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船清梦落海棠

作者:无缨

海棠树下翻飞的淡黄色衣袂,被风拂过扬起的缱绻乌发,挺拔如松的身姿,在若有若无的雾气下,都渐渐模糊了。
我努力去看,想看清这个我十分熟悉的身影,最终还是徒劳。雾气愈来愈深重,那抹身影最终褪去颜色,如镜中水月消弭不见了。
我缓缓睁开眼,夜色如水,四周是暗沉中熟悉的轮廓,我呼出一口气,还在命运之境我自己的居处。
放空了两秒后开始回想梦中的人,记忆中并没有这个人,但自小世界修复完成以来,我的记忆便开始消失,不出意料的话,他应当是我丢失了的记忆之一。
指尖触到冰凉坚硬的东西,我怔了一下,又恍然,是那把剑,从小世界回来后,一直在我身边的剑。
我握住剑鞘,抬臂把它举到眼前。夜色吞噬了它的颜色,只能看到模糊但沉重的线条轮廓。
我轻轻拂过它剑鞘上的花纹,指尖的触感细腻精致,繁复大气,剑意在黑暗中仍携带着压迫感,却含蓄不发。很像一个人的气质,是谁呢?锐利似剑,却又沉稳内敛。
我使劲想了一会儿,却隐隐头疼。
恍惚间,手上用力,剑出鞘了两寸,在浓郁的黑色中,竟是有暗泽溢闪,刺破黑暗,显露锋芒。剑光一闪而过,我却忽觉困意袭来,手上瞬间无力,眼一闭陷入沉沉梦乡。
彼时我不知这一睡竟会是三天三夜。
这次的雾气好像淡了些许,透过一层薄薄的白色,我发现自己似乎身处一个熟悉的庭院中。玫粉、浅粉的海棠似雨般洒落,朱红色墙垣,淡青色石桌,在白雾笼影下显得分外温柔。
一个身着淡黄色长袍的少年在树下舞剑。他身量挺拔,双臂修长,几个简单的剑招被他做得潇洒有力,剑尖挑起一地海棠花瓣,红颜如醉,长袍在起落间旋转翻飞。
这身影逐渐与我脑海中一个身影重合了起来,剑招英气利落,身姿挺拔矫健,鸦发飞扬,衣袂翻飞,海棠似雪,纷纷扬扬。
眼前的迷雾似乎淡了下去,我心下一喜,想走近了去看。海棠却越卷越多,到了令人头晕目眩的地步,只觉眼前一黑,脚步踉跄,我闭目缓了缓,再睁眼,斗转星移般,场景大变。
清冷的白色微微刺眼,我适应了一阵,便又仔细观察起这个地方,应当还在庭院中,只是时间从暖光融融的春日骤然横跨至了冬季。地上铺了厚厚的白雪,海棠枝头也挂了零星白点,朱瓦飞檐新雪细密地覆盖,融化的水珠从屋檐上滴落。
银装素裹,连带着庭中坐着的那人也气质清冷,泛着仙气了。那人依旧一袭黄衫,在冰雪一片中尤为醒目,长发束冠,端坐在石桌前。
我心下了然,这人便是所有迷惑和疑问的来源,想走近去看看这究竟是何人,脚步却像被禁锢住无法挪动半分。
正在焦急的时候,却忽闻那人仿若自言自语般,
“去年埋下的西湖梅子酒,已经能喝了,给你酿的,你应该会喜欢吧。”
他打开白色的酒罐,斟了一杯。酒液深红,几滴洒落在白雪上,像是文人笔下的踏雪寻梅图。
“今年你会来赴约吗?”似低喃,似浅诉。
我的心一下子被揪了起来,西湖,赴约……几个零碎的片段在我脑海中一闪而过,有什么东西像要冲出胸腔,却又被堵住,在我身体里横冲直撞,我头疼欲裂,再也支撑不住,晕了过去。
我有意识的时候发觉自己在湖边,湖水湛蓝,似宝石般澄澈,白色海棠花在枝头开的正明艳,乌色长堤,悠悠白云,鲜明生动。我惊觉所有迷雾都已褪去了,一切都清晰可见。
“不知姑娘今夜可有空?”清朗的声音一下子引起了我的注意,我顺着声音来源看去。海棠树下面对面站着两个人。
“叶某想在西湖边设宴,作为答谢。”
少年沉稳从容,风撩起他鬓角乌发,虽隔着挺远的距离,这次却一眼便看清了他的容貌。朗目长眉,面若冠玉,鬓角如裁,额角花钿纤细鲜红,给这清肃的少年平添几分艳色。他唇角弧度微扬,耳根处一小片粉红。
“好啊,当然有空。”少女娇俏清脆的声音响起。
我一下子愣怔了,这是……是我自己的声音?我定睛去看,那少女虽背对着我,但我一眼认出这就是我本人。有些不可置信,这是……我的记忆吗?
我正胡思乱想的时候,那少女似是有感觉般,缓缓转过身来,我一下子屏住了呼吸,有直至我和她面对面,时间好像停滞了,我呆在原地,霎时间脑中有什么东西炸开,我只觉全身血液流向头顶,又唰地逆流回去。
那是我,那是我,是小世界中,在藏剑山庄时的我。一瞬间所有回忆上涌,像豪饮泥封了数年的陈酿后酒劲上头,烧地晕乎乎。
那人无奈时含笑意的眼睛,细心整理剑穗时的温柔注视,斟酒独酌时覆雪的眉目,新的旧的,齐齐翻滚。
熟悉的眩晕感,我失去了意识。
也许是一刹那,也许是宇宙恒久,睁开眼,前所未有的真实感,心跳如雷。我细细咀嚼尘封已久的记忆。
半晌,回过神。后知后觉,手里一直紧紧握着那把剑,手指不自觉地抚摸着剑纹。
是你啊,海棠花下的少年,我不自觉地笑了:“叶英……”
缘分是朝生暮死脆弱的露珠,于你,却有如浩渺无尽的璀璨银河。
哪有什么终于想起,只不过是一直放在心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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