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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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要乱动，”杜景耐心的声音在黑暗里响起，等双眼适应黑暗以后，再想办法出来。”
又一阵静谧，杜景道：“好些了？当心点，报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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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种充满了关怀感的“人设”完全不符合杜总本人一贯冷漠倨傲风格，然而并没有什么卵用，在每一个人彼此遮掩试探、支配者各自为政凌乱指挥，和五号房蓄意的不合作下，一周目以一锅粥般的背叛与谩骂，最后所有未脱出者离奇失踪而告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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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周目开始，最先使整个团队的气氛发生逆转的，是洛阳以自己遭到电击为代价，传递出了救助他人的线索，紧跟着严丝合缝进行配合的，就是杜景不顾一切想要破坏牢门的举动。杜景的疯狂行为使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顿时向他集中，不容置疑的真情流露是在陌生环境下消除对他人不信任感的最佳媒介，而激烈情绪造成的巨大压迫力也瞬间冲散了场景中原本弥漫的狐疑和猜忌气氛——一时间所有人为了“安抚”杜景都不知不觉地开始彼此配合，最后全员成功脱出牢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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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个场景，进入了杜景真正的攻势，他开始连续不断地刺激阮松：当众质问阮松有没有隐藏道具，是第一次把阮松作为一个特殊的、有背叛倾向的个体从受害者群体中分离了出来；然后是安全屋场景，杜景和盘托出他的救援计划，而阮松则不出意料地试图反间，警告他人不要相信杜景。就在众人的心思多半在两者间进退两难时，杜景猝不及防地出手揍了他，夸张的暴力行为瞬间把在场参赛者内心的压力调动到了最大——这是极其关键的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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挤身于狭小空间、饥渴疲惫、第一个即将面对死亡的同伴只有一帘之隔，所有这些因素下杜景的猝然发难，直接将团队的紧张感引爆到了巅峰，而就在这时，洛阳与陆仲宇，这两个在第一关中展现出鲜明的利他精神的人站出来担当了杜景的证人，当场揭露了阮松的加害者身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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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前被杜景蓄意调聚起的没有方向感的压力，于此全部转化为了针对阮松的复仇的渴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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洪侯应该是真的说到做到，在安全屋内停止了监视行为。不然他不会没有意识到杜景就在他眼皮子底下完成了自己的作品：全体参赛者已经发生了质变，从个体意识强烈、行为高度随机的权宜的联盟，藉由把阮松扔上祭坛作为“复仇”的标的，其他人则作为受害人，在心理上连成了同仇敌忾、共进共退的整体。这场攻心战中，杜景展现出了同第一卷如出一辙的可怕控制力：在余健强-王克-UT中，杜景只简单搭了一条线，就把三个案子变成了一个案子；密室中，炸弹原本就在那里，阮松的确罪有应得，而杜景不过是把所有有利于他的因素搭在一起，然后在最恰当的时机下引爆了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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密室副本下，杜景淋漓尽致地扮演了“反英雄”的角色，“杀手”沦为了“保镖”的祭品，杜景依靠仇恨为原始推力驱动出的凝聚力与攻击力，肆无忌惮地向系统发起挑战。这是对人道主义彻头彻尾地蔑视和恶意：“你们凭什么审判我。”而对此感受最为尖锐的人，无疑是洛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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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喜欢你这样。”
“我知道，”杜景淡定答道，“而是我令你觉得，我很陌生，你就像突然不认识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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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最后与杜景站在对立面的人并不是洛阳，洛阳默契而清晰地意识到杜景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保护他，和其他所有人。杜景背起了其他人背不起的责任，他不会因此惧怕杜景，更不会在杜景最需要他支持的时候离开他身边。只有一个人，一次又一次地挡在阮松面前，用正义对抗了杜景所行使的原始的公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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究竟谁有资格审判阮松，谁的手里还握着这个人渣最后的良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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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仲宇与阮松之间矛盾重重、若舍若离的关系，无疑是整个密室副本中最耐人寻味的一笔。不到迷底最后揭开的那一刻，恐怕没有人能理解陆仲宇为何会表现得如此“圣母”，几乎不计代价地一次次坚持把阮松拖离死亡的深渊。而阮松在陆仲宇面前似乎分裂为了两个人格，一个是“杀手”，哪怕到了穷途末路依然丧心病狂垂死挣扎，为了赢得赏金不惜一切代价；一个则变回了预选赛那个旧情难忘的“祭司”，不惜用自己的命为其他人做出死亡提醒，只求陆仲宇能活着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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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陆仲宇的往事揭开，读者才恍然大悟，不能眼睁睁地看着阮松送死，既是陆仲宇对他最深沉的怜悯，也是最深沉的愤怒。陆仲宇是密室副本中唯一一个“英雄”，他是最有资格执起复仇火炬的人，但他最后的选择却远为更加崇高。他用仁慈宽恕了阮松的罪孽，又用正义回报了阮松的良知。而他不会停下脚步，即便他想要冲进的黑暗没有归途可言，他的战友还在那里等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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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被世界遗弃的人拯救了所有人，一个已经走上不归路的人交出了最后的良心，一个英雄还给了他公正。对我而言，这就是密室的始末，比起激烈场景本身更动我心魄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