评《歧路》

我跟人提到歧路这篇文的时候一共要说两句话，第一句是“这是一篇非常脉脉的文”，第二句是“脉脉跟以前不一样了”。这跟我爱说病句或是先后矛盾的话这个毛病有多大关系不得而知，反正我很愿意用它作为开头来说说我读完这个故事的一些感受。
一个月写完将近十二万字看起来很可怕，但我却在暗暗猜测是不是这个故事才是脉脉最自然的个人状态的体现，不然不会写的这样停不下来——她应该不喜欢drama的，包括那种提纲性质的东西在这篇里头也算是被完全摒除了；她喜欢定格描写和细节，于是在结尾的地方我看到了比她以往作品更美的定格描写，而饮食男男的部分则让读者和作者一起过足了细节瘾(当然这只是一方面的细节，还有很多滴眼药的细节就不提了)；除此之外她还有些洁癖，她笔下的人物永远是温和干净的，有一点执拗但多数时候耳目通明，小奸小恶也一并剔掉，面容稍显模糊但让人心生好感，像修剪过的圣诞树一样绝对不会有碍观瞻。包括他们的行为举止，越界也是有保留的越界，更多的时候是收敛的在固守自己的城池。她的故事其实都是除了爱情另有主题的，歧路也一样，它更像是顾云声和江天的一条人生轨迹：他们从过去的某个时刻开始一直沿着一条路走，没注意到它渐渐从南北向变成了东西向；于是他们停下来，不知到该折返还是继续。后来，他们终于觉得本来那个方向也没什么有趣的，不如就干脆沿着这条路走下去吧，于是他们自己成全了自己——总之比起那些矢志把爱情写得荡气回肠的作者不同，脉脉更倾向于去探讨两个人关系中非关情爱的那个部分。，她必须要找到一个其它的点，用两个点来支撑两人的关系。如果要说关键词，浮光里头是“认同”而甜蜜生活是“塑造”的话，那在这里就是“需要”，或许还有“信任”。对于感情战线已经拉了十年之长的江和顾来说，正篇部分的他们早就走出了青少年“恋爱大过天”时代，“爱可以拯救生活，但不可能变成生活”，他们需要掌握相处的技巧(大概在那之前更需要树立起可以相处下去的信心)，需要学会体谅包容和担当……而把着力点放在这些上面，都是承袭脉脉一贯风格的。
还有最重要的一点，脉脉喜欢在真实的语境下描摹童话性质的美好情感。她笔下人物的犹豫挣扎尝试错过背叛偿还都不会跳脱常人的限度，你可以说她不温不火，但是不能说不感人。一但当人性的软弱凸显了一下或者社会的压力起作用了的时候，她又会一下子收住，最后还是给会一个光明的收稍(这点上她是绝对亲妈的)，虽然可能不那么纯粹。比如歧路的这一个已经近于最名副其实的HE了，结束在最美的一刻，立此存照。至于以后，脉脉曾经说过在她自己的想象中江天最后还是会去结婚的，大概还要生一个孩子——这里姑且不去讨论江天童鞋是不是真的有那么直(个人觉得是作者和小顾一起把他想直了，其实他是……嗯)，总之文里不提的事，不愿意想的便大可不去想它。从这一点上倒是看出脉脉对于爱情这回事的一些看法，理智地知道不可能的同时却依然对完美有着向往，很像我猜想中的她的脾气(猜错也不负责任=v=|||)。
说完了不变，当然重头是在于变。有意思的是，她连改变是不显山露水的，跟她的风格相似，是要人一点点往下看才能体味出来的。
像歧路这篇初看的时候因为所有元素都比较熟悉，所以并没有什么特别浓厚的期待感，可以说是一篇很慢热的文。一直到回忆的大头全部结束，大概是在顾云声一边回忆被父母发现是同志而江天默不作声地做鱼汤的那一段吧，突然意识到脉脉的进步和变化来，觉出好之后再回头看，当然就发现一路早都显了端倪。
脉脉的改变，她自己说是把故事写的更细碎更日常化了，这当然是较为明显的一点，但我总觉得这不是全部、甚至不是最重要的变化。聊起来的时候我还无法把我感觉到的另一层变化清晰地表达出来，甚至到现在都对此不太有把握，但非要说的话，我觉得这可能是由于作者在一段时间之后，对于感情本质理解上发生了变化的缘故。
拿她的另外三篇现代文来作比较的话，可以蛮明显的看出一个区别，不管是甜蜜生活里的唐棣文岳江远，还是浮光里的言采小谢，包括长夏那个坑里的一对，他们要比江顾来得柏拉图(脉脉你看到我这么说千万不要刚好在喝水然后喷了就行orz)。甜蜜生活和浮光里，因为有职业那一层的关系，那两对其实都是把精神层面的交流放在实质的□□渴望之前的。撇开长夏里头通过文中文的形式暗示和相互映衬这个设计，脉脉所喜欢的感情模式其实是有迹可循的：即通过一个人的眼睛去看另一个人，转而自身和对方都得到了某种程度的改变。甜蜜生活里小岳一直想进入他所仰望倾慕的唐生的内心世界而不得，最后终于在他身故之后通过追忆影片将自己化成了他；浮光里的谢明朗则通过自己的双眼观察到言采通过角色表达的深层渴望和自我否定的阻力而希望能够拉他出来并站在平等的高度上与他相对；在长夏里面无非观察的不是真人，而是所翻译的那本半自传体小说里的那个所谓“作者”而已。这个很像那个“海森堡的不定性原理”——观测行为将影响到被观测的事物，当你观察某样东西的时候，你也会改变它。有人认为这是交换能量的缘故，总之她的主角就姑且说是这么一群深陷海森堡原理中的人吧。用句通俗的话来说，他们都是一些很有追求的人，因为你要去抛下自身地去观察一个跟你本来不怎么相干的人，这通常都是人民在吃饱了饭以后才会想到的比较深层或者高级的事情了。
而歧路不同。顾云声和江天的羁绊完全来自于青梅竹马这种顺理成章的设定，而且他们在一起之后也没有什么这种精神层面的交流和追求。他们在一起有很大程度上是一种惯性的相互依赖。抛开知识结构和身份等等后天附加物，他们之间是作为两个人的更直接而本能的相互需要，其中性也是一个很主要的部分，从看那些明显较以前增多的亲热戏就可以感觉到(而且气氛也不同了)。同时他们所遇到的问题也确更世俗化，(饮食男男也不完全是说来讲笑的)，生病、戒酒、生活习惯、旧情史、对朋友隐瞒与否、家庭阻力等等，完全不形而上的。就拿小顾来说，虽然他依然是个文艺界人士……呃，是个编剧，但比起脉脉以前文里面角色对对所事职业的坚持，这个顾云声便显得实在没野心没大志，不过干一行是一行，安安耽耽写剧本混饭吃。从在故事里的作用来看，他就算是个干IT的似乎也不影响（而且我想就算他是个IT大概脉脉也会把他的台词写的像现在这么文艺的），江天也是一样——可喜可贺这回他们都不是什么拧巴的人了。这是我看的时候觉得蛮惊讶的，如果有那么一个理想到物质的标尺，感觉这回脉脉是把重心往物质这边移了好几寸，虽然依然有理想化的地方，但追求的东西也不太一样了。比如在里头他们关系的演变是由搬到一起住，找回对戒，到最后过年回家见长辈一面来完成的。还有台词，顾云声说的：“重新见到你，我才记起有些事情是多么羞耻，所以哪怕洗掉一点，一点点也好。”还有“我是做好了和你过一辈子的打算，也准备好了你随时说要走。”这种不如先打好预防针的患得患失等等，这些东西从某些角度看起来仿佛是落俗了，但也可以说是终于踏在地面上了——我是喜欢这种改变的。有意思的一点是这让我想起了浮光的结语：这些浮光散去，就应该是人生了。看来浮光走到最后才得道而悟的，歧路一上来就把多余的皮chuachua剥掉了直接端出来了。
会有这个改变的原因，我斗胆猜测是因为作者自己的心态发生了变化。或许有点像一开始我们总是在追求比现实高的东西，所以自然会去艺术啊哲学啊什么的(包括耽美最初的本意或者一些非常态的情感)这些里面寻求。但到了后来，终有一天会放弃这些，把自己完全降到生活里去，那就是真的了。就像脉脉说她自己写小顾在医院接江天的电话那里自己哭了，那段确实感触很真切，绝对是我一个人曾在某种孤单而绝望的状态下曾经有过的念头，看到的时候竟然一瞬间都会恍惚，这在读她之前的东西里是不曾有过的。所以即使有别的不满足之处，我还是会跟我去推荐的每个人说，脉脉这篇比她以前写的好，而且会真诚地看着他们的眼睛说的(我知道这么说有点……丧)。
为了不负使命，最后也要假模假式的来拍一下砖，说一句自觉应该被拍的话，脉脉在这篇中呈现的缺点也是十分之“脉脉”的。首先就是在人物上，不够鲜明这几个词太笼统，倒不如说是彼此之间太过相似，他们的语言也好，思维方式也好，都在某种程度上统统打上了作者本人的烙印。就像刚才戏言如果顾云声不是编剧而是个IT精英，他依然会像现在这么说话一样——大家都知道虽然在现实生活中可能一个IT精英的确可以这么说话，但放在小说里这就不够真。还有他们都是很好很好的人……除了这个很好很好我好像很难找出什么别的词来形容，我一开始看文的时候曾经觉得江天可能是个颇自私的人，他像一个领地感很强的将军一样固守着自己的阵地等着小顾来投诚，他要让顾云声求不得，但却偶尔会有所展露让顾不至于心灰放弃，但后来发现他其实只是不爱表露而已。包括白翰这个人，他虽然花心，但也是个只会打直线球的家伙，一旦发现林况跳脱了他的桎梏跑去结婚过正常人生他也只有发脾气兼自我放纵了。说到底，这都是以为作者本人是个善良而且三观很正的人，不忍心让一个人利用另一个人的迷恋吧，笑。
而看这个故事最遗憾的是除了顾江的感情主线之外的东西被放弃的太多了。电影《永宁》的故事情节和古建筑的东西是我一开始极感兴趣的，结果到后来都被抛开了(本来我以为起码是要用两者或者其中之一来做结构的)。而配角们也只是在自己的位置上各司其职，像建筑学夫妇就好象只是为了见证江、顾的昨日到今日，而当作参照物(？)的导演制片这对，虽然有结婚和闹事这样瞩目的情节点，可我还是觉得对这一对说不上有什么感觉。如果是说性格和某些东西的坚持不坚持造成的错失，那么这对的失败也只能说是一个样板化的失败，没有什么让我感觉到非他们莫属的地方。关于他们脉脉似乎说过要写一个番外，也许能在番外中得到补偿吧。
还有一点不是很明显，但还是想提一下，大概是由于尽力去追求生活化细节的缘故，整个故事的结构有点散。在甜蜜生活里我看到的是一个精美的轮廓，但是总觉得各处都缺乏一些血肉，而歧路则相反，它是每一处都足够详尽，但是这些闪闪发光的动人片段像是漂流在一条河流上的浮冰——可能作者是唯一那个有在直升机上往下俯瞰而得悉全貌的角度的人，而读者是无法具备这种条件的。
别看说了这么多，我很明白自己还是一个不合格的评论者，很难真的去从各种细微的角度谈论一篇文章，更别提揣测作者的意图(一旦我做了这种事情基本都是完败的)。十三点兮兮地主动请缨说要写个评，也是因为被这篇文真正打动了的缘故(它让我感到温暖，如果我忘记对脉脉你说我最直接的感受的话就是这个了，我想这个应该也是你的本意吧这个我蛮有信心不会错的)。P.S在看后记的时候觉得她自己已经把很多东西都很真诚地说了出来，于是我又一次的泪了，强烈推荐要看一下后记！
唔……虽然一直觉得在文章完结之后来十三点兮兮地写个评论是挺煮鹤焚琴的一件事，但有时候又确实是因为有期待和交流的渴望，所以有话要说。就算小说这个东西永远是百分之一的心灵合拍加百分之九十九的误读，可不妨抱着侥幸心理想想，或许误读在作者看来也可能是有意义的呢，这么一想就觉得都值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