评《钢铁号角》

刀锋上的蔷薇
剧情线离开头的时间段越来越近了，我记得我刚看这文时，初印象和他人的推荐都说这是“传统渣贱开局”——然而连载这么多后回头看才发现，夏从来不是别人一开始以为的那种理所当然地只践踏邵钧的付出与真心的“渣攻”。他是真的在困惑，不明白朝夕相处的机器人为什么突然要离开。也是真的不理解机器人伤痕累累，又为什么从来不说。他的疑惑，其实更像小孩子以为父母会永远高大完美，以为他们永远不会疲惫，大家能永远在一起。
但小孩会长大，柯夏尤其是。夏不是个小孩了，邵钧却还一直把他当孩子。
他一直在成长，越来越有责任担当，越来越像个“一家之主”。可是柯夏不知道，他越想让他的机器人更信赖、依赖、重视自己一点，他的机器人就越想离开他。
我看到很多人说想看杜因离开，想看柯夏后悔，想看攻“追妻火葬场”。我也觉得他们的故事里有种种的问题，但绝不是只有柯夏一个人的问题。
传统的狗血言情故事概括起来，大抵是你爱不爱我，你能不能爱我，你是不是爱上别人了……矛盾总围绕着误会，主角不是认不清自己真心就是看不清对方真心，但柯夏不，所以我说他“并不传统”。熊孩子都最擅长打滚大哭，想要什么就非要得到，柯夏这只曾经最大号的熊孩子更是佼佼者。他从来目标明确，态度清晰：除了复仇，就只剩下的他的机器人。
其实柯夏真的只拿对方当机器人吗？
文里两次，可能也是他们人生里唯二两次，柯夏断电查看杜因的中枢识别器，一次发生在柯夏得知自己的疾病真相时，另一次就是文章开头机器人的“叛逃”。其他时候，不管是发现机器人可能已经诞生自我意识，或者得知他在自己看不见的地方做了多少事，再或者由他的机器人私自决定了他们多年的离别，他都没有怀疑过。他为他日日弹起不喜欢的琴，为他重新喜欢上白蔷薇，接受机器人的谎言，一次次为他改变自己的决定，在与他意见相左时首先怀疑自己，担心他，也无数次压下自己翻滚的占有欲……夸张点说，只要机器人不背叛，柯夏其实接受和纵容邵钧的一切。即使在文章开头，他暴怒之下把杜因囚禁在人鱼身体里时，想的也是“还得委屈他再忍一个月，到时候还他一个全新的身体，给他更多的功能”。
柯夏确实不自知，但他在不知不觉中，大概真的为他的机器人做了所有当时的他能做的事了，包括送出给最重要的人的毕业勋章，完全接受他，依赖他，在他面前毫不掩饰地暴露自己的伤口，在难得战场外一点点空暇里，就情不自禁地想起他，以至于“陷入过于丰富的情感里”冒着暴露身份的危险，在明明知道他不会生命危险的前提下，奋不顾身地劫持了虫族的母虫救他（天宝在毕业典礼上出现过，杜因被元帅强行征召那时，尽管做过外形掩饰，但依然还是后暴露夏没有死的风险吧）。甚至在他人生里最重要的事——复仇，也因为他的机器人的不满而退让了，于是拒绝了露丝，从此彻底死死得罪了元帅。他放弃了那样一条坦途，选择攀登荆棘横生的悬崖，一次次无路可走，但绝望到自残的时候也不曾迁怒过自己的机器人。是柯夏对杜因的在意，他身为主人的担当，也是他无处安放的良心与骄傲。
可是夏的良心与骄傲是什么。是帝国高高在上贵族之下全是农奴贱民的教育，还是皇室父子兄弟相残的血海深仇？霜鸦说过帝国皇室的直系“带有隐性的疯病遗传，所以皇家人往往精神特别偏执，每隔几代就会出现一个疯子皇帝”，夏柯的老师也曾评价他：“戾气太重，就是个杀神，精神力里全是杀戮和狂暴”，除非——“找到他牵挂的人，或是能克制住的人和事”。
谁能想到开头那个饭也不好好吃的熊孩子，被担心着会爆发滥杀的未来杀神，竟能端端正正地长成一个无私的战斗英雄呢。他还没来得急成为一个暴君，竟就先被养成了一个圣人，也许是因为他身边一直有个“枪口抬高一厘米”的圣父标准，怕被啰嗦而惹对方不快吧。
杜因不赞同主人接受元帅独生女的求婚时，柯夏问，如果我现在让你去死，你会答应吗。杜因说不会。于是柯夏“不敢追问”，只摔门而去。
我的机器人为什么会诘问主人？因为来自灵魂和良心的诘问？
不是吧。只是因为我的机器人不会赞同，不会为这样的人去死，不会留在这样卑鄙的主人身边而已。
柯夏其实本能知道，如果他放弃原则，或者说触碰到“机器人”原则底线，那自己一定会被毫不犹豫地放弃。就好像初来联邦那一天，娇生惯养什么也不会的小郡王，明知机器人应该是绝对忠诚于主人的，还是瞬间察觉到对方想抛下自己一样。
这个机器人，从夏很小时候就在他身边，当时柯夏“才刚刚学会走路”，这么多年相处，留下的也只有一个“大号熊孩子”的浅薄到刻板的印象。他好像并不知道那时的柯夏喜欢什么，后来他给找的每个觉得对方应该喜欢的东西，也都是其他孩子喜欢的或者过去一点残影，但原先夏喜欢什么？邵钧不知道。他也没兴趣知道。
即使到他们到了联邦，很长时间里，他依然对他没什么兴趣：机器人去打工搬砖养这个可怜的孩子，供他上学，提供他□□存活的资源，可是他们从不交流，他也不大在乎那个瞬息失去一切的孩子的内心创伤。他像个真正的机器人，或是住在一个屋檐下的房客。如果夏不提出异议，早在菜场小学甚至更早的教会孤儿院前就被他这么处理了。但柯夏不愿意，夏要走的那条路太艰难太痛苦，过程又太是崎岖悲苦，铁石心肠的机器人竟都被打动了，然后才有了然后。
他们一起相处过漫长的时光，对初到联邦的夏，和初到这个世界的杜因，都是这个陌生世界里唯一的陪伴，但他们一点也不熟。夏曾经是个熊孩子，之后也是个每次只在要钱时才打电话回家的“渣渣”，但好像直到夏生病后，他们才开始一点点亲近，真正相依为命，变得对彼此无可取代起来。
想想也挺有趣的，若是命运关头没有夏时时血霉，如果夏一直是个熊孩子，或隐姓埋名过普通人的生活去了，或真的触犯到他的原则，那杜因必然在打点好他的生活后就直接离开吧。就像霜鸦说的，“你看着温和冷淡，其实如果谁不中你的意了，就永远别想进入你的心”。因为夏一次次符合甚至超越了他的期待，他才会留下来，让这份关心增长到了机器人的钢铁之躯无法负担的程度——
明明四周都算是康庄坦途，夏选择的这条在刀锋上行走的满是荆棘坎坷的小路，好像恰恰是他唯一能通向邵钧，留下他的机器人的理由。
柯夏总是说，机器人没有心，我有就行啦。
初看到时感觉这几乎是个笑话，一个完全不知道对方私下付出多少的熊孩子，竟然好意思不知天高地厚地指责圣父一样的机器人没有心。
可是，邵钧有多少次担心柯夏会为了利益把自己送上实验台，柯夏就有多少次希望他的机器人藏好自己，不要被实验室发现。
无疑，机器人是两人关系中付出更多的一方，但情感上，更伤人的也是他。虽然还未开窍，在他们的相处里，柯夏已经确确实实把自己完全开放给了对方——从头到尾不信任对方，隐藏着秘密，有所保留随时想抽身离开的那个，是邵钧。
倘若这是一个恋爱攻略游戏，我敢肯定这个机器人的攻略难度是S。十几年相处下来，熊孩子的好感度还是0，然后灭门+5，第一名考入小学+10，默式病+20，和露丝谈恋爱-50……全程魔鬼难度地考验手操和智商，即使艰难地升到好感100，也只会触发机器人的逃亡剧情，然后你才可能终于被列入机器人的对象候补中。
从最初的精神力上网，到土豪，天宝，花间风，同时认识杜因的人实在太多，他身上的破绽也太多。强烈的执着执念让柯夏能无视机器人身上所有疑点和破绽，甚至宁愿怀疑到病毒，也不愿意质疑他本身分毫。邵钧的谨慎和立场却注定他无法完全敞开自己。那具机器人的身体也许真的限制了太多，不只是让杜因无法被柯夏当做一个独立存在的“人”，也困住了他的感情，不再适合安放那颗日益完整的心。
我看前文时还不能理解为什么霜鸦会说“他们还没开窍，只是凭借本能在共处”，这爱情线似乎有点太过突兀，看到后来才模模糊糊地咀嚼出一点味。最近几章，邵钧的情感随着他的担忧，一点点膨胀、表现了出来——所以这会不会才是开头邵钧要离开的原因，他炽热的灵魂和冰冷的机器人身体已经不能完全兼容？
确实是双箭头。神仙太太，我信了。
撕开那层机器人的伪装后，他们的感情居然一步步的，都有迹可循。夏小时候，时时刻刻想摆脱这个讨厌的机器人，007也时刻想逃离这个任性的熊孩子。他们初到联盟的时候，一个镇日把自己关在黑暗的房间里，一个镇夜出门干活。柯夏固然是靠机器人的付出苟延残喘，邵钧又何尝不是靠这小王子一步步与这个世界接洽。
如果不离开，他们怎么破坏这太过稳固的关系，真正开始呢。
小时候我看《绿野仙踪》，不明白铁皮人明明勇敢又温柔，为什么总说自己没有心。
“我是一个樵夫，用铁皮做成的。我没有心，不能够恋爱。我请求你给我一颗心，使得我可以像旁的人一样。”
耶稣尚且会对无花果树发脾气，如果杜因真的是人，世界上怎么可能有这样毫无私欲的圣人。文写了这么多字，他有没有一次不是自己“需要”，而是“想要”什么？
好像只有一次，他说想要一个孩子早日从厄运中脱身，平平顺顺，过上幸福又快乐的好日子。
我想，那定是他心之所在了。
帝国腐朽封建，联盟虚伪无耻。这些恶臭的淤泥里本该只剩下同样偏执暴戾的疯子——然而圣人踩着刀锋，从火焰中显现，烧灭了遍地荆棘和蒺藜，用他心头的血，养出了一朵钢铁浇筑的白蔷薇。
是因为“杜因”，才会存在的“柯夏”。
也是有“柯夏”，才能长出的邵钧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