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留香同人]枰声局影

作者:繁姝落槿

【楚留香同人】枰声局影
————
【第一章 归返】
巨灵咆哮擘两山,洪波喷箭射东海。三峰却立如欲摧,翠崖丹谷高掌开。
白帝金精运元气,石作莲花云作台。云台阁道连窈冥,中有不死丹丘生。
唐代诗仙李白笔下的《西岳云台歌送丹丘子》,描绘了峻拔秀伟、云烟幽渺的华山奇景,舒卷绚烂的诗章,令览者不禁心向神往。
时空流转七百余年,神州江山多次易主,如今已是朱明王朝的天下。
“叮——叮!唰——唰!”华山玉女峰的棋枰石旁,一对身穿粉红衣衫的秀丽少女正在草间空地上优雅比剑。
华山派一向精于剑术,本门最高深的“清风十三式”剑法虚实难辨,武林中人通常不敢与其争锋,挥剑的女弟子更是冷艳飒爽、气度豪迈。
此时此刻,其中一个少女携长剑向前疾刺,口中念道:“从容一觉清凉梦,归到龙潭扫石枰!”另一少女剑舞鱼龙,潇洒接下剑招,喝道:“等间袖手棋枰外,紫电中宵掣剑锋!”
剑诀声里,银色剑光在半空中划过数道“白虹”,火红的剑穗飒飒飞扬,随利剑舞动甚美。
先前的少女剑花翻飞,格开剑芒朗声道:“静喜香烟萦曲几,卧惊玉子落纹枰!”对面女子腾身迎击剑风,继而横扫一片:“羽客一枰无复见,青山留得烂柯名!”
“叮——!”剑锋再次交接,于半空中迅速弹开,两个粉色身影轻盈掠过对方的身侧。
“哎哟!”一个少女先落足在草坪上,一连后退了好几步才站稳。她持剑喘着气,感慨道:“如今看来,棋枰剑法已被师姐练得小有所成了!”
试剑双姝分别是苏凝岚与谷潇潇,同属华山派海晏师太门下。年少的苏凝岚较师姐活泼胆大,但沉稳不足,方才手里的佩剑差点被对方击落。
原来华山派自枯梅大师离世后,因“清风十三式”剑法过于高深,海晏师太便与枯梅师姐的爱徒高亚男、华真真等人费心数年研究,创下一套可速成的《棋枰剑法》,继而从严择徒,重振门望。
谷潇潇挽了个漂亮的剑花,娴熟地回肘收剑,莞尔道:“哪里是我的剑法厉害,而是师妹今日的运剑身法有些凝滞,似乎是心有旁骛呀。”苏凝岚点了点头,拉着对方走到一棵树下,低声道出了原委。
原来在一年前,苏凝岚回浙西的湖州家宅小住,却与父亲苏晋风为迎娶继室柳氏一事发生了争执。苏大小姐一怒之下匆匆收拾行囊返回华山,一连数月不再南下探亲。
距今一个多月后,便是其父的四十寿辰,苏家鸿雁传书希望她提前回家。因苏凝岚不喜欢柳夫人,故而她在收到家书后一直心事重重。
谷潇潇拍了拍师妹的肩头,劝说道:“不管怎么说,苏伯父的寿辰临近,凝儿你因学艺而长年离家,也该赶回去尽尽孝心了。”苏凝岚一撇嘴,声如玉珠般圆润:“总之,面对苏家的新女主,那声‘二娘’我可是叫不出口的。”
谷潇潇摇摇头,玉指轻点对方的额头,道:“你这个苏家闺秀,也该抓紧时间拾掇拾掇啦。当年你父亲与骆家所创的‘弯弓掠地’剑法名响浙西武林,到时候必有武林同道前来祝寿,可不能缺了华山女侠之一的苏大小姐。”
苏凝岚讪讪一笑,她思量再三,终于来到玉女峰毓英宫门外,准备向师父海晏师太禀报回家事宜。海晏师太是华山前掌门枯梅师太的师妹,原本执掌玉女峰一系,自枯梅大师的遇难后,海晏师太便临时接管华山派。
苏凝岚踏入毓英宫东边的一处居室,见室内檀香袅袅,玉冠鹤氅的海晏师太正在蒲团上闭目调息。
约莫一炷香后,海晏师太方起身移步,听了爱徒的请辞后,缓缓道:“为师准予你即刻启程,念你孤身一人返回湖州,沿途作男装打扮较为妥当。即使要锄强扶弱,路上也不可多生是非。”苏凝岚拱手施礼道:“弟子多谢师父提醒,寿辰一过便立即赶回华山。”
海晏师太微微摇头:“不必如此心急,说不定你这次会在苏家多待一段日子。”苏凝岚疑惑道:“弟子不太明白。”
她见师父一脸凝重道:“你现已十六岁了……若非当年骆家少主发生意外,如今的你,也未必肯留在玉女峰了。”苏凝岚面上微微一红,没有说话,又听师父沉声道:“凝儿,虽然你天资聪颖,可并非是出家断发修行,师父亦不能阻你踏入红尘俗世。”
苏凝岚连忙道:“师父,弟子从未想过离开……”
海晏师太抬手示意爱徒止言,感慨道:“你与被本派鸣剑堂逐出的齐无悔不同,你可以去追求尘缘幸福,不过毓英宫的门一直会为你敞开。”苏凝岚听了,立刻俯首作揖,以谢师恩。
次日拂晓,苏凝岚换了一身短衣青衫收拾好行李,带上宠物“闹闹”——一只三岁的棕灰色九节狸,然后同师兄弟、师姐妹一一道别,离开了已居住六年的华山。
——————
十日后,苏凝岚骑着新买的枣红马来到湖北恩施县,寻购了一包“恩施玉露”茶作为寿礼——在她记忆中,父亲很喜爱饮这种古老的蒸青绿茶。又过了几日,当苏凝岚途径嘉鱼县城的喜雨街时,天际开始微雨蒙蒙,她在店铺买了几个菜包子,刚装好纸袋准备牵马离开,忽闻有人大声叫嚷:“抢劫啦,我的钱袋子!”
苏凝岚转头看到一个农妇跌跌撞撞奔过包子铺,又见前方有一道身影闪进街角拐弯处,习武的她迅速将马缰绳一丢,快步追逐了过去,没多久便纵身跃上湿漉漉的屋瓦,抢在偷儿之前跃下屋顶,堵住了墙边靠有一排长竹竿的出口。偷儿见状,慌忙回身逃走,并将十多根竹竿推向苏凝岚。
苏凝岚侧身避开迎面砸落的几根竹竿,握起其中一根细竹竿,沿着青石板向对方的脚跟一掷,轻松将他绊倒,最后厉声逼他交出了钱袋。偷儿被巡捕带走后,街头看热闹的众人纷纷为苏凝岚鼓掌叫好。
赶来的农妇喘着气拿回钱袋,躬身对面前的“少年郎”千恩万谢。苏凝岚扶起她,微笑道:“区区小事,何足挂齿?在下也该赶路了。”说完她一吹脖子上的竹哨,坐骑枣红马很快奔至她的面前。农妇劝道:“小相公,瞧你的头发和衣衫都被泥水蹭脏了。如不嫌弃,请到奴家的住处梳洗一下,再走不迟。”苏凝岚生性爽快,并不太拘小节,看对方一片热情,加上道路雨天难行,便答应了。
农妇自称赵阿婶,在为苏凝岚倒茶的时候,好心提醒她天黑后不要去城郊的陶然桥附近逗留,因为最近两个月里,先后有三名少女和孩童在戌时之后途径桥畔而莫名失踪,仅留下手绢、簪子或绣囊等佩物。而喜雨街的捕头董研彰的幼子近日也在逛灯会时丢了,董娘子的眼泪都几乎哭干了。苏凝岚听闻此事,将茶碗重重一顿,气愤道:“是什么人如此可恶?!”
未过多久,苏凝岚换了一身干净的锦衣,提着藤箱来到城里一处热闹的坊街,寻了一家盖有两层楼、十多间客房的中档客栈暂住了下来。当晚快到戌时的时候,她在屋内换上普通女装,吹灭烛火自窗口悄悄翻上屋檐。她背着褡裢,里面装有软剑、灯笼等物事,沿着鳞次栉比的屋顶一路奔向附近的陶然桥,九节狸闹闹一向善于攀登树木,自然也轻巧地跃下二楼追了过去。
天空依旧雨丝绵绵。陶然桥东头有一处供人临时歇脚的木棚屋,檐下挂着一串点亮的白纱灯,灯笼在夜风中微微摇晃,微黄的光晕映亮了桥头。苏凝岚撑伞提灯来到桥上,故意逗留了许久,不过因雨天摊贩和路客稀少,桥的四周并没有出现可疑的人。
一连三晚,苏凝岚均是先藏于陶然桥附近的大树上,期间几次变换装束——故意扮作卖花草的良家女子或是醉酒归家的风尘女子,依次出现在桥边夜市摊点的周围,却依然没有发现丝毫的异状。
到了第四天,夜空云破月现、月上中天后,苏凝岚再度披着斗篷来到陶然桥附近。她在心里对自己说:师父告诫我路上不可多生是非,今夜我若是徒劳而返,明日一早便离开嘉鱼县。
戌时过半,一位老翁推着小吃车出现在桥的另一端,车罩前端悬着一对贴了剪纸的大红灯笼,上面一共写着“小本生意,概不赊账”八个大字,显得十分醒目。
过桥后,老翁停下脚步放稳推车,在车旁空地上依次摆好了一张矮桌和几把折叠凳子,高声叫卖“煮年糕、汆丸子、牛杂胡辣汤”。过了一会儿,有三名粗犷的佩刀大汉坐下,高声点了胡辣汤或汆丸子,其余路人都是匆匆赶路未曾停留。老翁开始忙碌起来,忙完后坐在一旁,捧着暖手的水壶轻咳着。
熟料那三名大汉吃喝完毕后,抹抹嘴巴便转身离开,老翁上前好声好气地索要汤水钱,他们却一脸不屑地说是家住本城的人,所以这次就算是赊账。老翁摇摇头,指了指灯笼上的字迹,却被其中一个大汉推到一旁,一跤跌倒在地,扶着腰部呻.吟了几声。那三人却大笑着,晃晃悠悠扬长而去。
“太过分了!”苏凝岚顿时义愤填膺,她忍住怒气,将包袱卷在九节狸的腰部,继而一跃而下,飞快朝桥头走去。
少女上前扶起老翁,见他花白须发,眼下春寒料峭,他却是衣衫单薄,不由心生怜悯。她想了想,从荷包里掏出一块碎银子放在老翁手里,安慰他随后收摊,早点去歇息。老翁望着眼前蓦然出现的小姑娘,微微眯起眼,张口愣神了片刻,连忙推却道:“使不得,这可使不得,姑娘的好意我心领了!”
苏凝岚秀目一转,莞尔道:“老伯伯,劳烦您给我做碗牛杂胡辣汤吧。这半两碎银算是我预付二十次的夜宵钱,多余的先记在账上不就行了?”老翁只得收下了银子,拱手哑声道:“姑娘心地善良,小老儿多谢关照。不知姑娘如何称呼?”她垂首瞥见自己青碧色的裙裾,顺口道:“我叫……青青。”
不多时,苏凝岚端过一碗香喷喷的胡辣汤,吹了吹热汤表面的油,鼻端无由飘来一股馨香,旋即觉得头昏脑胀。她心知大事不妙,立即放下汤碗,吞服下袖中预备的清心丸,连忙起身跑了几步,就双膝一软摔在地上,连视线也很快变得朦朦胧胧的。那老翁急切上前道:“姑娘,你怎么了?”
不远处的树上,九节狸闹闹自然也是紧张不安,尾巴摇动得厉害。
这一瞬,苏凝岚觉得对方的声音似乎没有之前那样沙哑,眼神恍惚之间,她望见方才饮汤的三名路人竟然去而复返,靴声橐橐地朝自己走来。危急之时,苏凝岚勉强使出力气,将银镯子上的暗扣解开,里面藏匿的无色香精油滴在地上,心想:“这些痕迹可作为让闹闹辨识路线的记号。”
九节狸四爪“嚓嚓”几声下树后,看见主人苏凝岚被老翁扶在一旁的棚子边,木棚檐下挂着一串点亮的白纱灯,其余男子蹿上前将苏凝岚的手足用麻绳缚住。九节狸在不远处尖厉地叫着,但不敢奔过去接近主人——看上去它害怕接近那一串白纱灯笼和人,或许这个场面令其想起了不好的过往。
苏凝岚被两人抬到了隐蔽处。他们朝她口中硬塞了一条破布,然后把她装进一个布口袋里,丢上了一辆马车。苏凝岚心知这种药无法完完全全地麻倒自己,故意继续装作昏迷,通过听音辨识推测自己身旁还有几名女子,心道:“不知马车要驶向哪儿?”
城郊某处,数名双目被蒙、双手被缚的年轻女子依次被接头人拉下了车,从一家隐蔽杂货店的后门进入。绕过几处曲曲折折的廊道,这些少女最后到达了一处地下室。她们被一对戴面具的神秘男女揭开蒙眼布后,发现自己身处阴暗潮湿的石屋囚牢里,足上还绑上了沉重的锁链,自然忧惧不已。
过了一天一夜,绑架者既没解开她们的锁链,也没有提供任何食水,不少娇弱的少女陆续抽噎起来。苏凝岚忍住挣破锁链救人的冲动,她在华山派学过辟谷之道,索性闭目打坐,静待残留的药性消散。
第三天早晨,一个衣着光鲜、年约四十的女人带着几名打手模样的侍者走进石屋牢内。女子自称施九娘,命人端来五碗稀粥、一盆咸菜和五只松糕,劝说少女们乖乖服从自己,说是她会送大家去香远阁接受歌舞训练,保管日后吃香喝辣;一旦有人不听话,就要接受严厉的教训。这些被拐的少女又饿又怕,只能流泪屈服了,内心暗暗祈祷自己被衙门的人或是追踪的江湖侠客所解救。苏凝岚手捧着热腾腾的松糕,第一次觉得它溢出的麦香是那么的诱人。
午夜后,杂货铺的墙根和房梁上传来窸窸窣窣的轻巧声音,护院的守卫打着哈欠、晃动脑袋在院子里转悠的时候,似乎有一团毛茸茸的东西飞快窜入后院。
——————————————————
【第二章 暗香】
苏凝岚被施九娘易名“蓝玉烟”,简单培训了三日,便被安排到香远阁,做一些端茶倒酒的杂事。
傍晚,苏凝岚端茶经过牡丹厅时,从半掩的门中看见里面有两名锦衣青年正在调笑着饮酒,他们发冠歪斜,衣襟大开,猩红的葡萄酒渍洒落袍袖,闹得很不像话。其中一个男子忽然将弹月琴的小鬟拥在怀里,见她战战兢兢,另一男子大笑着将一壶酒灌入她的檀口内,那个小鬟被迫灌下醇酒,呛得直咳嗽,哭着求饶也无济于事。前一个公子顿时觉得扫兴,摔了几样东西,指着小鬟破口大骂起来。
施九娘闻声后,连忙赶来圆场,然后催促苏凝岚换了身粉绿色的衣裳,入牡丹厅内陪酒,并以威慑的眼神示意。苏凝岚立即眼波流转,豪爽地饮下数杯美酒,锦衣公子们纷纷鼓掌叫好,于是她向大家提出比赛装木头人的游戏,输的人要罚顶酒杯或四肢趴地扮小狗。公子们拍手笑道:“有意思,就这么办!”施九娘在窗外听闻里头放肆的笑喊声,方满意离开。
丑时过后,里头安静了下来,只传出断断续续的月琴弦音。
不多时,屋内琴声消弭,一个公子哥儿在窗边叫嚷道:“外头的都散了!”说完重重关紧窗户,插上门闩,然后灯光随即一暗。外面守卫的仆人见屋内的窗幔挂下,便知趣地离开了。
次日清晨,施九娘命小鬟敲门端茶送水,久久无人应答。因为房门反锁,九娘只好亲自从侧窗跃进去,掀开床头帷幔后却大惊失色——但见两位公子被点了穴道,袒胸露背地昏睡在床上,口中塞了枕头巾,手足被缚,活脱脱的一对醉猫。
刹那间,施九娘的身体蓦然一僵,肩头与后背被人迅速封穴。
“玉烟?!”望着前几日胆怯的少女顿时变得身手敏捷,施九娘目瞪口呆,正要尖叫喊人,喉咙被身后的人一把扣住,继而口中被人迫塞入两枚黑色丸药。对方屈指一点她的咽喉,微苦的药丸滑落食道。
“你,你究竟是什么人?”施九娘颤抖如秋风中的枯叶。
“我乃公门之人。你是替何人办事?幕后主子究竟是谁?”
见施九娘仍不说话,苏凝岚左手猛一使力,九娘立刻哀叫起来——她的左手臂瞬间被翻折,如脱臼般剧烈疼痛。
“女侠饶命!好像是、是个叫‘暗香’的组织,掌门代号‘兰花先生’。”
“暗香?兰花先生?”苏凝岚对这几个名词感到陌生,顿了顿,又问,“这个组织的成员组成、总坛分舵位置和联络方式是什么?”
“兰花先生的真实姓名及性别,奴家一概不知。只知此人有花影、月影左右二使,他们手下管辖的刺客有很多。其总坛似乎在川蜀一带,据说内有医阁、刀堂、香榭等多处居所,但分舵位置随时有变化。奴家人微言轻,只是每月和二使派来的联络人‘灯先生’接头。”
苏凝岚思忖片刻,语调寒冷道:“这也不难。你先把被困女孩的卖身契交给我,随即写信给那个接头人,说这些女孩中有几人疑似染了疫病,需要退货换新人。从今天起,三日之内,你们约定某个晚上见面。”
“啊?三日之内,是不是有些仓促……”
“本姑娘只等三日。否则,施妈妈的脸和这只手就废了,自己掂量吧。”
施九娘为难道:“女侠,要是‘暗香’的人知道是我泄了密,我也不得好死啊。”
苏凝岚道:“九娘放心,你只要约接头人亥时在汪记茶楼三楼临湖的雅间出现。到时候我和对方碰面点货,放出信明火时,你就伺机点燃附近的旧杂货铺,并悄悄放了那些被关的姑娘,自己再乘乱离开本地。之后我自然会让九节狸给你在城西枫林的某处送药方,这样‘暗香’的人就不好为难你了。”
“为什么要约在三楼临湖的雅间会面?”
“在临湖雅间才能望见那几间铺子的情况,你若骗我,可就无法得到解药啦。”她又拿出两张从阁中富贵恩客的衣衫内搜出的银票,在对方的眼前晃了晃,“九娘,这一千两银子,可保你下半生衣食无忧。”施九娘的眼睛亮了一下,欣喜地伸出手。
夜幕降临,苏凝岚手持一把精致的折扇,来到门前挂着一对金色大灯笼的汪记酒楼,继而踏上楼板走进临湖的丁字号包厢。当她见到纱灯旁背对自己的摇扇书生时,瞥见其腰间挂着方形白玉佩,不觉握紧了扇子,上前悠悠道:“月色灯山满帝都。”接头的暗语,出自唐代李商隐的《观灯乐行》。
“香车宝盖隘通衢。”书生倏然回身接口道。苏凝岚捻起玉石扇坠下挂着一对小巧的蓝瓷葫芦,又道:“蓝田日暖玉生烟。奴家香远阁蓝玉烟,赴约灯、先、生。”
书生上下打量着她,用低哑的嗓音道:“新入阁的人么,是九娘派你来的?”
苏凝岚点点头,走至窗前放了一支钻天烟花,然后阖上窗,捧出一只描金盒子放在桌上,接着问道:“灯先生,香远楼要的新人呢?”书生击掌两下,屏风后走出一侍从,打开一只皮箱,用油灯一照,里面是一对昏睡的少女。
苏凝岚走上前仔细检查了一下少女的呼吸和容颜,盖上皮箱点点头,对灯先生道:“你让他先下楼回避一会儿。”她等侍从离开后,拿出一张契约单道:“白纸黑字清清楚楚,除去上回暴死的一人,抵消后只能付六十两纹银。”
灯先生突然伸出戴着银丝手套的左手:“且慢,请姑娘先将暴死女子的诊断书拿来。”苏凝岚望着烟雾出现在杂货铺那条巷子的上空,拿出包袱,一边解开一边徐徐道:“先生稍等片刻。”
递出折叠信封的一刹那,她猛一挥手,朝对方的双眼扬起一把石灰。乘他慌忙用折扇挡石灰的空当儿,即刻抽出藏匿于腰带间的软剑,剑如游龙般灵动,朝他的脖颈飒飒袭来。
灯先生十指间撒出一把飞针,同时一个“鹞子翻身”后退至窗前,先前带来的侍从冲上雅居,横刀与苏凝岚交手。灯先生趁机抛掷袖中一道长绳牢牢钩住苏凝岚的腰身,施力将她的腰带扯下,乘她羞愤之时猛然跃窗跳湖而逃。
那个侍从随后跟上,可惜左右脚被来自门口的两条带钢球的锁链绊住,扑倒在屏风下,苏凝岚喝道:“别让他逃了!”就在此刻,天花板上预置的铁网咯噔一声将其当头罩下。此时隔壁包厢涌入七八名短衫男子,一簇佩刀架在男仆的脖颈四周,原来他们均为便装公差。
苏凝岚此时想起自己的腰带内藏着一片刻有“月下雪鹤”字样的银质镶玉家徽,但刚才的一场打斗,家徽连同腰带被那个灯先生带走了!
为首的一名三十余岁男子举着令牌,朝被困者朗声道:“嘉鱼县捕快董研彰,奉命将疑犯拿下!”
原来那一日苏凝岚和施九娘约定后,立刻带着九娘招认的字据及图纸,联络上与赵阿婶住在同街的衙门捕头董研彰,告诉董捕头“暗香”组织的大致情况,以及她入香远阁救人的目的,巡捕人员一同策划了围困接头者的方案。之后,屋外的旧杂货铺子失火了,引起巡防官差介入,杂货铺附近几处窝点被拐的可怜女孩得以解救,一些家人无法联系上的女孩被暂时安置于衙门内。施九娘则下落不明。
疑犯抓获后,却因齿中□□自尽身亡。衙门草草结案,而捕头董研彰则私下递给她三把金错刀,说以后有困难,可以凭刀找他相助,苏凝岚笑着收下了,并向衙门提出帮她寻找遗落的银质家徽。
苏凝岚见案情告一段落,便告别董捕头和赵阿婶等人,策马离开了嘉鱼县,她遗憾的是家徽仍然无法找回,父亲若知道了一定是又急又气。
——————
浙西严州府建德县,位于碧水澄澈的新安江畔。唐朝诗人孟浩然曾在此留下“移舟泊烟渚,日暮客愁新。野旷天低树,江清月近人”的写景佳句。
四月十三的晚间,戌时将尽,建德城内夜凉如水。
通衢大道上,逛街的车马行人渐渐稀少,只有个别的勾栏瓦舍之内依旧灯火通明,琼浆佳肴铺陈,丝竹管弦作乐。
“当!——当!天干物燥,小心火烛!当!——当!”
街巷内传来间歇的鸣锣打梆之声,提醒尚未入梦的人们“二更天”已到。
“热乎乎的严州酥饼,芝麻撒面,干菜肉馅,壳薄脆甜哟——!五文一只,买五送一!”
十字巷口,一位粗布麻衣、蒙着白底蓝花头巾的老妇人,正缓缓推着一辆载有烧饼炉子、挂着纸袋和折叠小凳的木轮板车,高声叫卖着,声音沧桑而悠长。
“咣——!”一串铜钱从半空斜飞而来,稳稳落在板车炉口的外侧凹槽内。
老妇人停下板车,拎起这串约莫三十个铜板的钱串子。她心中纳闷,转身寻人之时,一道黑影如夜鹰般掠至她的身旁,又倏然消失。待她揉揉眼睛定睛一看,刚捆好的一袋五只的酥饼的居然不翼而飞了。
刚才投钱买饼的……究竟是人是鬼?是妖是魅?
老妇人顿时打了个寒噤,匆忙加快了推车的脚步。
严州城外夜雾微茫,月照林泽。
芳菲林间木香花盛开,甜香醉人。六角四柱木亭里,一人在亭角的一对金黄光晕的挂灯下徘徊良久。
风拂草木,一片穿林打叶的窸窣声里,但闻一袭幽香。
“唰——!”长约四丈的白绸如一道白虹划过半空,从一棵高高的树梢上飞向亭间,绸布一端绑有利箭,直逼等候之人的后脑勺。
亭内绿衣男子像是脑后生目一般,身子蓦然一矮,“叮”地一声,利箭直接钉入对面的一根亭柱。
男子拂袖回身,朝亭外树梢上的紫色人影摇了摇头:“好狠辣的出手!在下诚心等待良久,佳人的见面礼也太过冷厉了。”
“嘻嘻,照阁下这么说,你现在岂不是又冷又饿?”树梢上的紫衣女子声音轻柔如春风,还带着一丝蜜甜的气息。亭内人微微一笑:“不错,那你说说该如何补偿我?”
一个苎麻包袱沿着绸布的凹槽,自树梢那头一路滑落,不偏不倚地掉在亭中央的方形石桌上。
亭内人打开包袱,见里面是一小壶温热的花雕酒,还有一个包裹严实的褐色纸袋,虽隔着袋子,触手依然温热松脆。
他打开袋口一看,见里面横叠着五个蟹黄色的饼子,只有三岁娃娃的掌心大小。他轻轻一闻饼香,笑道:“为何送我一袋酥饼?”
“听说摊贩蔡婆婆做的严州酥饼,梅菜扣肉的味道还算不错。我想你或许会饿了,就买来送给你尝一尝,顺便下酒。”
“十五夜已近,为何是芝麻香酥饼,不是五味斋提前制的五仁馅饼?”
“物虽有异,情致相同。你仔细瞧一瞧天边的月亮,现在的它是什么颜色的?”
“月亮么……应该说,白底上抹了一层蟹黄色。”
“你再看看这些酥饼,是不是一个颜色?”
他怔了怔,仔细一比对,果真如此。他狡黠地摇摇头,朗声道:“倒是像极了今晚苏姑娘的面妆。”
女子柳眉一蹙,向外侧平展双臂,踏着白绸飞落亭间,一身紫云似的广袖长裙。佳人一抛肩上碧玉色的披帛,猛地击向他的脸颊,嗔道:“潘少侠在胡说什么?我的面妆哪有这么……啊!”
忽然丝帛的另一端迅速翻绕,潘公子紧紧拉直了丝帛,继而紧紧往里一拽,佳人一个趔趄被其锁在怀中,但听他笑道:“有清风明月相伴,更添人面桃花同游,固所愿尔。”说着,右手托起对方小巧玲珑的香腮,笑对着女子玫瑰色的上下唇瓣,就势低头准备落吻。
“啊!”刹那间,他的眼珠子似是快要瞪落,肩膀不自觉地抖动,双目直勾勾地盯着眼前的樱唇。
但见对方糯米色的贝齿间,闪着一根碧幽幽光泽的毒针。
飞针刺破了上唇,很快,很凉。
“你,你根本不是华山弟子苏凝岚!你究竟……”
“究竟是何人吗?午夜降临,我的紫衣幽香,齿间毒针,难道还不能说明什么吗?”她的瞳仁在说话的瞬间,似乎也变成了深紫色。
“你是,幽谷暗香……”潘公子忽然想起传闻中那个拥有一身毒攻神技、擅长易容术的神秘门派。
“难怪刚才的酥饼上,有股特殊的香气……”他倏然倒在冰凉的砖石上,哆嗦着唇齿,脸色霎时变得苍白,“可是,我潘彦哲何时、何时得罪过贵派中人?”
“并无宿仇。”女子起身后摇头一笑,声音依旧轻柔如春风,却是陌生女人的声音,“只不过有人愿出价一千五百两银子,请我们今夜终结潘二少爷的性命。今夜本姑娘恰好半路遇事,劳烦公子亭内等待许久,耽误了你下黄泉的时辰。”
此刻,她慢慢抬起藏于长袖下的左手,捋起鬓边一缕丝发。潘公子这时才发现对方戴了一只黑丝金属手套,惊恐地叫道:“告诉我,雇凶之人是谁?!”
“对方是谁,无可奉告。不过我可以告诉你,那个雇主曾留言‘往日你欠下的,迟早要还’。”
“且慢!我乃堂堂潘府嫡子,七岁拜于武当派天枢真人门下……若杀了我,你们就是与建德潘家和武当派为敌!”
女子再度摇了摇头,眼神冷寂:“你的话,实在太多了。”
毒.药很快发作。潘公子痛苦地低吼了数声,口里嚷着“药,求你给我解药”,黑红的血一丝一丝溢出他的唇角,洇染了他的衣襟。他的双手抓向半空挣扎了片刻,便一动不动了。
碧玉色的披帛,悠悠飘落在他失了血色的脸上,覆盖了尚未闭合的眼睛。
一件银色的物事,被女子塞入他的一只手下。
她迅速收回白绸,脱下云霓般的外衫,露出里面的暗紫色劲装,藏于单只手套中的长链发出如一道银光,迅疾钩绕上一棵大树的高枝,整个人如紫燕般腾身而起,留下一串泠然而飘忽的声音。
“暗香者,于午夜带香而来,于月下裁决众生,以血还血,以杀止杀!”
——————————————————
【第三章 秘辛】
苏凝岚一路舟车劳顿,当她带着九节狸闹闹赶回湖州城北的苏府时,距离苏晋风的寿辰还有五日。
庭院寂静,春雨洗涤过的山茶、牡丹枝叶格外青翠。
父女分隔两年后相聚的第一顿午饭上,苏凝岚才近距离地发现父亲俊朗的脸上并没有露出应有的欣喜满足,反而显得愁眉不展,倒是继母柳翩跹在一旁殷勤地为夫君添菜倒酒。
柳翩跹笑道:“相公,您和凝小姐难得重逢,如今苏家面临双喜临门,您也该和她……”话未尽,便在苏晋风冷厉的眼神中将后半句话咽回肚里。“双喜临门?”苏凝岚疑惑地抬眼望向父亲。
饭后,苏晋风唤苏凝岚进书房。苏晋风望着比往日又高了几分的女儿,道:“这两年来,你一直在华山派修习武功,不知‘棋坪剑法’练得如何?”
苏凝岚忽然愣住了——原来她在之前的家书中,从未对父亲提过自己在练习可速成的“棋枰剑法”。她并没有多问,如实道:“我刚练到第七式‘羽客一枰’,还剩下五式。”
苏晋风见女儿适才神色游移,也没有继续询问。他端起茶盏,呷了一口,缓缓道:“这些年,为父一直在犹豫,有一些事情……不知该不该现在告诉你。”苏凝岚一副无所谓的态度:“不该说的,那就不用说了。”
“啪!”茶盏被倏然一顿,苏晋风皱眉,冷笑道:“好啊,我的女儿长大了,知道反唇相讥父亲了。”苏凝岚轻咬下唇,垂目道:“阿凝不敢讥讽爹爹,只是见到了柳夫人,忍不住替相隔千里之外的娘亲难过。”
苏晋风轻叹一声,从椅上起身道:“看来,你还是对父母昔日和离之事耿耿于怀。我与你娘之间的关系,用古诗概述,便是‘至高至明日月,至亲至疏夫妻’。”
苏凝岚听了最后的诗句,没好气道:“女儿听说爹当年在山里采药,不小心摔断了手臂,恰好遇到过路的娘亲,二人一见钟情,约为婚姻。后来,你得知我娘隐瞒自己曾为金陵玲珑坊的歌姬,觉得辱没了自己在浙西商联的绅士身份,所以你便很快选择了和离……”
苏晋风面露怫然之色:“这些话,你是听谁说的?”
苏凝岚冷笑道:“自然是坊间传闻,不过‘空穴来风未必无因’,真相只有阿爹心里清楚。如果你因娘亲的过往而选择和离一事说得通,但柳翩跹曾是开胭脂水粉店的,她的身份也不见得有多清白,你偏偏又不计较了。可见往日的身份,仅仅是你想要和离的借口罢了!”
苏晋风好不容易才压制住火气:“阿凝,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也罢,爹可以将和离背后真正的秘密告诉于你。”他语带惆怅道:“你可知晓昔日华山派近些年来式微、武当派崛起、两派交恶之事的来龙去脉?”
苏凝岚道:“师父说,华山派由兰陵老人创立,至二十代掌门徐淑真时渐有复兴之势,其七名亲传弟子个个武功卓绝,胆识过人,是江湖中年轻一辈的翘楚,人称“华山七剑”。多年前,武当第五代掌门萧疏寒,曾与黄山明月山庄的李如梦姑娘订有婚约,熟料后者却与‘华山七剑’之一的楚遗风相爱私奔。武当上下视此为奇耻大辱,与华山的关系顿成对峙之势。其后李、楚携子归李家,武当、华山众人共聚明月山庄三日,山庄发生惨案后,外人只看到遍地尸横,满壁鲜血,只道是因三方怨怼过深,酿成悲剧,让武当乃至江湖纷纷将矛头指向华山……”
苏晋风叹道:“那时候‘华山七剑’或死或失,仅小弟子苏饮雨尚存,掌门徐淑真祖师在急痛之下,于武当门前长跪一月,最后不惜自废武功。至此武当派萧疏寒破关而出,接受了华山的歉意,双方和解。之后,那武当建派时日虽短,却因皇室对真武大帝与开山祖师张三丰的尊崇渐渐兴盛。加之华山一夜没落,少林因无花和尚窃取‘天一神水’之故饱受诟病,武当于今日终成中原第一名门,独享盛名。为父知晓你在华山派与众位师兄弟、师姐妹肩负重振荣光的重任,实乃不易,但你若有一天因负重而痛苦,便回苏家吧,莫要在意那些江湖闲话。”
她别过脸道:“爹爹说的要事,就是这些话吗?”
“唉,你这孩子,还是和以前一样性急。为父今日告知阿凝之事,事关多年前的秘辛,你随我来吧。”
苏晋风关上屋门,带女儿走至里间屋子,来到靠南墙摆设古董的木柜旁,将木柜的最底层两块不起眼的雕花凸起同时踩下,令人称奇的是,这古董木柜开始沿着墙壁徐徐下沉,完全沉入地下后,露出一个小门,门上是雕刻的凤凰牡丹。苏晋风将挂在墙上的一尺长的铁笛拿下,插.入门上的凤眼内,小门才应声开启。
苏凝岚一下子目瞪口呆——她在家中住了多年,竟不知书房的古董木柜之后有此玄机。
原来里头是一间兵器室,墙壁、桌台和铁架上放置了刀、剑、戟、棍等各式兵器,兵器的铭牌上写着它们的质地、尺寸、铸造年代和出处;墙壁上的空余处挂着十多幅有关唐宋时期的剑侠小说人物的水墨画,其中有《兰陵老人》、《卢生》、《聂隐娘》、《荆十三娘》、《红线》、《昆仑奴》等图。
苏晋风负手道:“阿凝,你可知咱们苏家最珍贵的兵器是什么?”苏凝岚一边查看架子上的兵器,一边猜测道:“是琼瑰剑?”苏晋风摇摇头,苏凝岚继续试问道:“瑞彩飞针?晓天峨眉刺?……翦叶双刀?”
她一连猜了十多种兵器,都被父亲否认了。最后他沉声道:“是龙凤双剑。一名龙骨,一名凤髓。”
“龙凤双剑?!”苏凝岚奇道:“女儿在北地听说书人提及过它们,说这对非金非玉的宝剑中藏有重大的武学秘密,但二者必须同时在手。既然爹爹说它们是苏家最珍贵的兵器,为何我在山庄从来没见过它们?”
“它们的确不在庄内。说来话长,那龙骨、凤髓二剑,本是七星派前任门主的遗物。”
“七星派?它的总坛,不是在近二十年前遭到灭门了吗?那爹是如何得到龙凤双剑的?”
“这就是今日爹要告诉你的秘密。”
苏凝岚疑惑地看着苏晋风。
他拉着女儿坐在一旁的石凳上,徐徐道:“话说七十年前,龙凤双剑被游僧空明和尚从南郡王府所得,送给七星派第十代门主,即掌门苏昂的手里。”
苏凝岚托腮道:“听师父说,七星派与‘华山七剑’之一的饮雨大师有莫大关系,她是苏昂门主之女吧。”“不错,而且苏门主与我们苏家亦有渊源。”苏晋风郑重其事道。
苏凝岚蓦然睁大了眼睛。
“其实论起族谱,苏昂算是我的堂叔祖父。”苏晋风将秘辛娓娓道来,“而饮雨大师,本是七星门主苏昂的女儿苏琇莹,亦是我的堂姑。她少年时便是个武痴,见苏门主有自创的《冷川剑谱》,却恪守一脉单传、传男不传女的古训,于是她向父亲要来龙凤双剑作生日礼物。
“然后,苏琇莹采用反写字迹的方式,暗地将半透明的龙凤双剑上刻上不完整的冷川剑谱,连闺房内的一面玉石棋枰也做了部分字迹。当双剑摆放在一定的位置后,再透过棱镜折射的光同时接受映照,就会在垂直竖起的那块玉石棋枰上呈文,因此这就不算翻书偷学,还可以防止他人盗剑谱。后来苏琇莹将双剑带走,加入华山派,道号‘饮雨’。”
苏凝岚拊掌赞道:“真是妙计!如此一来,饮雨师祖虽然自己不能练冷川剑法,却可以将其传给接掌衣钵的弟子,譬如枯梅大师和我的师父。不过,当年的七星门主真的一点也不知情吗?”
苏晋风微微一笑道:“问得好。当年这个刻字映照的秘密后来被其父苏昂知晓,但他没有收回双剑,因为他只有一个女儿,自然也有私心。后来七星派藏书阁因意外失火,《冷川剑谱》只剩下残卷。苏门主临死前告诉七星派新门主杭师凯不要担心,火灾避免了别人的觊觎,说不定是件好事,接着他提到关于《冷川剑谱》副本的秘密,同时写信给女儿,准备把龙凤双剑暂借七星派秘密抄录。当时为防止有人参透秘密,双剑到达七星派不久,再送去一面棱镜——她知道除了杭师凯,旁人并不清楚龙凤双剑的秘密。”
苏凝岚喃喃道:“为了保守剑谱的秘密,七星门主真是煞费苦心。”
苏晋风微微摇头:“当剑谱抄完后,棱镜和双剑也应同时归还饮雨大师。杭门主为了掩人耳目,将铜镜和双剑分两次送还。但还未来得及送回双剑,意外再度发生——七星门内讧和外敌入侵时,杭门主为了保守七星派的秘密力斗身亡,龙骨剑失踪,独子杭昇牺牲,孙子寂丛失踪。幸而杭门主在临死前,撑着最后的气力,将龙凤双剑的秘密告诉了身边仅剩的两个弟子,他们便是路景行和苏宇静。”
苏凝岚正寻思,听父亲继续道:“苏、路二人藏好双剑,由于七星组织瓦解,他们按照约定暂时隐瞒了双剑一事;路景行带着《冷川剑谱》残卷远渡东瀛,引开各门各派的注意,十七岁的苏宇静则携剑易容留在中原。华山掌门饮雨大师本以为杭昇一死、双剑丢了,无可奈何。可是多年后,龙骨剑和凤髓剑的秘密还是被饮雨大师的小弟子海晏师太知晓,她带人千辛万苦找到了不再做剑客、已经更换姓名的苏宇静。”
听到此处,苏凝岚觉得他的声音格外清冷,恍然道:“阿爹,你的书房名为‘静斋’,难道……”
她见父亲颔首道:“昔日七星派最小的弟子苏宇静易容逃离,化名苏晋风。”
苏凝岚愕然望着父亲,听他喃喃道:“守护龙骨剑和凤髓剑,本是我毕生的心愿,奈何……逃离途中,我在金陵栖霞山坠崖后摔断了一根手臂,碰巧遇到你母亲雨痕。在她悉心照顾我的日子里,二人彼此生情,也得知了她是玲珑坊的歌姬,擅长弹箜篌和唱曲。”
“擅长弹箜篌和唱曲?”苏凝岚心里“咯噔”一声,忽然想起二娘柳翩跹也擅长弹箜篌。
苏晋风继续道:“后来,我挖出了藏在苏家祖宅的金银钱罐,托旁人出面赎出了雨痕,没想到她知晓了金主是我,主动寻到我并要求为奴为婢、以报恩德,否则情愿一死。犹记那一日,我及时阻挡了雨痕刺向心口的匕首,心中十分怜惜,便答应娶她为妻。成亲后,便携雨痕一同来到湖州居住。”
苏凝岚听了,不解道:“这么说,当年我娘根本没有对爹隐瞒玲珑坊歌姬的身份。那你后来为何要那样对待她?”
苏晋风惆怅道:“那时为父一面经商养家,一面在密室暗暗练功,顺便打探路师兄的消息。由于我对你娘隐瞒身份,不时地担忧昔年的仇怨会祸及于她,自然心中有愧,故而十分疼爱她。就在你刚满三岁的一天,我提前归家找东西,发现有人潜入了密室,试图盗取凤髓剑。”
苏凝岚紧张道:“是何人盗剑?”
苏晋风缓缓道:“交战十几个会合后,我猜到对方是五毒教弟子,就在我将其击伤、一举擒拿之时,没想到有个蒙面人出手阻挠,并让五毒教徒盗走宝剑。我与蒙面人交手几个回合,居然发觉对方是我的妻子!”
苏凝岚听到这里,樱口半张,一脸不可思议道:“这,这怎么可能呢?会不会,是您中了五毒的幻术而误会了她?!”
苏晋风闭了闭眼,低声道:“当年的我,也希望那是个幻觉,希望是五毒弟子易容成妻子的模样。没想到雨痕流泪主动承认了,她说自己原名萧蘅,本是五毒教花重金安排在玲珑坊的卧底,协助五毒教寻到龙骨、凤髓剑,她曾想避开五毒教的追踪,奈何对方以我们父女的性命要挟,只好一再地妥协了,不过那把凤髓剑是她悄悄请外地的铸剑大师仿制的,真正的宝剑还在密室的底下。即便如此,我依旧怒不可遏,当晚与她一刀两断,从此天各一方、不再相见。”
苏凝岚愣了半晌,颤抖着嘴唇痴痴道:“不,我不相信!近几年来,我不是一直在与娘亲定期通信吗?可见信上的地址都是真的呀!”
“抱歉,这就是爹要告诉你的第二个秘密。”苏晋风一脸凝重道,“我一直找不到雨痕的下落,更不知她的生死,而幼年的你十分思念生母,经常哭闹着要见她,长大后有时还为此闷闷不乐;我心里愧疚,只好想了一个笨拙的办法……那些信寄去的地址的确是真的,不过收信的人,是我的忘年好友、华山派的华真真。”
“华师姐?”苏凝岚顿时瞠目结舌。
她自然知道,华真真是“华山派”第四代掌门华琼凤的玄侄孙女,负责监视“华山派”的当代掌门,擅长使出华山派的精妙剑法“清风十三式”;她曾扮成前掌门枯梅大师的徒弟,与高亚男师姐协助“盗圣”楚留香查清了“蝙蝠公子”及其同党的阴谋,可是她却放弃做新一任的华山掌门。好在华真真依旧答应定期参与华山派的一些重要事务,所以苏晋风也在暗中襄助于她。
苏晋风闭了闭眼,道:“因此你写的每一封信,都是由华真真包上大些的信封,原封不动寄回湖州一处旧屋,由我取回家揭开查看,并模仿雨痕笔迹和口吻回信,还数次见到你开心地笑了。所以,你可以恨我瞒了你许久。”
苏凝岚听了,心里愤懑而忧伤,不禁回忆起在华山玉女峰上清冷寂寞的长夜里,自己曾在孤灯下,激动地打开母亲来信、逐字逐句默念的情形。
苏晋风喃喃道:“尽管你母亲欺骗了我,令我愤怒而伤心,但咱们毕竟是亲父女,你在为父的心里,始终如同我的眼睛一样珍贵,更不会因为柳蹁跹嫁入苏家而厚此薄彼。”
苏凝岚凝望着父亲,藏于袖下的双手紧紧握成了拳头。她终于知晓昔年父母选择和离的真正原因,又想到脂粉店的柳翩跹是苏晋风听闻箜篌曲后才娶回家的,这岂非说明,他仍然忘不了原配雨痕夫人?
苏晋风又道:“十二年前,华山派海晏师太南下寻到为父。我与她‘玉子敲枰’三局险胜后,她便同意日后收你为徒儿,倾囊相授技艺,我便将其本门的凤髓剑交付给她。后来,想必她凭借了玉石棋枰和凤髓剑,记录下残缺的《冷川剑谱》,从而悟出了《棋枰剑法》。”
苏凝岚愕然半晌,恍然道:“难怪海晏师父一向待我很好。不过阿爹只提到凤髓剑,那把龙骨剑又在何处呢?”
苏晋风无奈一叹:“唉!我曾换了龙骨、凤髓双剑的剑鞘,并于十五年前将龙骨剑悄悄转给了徽州骆家,作为你与骆家公子青垣的订婚之物。但随着冬泉兄暴死、尚在‘舞勺之年’的青垣失踪后,龙骨剑从此便下落不明。”
苏凝岚悲戚道:“女儿一直因骆家的不幸耿耿于怀,可惜凶手至今逍遥法外。”
苏晋风眉头紧锁:“是爹无能,一直无法查到真正的凶手。不过半个多月前,我收到一封信,似乎与窃取龙骨剑的幕后黑手相关联。”他从袖中拿出一封贴着金箔的红色精致信封,封面上竖写着“苏晋风先生台启”,但见他拿起桌上的一个瓷瓶,将手指伸入瓶口沾了点水,慢慢涂抹在信封上下角的红色方框上。须臾之后,方框内开始浮现隐藏的字迹,似是落款。
苏凝岚疑惑地接过藏有“玄机”的信封,不看则罢,一看落款处差点跳了起来:“朱文圭?莫非是万圣阁现任之主,江湖人称‘夜帝’的那个人?”见父亲微微点头,她又问道:“我苏家从不与万圣阁打交道,对方为何会来信?”
苏晋风说:“你先细读一下信里的内容。”苏凝岚从里面掏出一张折叠好的缥碧色信笺,抖开后细细一读,脸色一阵红一阵白。
万圣阁主寄来的亲笔书信,竟然是一封求婚书!
苏凝岚将信笺重重拍在石桌上,胸膛起伏迅速,恨恨道:“朱文圭在信里请求苏家和万圣阁联姻,不惜花费千金,让其义子迎娶我,还提到了只需以凤髓剑作陪嫁……这,这简直是莫名其妙!”
苏晋风面色冷峻:“万圣阁是来自朔方的神秘势力,这些年在武林中的声誉亦正亦邪,但历代武林名门宗师一向以德服众,野心者终难据之。既然朱阁主在信里提到了凤髓剑,看来万圣阁探子已得知此剑的秘密,借此要挟苏家。”
苏凝岚急切道:“爹爹定然不会答应他们吧?”苏晋风道:“为父当然不会将你推入火坑。我以你与骆家的婚约为由,当场回绝了朱文圭的使者,对方也没有继续派人送信……不过,我怀疑龙骨剑已落在万圣阁手中。”
想到骆家少主去西疆求药后失踪一案,苏凝岚紧张道:“爹,如果万圣阁有心觊觎宝剑,过几日在苏家的寿宴上,说不定他们的暗桩一定会有所行动。到时候我们……”
苏晋风双手握住女儿的肩膀,沉声道:“阿凝别担忧,一切由爹来安排。虽然这些天山庄里外戒备森严,没发现什么异状,但到了寿宴当日人员鱼龙混杂,你必须要按我的眼神、听我的安排行动,一旦生变可以从书房密道逃离,逃离路线的图纸到时自然会给你,爹决不能让阴谋者威胁、伤害到你。” 苏凝岚心中一暖,微微点头:“女儿记住了。”
——————————————————
【第四章 宴客】
寿宴当日,苏晋风、柳翩跹夫妇与管家彭仁负责在正门迎客,苏凝岚在阁楼上与家仆登记寿礼,她从窗口发现许多商贾的车马陆陆续续停驻在自家门外,然后个个手持礼盒踏入正门,一时间门庭若市。接下来,少林寺的惠真和尚、天台派风川上人、锦瑟坊坊主韩汀兰、十二连环坞各水寨当家等不少武林人士,居然依次出现在门外。
苏家偏厅内聚集了许多武林正道之人,管家正带领数名侍从丫鬟一一招待贵宾入座正厅。雅座对面是个戏台,一个花旦正在舞着水袖柔婉歌唱。
待各派代表或长老、弟子们均入席后,少时,堂上传来浑厚的嗓音:“苏某惭愧,让各位久候了!”
头戴镶玉幞头、着一身红色锦衣的东道主苏晋风款款出席,向厅内诸人拱手致礼,又有二女伴随其后:前一个风姿袅娜,正是继室柳夫人,后一个清丽秀雅,便是大小姐苏凝岚。
大家起身还礼,席上“苏爷”“苏庄主”“苏兄”等恭维客套之声纷至迭来。
苏晋风举起夫人亲手斟下的青瓷酒,高声道:“各位远道而来,苏家陋室得以蓬荜生辉。今日设宴款待各位,请畅叙情谊、一醉方休!”话刚说完,堂下众人碰杯道贺之声四起。
须臾过后,门外迎宾的侍从钱彬扬声道:“武当萧掌门师弟天枢子,率弟子拜侯庄主!”
这位在武林中颇有名望的客人不请自来,令苏家父女十分疑惑,茫然对视了一下。
天枢真人已过不惑之年,他从台阶下飘逸飞入厅堂,一身长衫随风而鼓,身后有两名武当派弟子抬着一顶滑竿跟了进来。
天枢真人一扬拂尘,施礼道:“贫道于五年前游历严州,曾收下一名少年作为俗家弟子,即为建德潘县丞的次子彦哲。”他挥掌劈向滑竿前的布帘,帘幕飘起,里面赫然斜靠着一名病恹恹的年轻男子。苏晋风不解道:“真人,他就是您的弟子?”
天枢真人看了一眼对方,摇头道:“不,这是潘二少爷的护卫姜小武。”他又朝苏晋风道:“苏先生,贫道现在想请苏大小姐走上前来。”苏晋风愣了一下,侧身道:“阿凝,天枢前辈让你过去,你就去吧。”
当苏凝岚一脸疑惑地靠近滑竿时,姜小武睁大双眼,盯着她的脸瞅了片刻,朝天枢真人激动地说:“没错,她就是在武昌郡和严州等处出现过的苏姑娘,即便化成了灰我也认识!”
天枢真人问道:“你再仔细看看,能确定无疑吗?”姜小武一个劲地点头,颤声道:“看清楚了,那个苏小姐几乎与她一模一样!”
苏凝岚一时间“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懵懂道:“你到底在说什么?为何本姑娘一句也听不懂?”苏晋风也不解道:“真人,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天枢真人面无表情道:“四月十三那晚,姜小武发现自家少主人死于严州芳菲林,之后他在施救过程中遭到不明人士偷袭,幸而不死。贫道今日是代我的徒儿,向苏先生一讨公道。”
彭仁道:“荒谬!我家主人与建德潘家素无冤仇,有理由对潘二公子下手吗?再说,你们有何确凿的证据指责苏家?!”
姜小武低声道:“不瞒各位武林前辈,一个月前,二少爷在湖北武昌郡结识了一名会武功的女子,她自称姓苏,闺名凝岚,师承华山派。二人返回江南后,一直鱼雁传书,最后一次约会地点就在严州的芳菲林,死时少爷的身上留有女子的脂粉香和一条飘带。不知四月十三那晚,苏小姐身在何处?”
苏凝岚忍不住快步走上前,怫然道:“各位,请先听我一言!因本人是华山派弟子,六年来基本上居于华山之上,一个多月前才下山返家、为父贺寿。我行至中途,虽在湖北嘉鱼县逗留过数日,但并未途径武昌郡,根本不认识什么潘二少爷,绝不可能与他私下会面,更罔论同返江南、书信来往!四月十三那晚,我尚在宣州郎溪,想必是有人冒名顶替,潘二少爷才会丧命!”
天枢真人道:“贫道特来拜会苏先生一家人,也是因为此案疑点重重。既然苏姑娘这么解释,贫道也不能偏听偏信,一味妄断。”他朝苏晋风道:“苏先生,请问能否当场一展府上的家徽?”
苏晋风示意彭仁从腰间拿出一枚银质镶玉家徽,举给在场诸位观看。此时,苏凝岚似是猛然想起了什么,一双秀眉拧起,贝齿咬住樱唇。
天枢真人道:“姜小武,那晚你拾到的凶手佩物呢?”姜小武颤抖着从袖中拿出一枚带血的腰牌,递给天枢真人,有气无力道:“想必是那个杀人者临走时,无意中将它落在二少爷手心里的。”
天枢真人举起银色腰牌,对在场诸位道:“这个银质镶玉的小牌上,刻着的‘月下雪鹤’、‘湖州苏门’的字样也昭然可见!风川上人、惠真大师,你们可以比对比对这两块家徽,看看质地是否一样。”
少林寺的惠真和尚和天台派风川上人在武林正道中颇有威望,他们上前亲自比对后,惠真和尚道:“出家人不打诳语,苏施主,这一对家徽确实出自同一工匠之手!”
一旁的余寒道:“大家均有直接证据证明两起凶案与苏家有关,苏庄主口说无凭,务必给我们两派一个交代。”
苏凝岚扬声道:“各位,我自然可以解释家徽一事!一个月前,我离开华山途径嘉鱼县时,曾在汪记酒楼遭到疑似‘暗香’的宵小偷袭,于打斗中将家徽遗落,嘉鱼县衙门亦留有相关案底,不过我怕父亲责怪,一直没有告之。今日,本姑娘便以苏家嫡女的名义立誓,如有半句谎言,教我天诛地灭!”
她说得振振有词,座上的武林人士中不少人半信半疑,怀疑潘彦哲少爷因美□□惑,才稀里糊涂地死于“暗香”组织。武当天枢真人怫然道:“兰花先生与潘家并无旧仇,为何暗香杀手会选择彦哲作为目标?”
彭管家愤愤道:“没有旧仇,不一定没有新恨!何况‘英雄难过美人关’,昔日武当派弟子中的佼佼者蔡居诚被人下套进了青楼,欠下一笔巨债,何况比他平庸不少的潘二少爷?”此言一出,武当派几位门徒的脸上顿时无光。
大家议论纷纷之时,厅外钱管家又报:“东海珍珠堡余寒二当家到——!”苏晋风父女不约而同地心想:“又是一个不请自来的客人?”
余寒身形矫健,着一身黑衣镶白边的劲装踏入正厅,施礼道:“苏庄主,在下代海岛欧阳城主前来贺寿。有一样礼物,需要当众打开。”不等苏晋风夫妇答话,他轻拍三掌,身后出现一对用长棒抬着大红木箱的跟班。跟班将木箱小心放稳地面,余寒冷声道:“打开!”苏凝岚见他面色阴沉,不禁蹙眉,心道:“好生无礼的家伙。”
木箱盖一掀开,堂上众人一片唏嘘。
箱盖里面,竟然是两具着珍珠堡衣衫的男尸!尸身上身被剥离衣衫,腰背几处血肉翻出,呈弯弯的剑痕。
苏晋风面如寒冰,喝道:“余二当家这是何意?!”
余寒目光冷厉,拱手大声道:“这两名弟子赴宁海县执行任务,大约死于半月前。惠真大师、风川上人,你们大可以上前一验他们的尸体,看看他们身上的致命伤痕。”
惠真和尚与风川上人一同弯腰检查尸身。片刻后,惠真和尚叹道:“看来,他二人是被一种独有的拦腰剑气所杀,一招毙命。”风川上人微微皱眉:“死者腰腹部带有蜿蜒深刻的伤痕。这类剑法倒也奇特,不过我曾有所所闻。”他说完后,望了一眼苏晋风,口里却道:“余二当家也应该了解一二。”
余寒点点头,道:“二位果然‘英雄所见略同’,其实我们欧阳城主彻查过此事,似乎与苏庄主脱不了干系。”彭管家气不过道:“余二当家,莫要凭空妄言!”被苏晋风长袖轻拂喝止。
余寒抱臂道:“要制造出这种腰腹部带有蜿蜒深刻的伤痕,只有你湖州苏家和徽州骆家家主昔年合创的‘弯弓掠地’剑法才可做到。那骆冬泉已掩于黄土,除了你苏庄主外,眼下还有谁能就近做到?”
苏晋风眉头紧锁,扬声道:“单凭剑伤,并不能证明他们就是苏某下的毒手。这两个月来,苏某从未离开湖州一带,这一点,湖州商联的孙鸣威兄台可以替我作证。”
话刚落音,有一紫衣胖子起身道:“余先生,苏庄主与我谈一笔大宗交易,近两月几乎天天碰头,他根本没有时间远赴沿海。”
余寒冷笑道:“难不成,这位孙兄每日十二个时辰都和苏先生在一起?”孙鸣威一时语塞。
风川上人声量宏亮,压过厅堂内诸人的声音:“请在场诸位安静一下!眼下双方各执一词,不如大家暂时各让一步。”
惠真和尚道:“诸位仔细查验尸身,发现伤痕特别,与‘弯弓掠地’剑法极为相似。不过,咱们也不能单凭剑法臆断。大家可还记得当年七星门遗落的龙凤双剑,它们的剑锋划痕,不就如同弯弯曲曲的蛇身么?” 众人听了,开始议论纷纷。
风川上人点头道:“按照常理,如果凶手持有龙骨、凤髓二剑中的其中一把,却担忧别人知晓这个秘密而将他们灭口,那么他所伤之人,均有类似伤痕。不过,也不能排除有人意图栽赃、陷害苏庄主。”
忽然有个戴面具人闯入大厅,闷声道:“但鄙人听闻一件事,就是昔日七星派的龙凤双剑曾落入民间,后来被一人所得。这个人曾与宝剑有些关联,后来做了商人,却仍以儒侠身份行事。”说完一指大红锦衣的东道主:“他,便是今日的苏——晋——风。”
苏晋风不悦道:“阁下到底是谁?”面具人道:“一个知晓你过去的人。”
苏晋风挥掌劈向那人道:“鬼鬼祟祟,为何不敢露出真面目示人?” 那人避开掌风,笑道:“苏庄主,你家藏龙凤宝剑多年,说不定无奈被一些武林人士要挟,之后犯下案子后却隐藏凶器、贼喊捉贼,还想隐瞒武林同道吗?”
此时,柳翩跹忽然说道:“这位先生说的有理,血案制造者的确持有遗落的宝剑。相公,你莫要一错再错了。”苏晋风冷声道:“夫人,小心说话!”
柳翩跹声音哀婉道:“相公,你不如交出那两把宝剑献给武林同盟,或许能求得宽大处理!”苏晋风怒瞪她道:“我倒是忘了提防枕边小人。说,究竟是什么人指使你来污蔑我苏家人的?!”
柳翩跹冷笑道:“我没有污蔑你们,一个说丢了家徽,一个不承认家藏宝剑,世上哪来这么多的命案巧合?”
苏凝岚想起自己在嘉鱼县香远阁与“灯先生”交手之事,再联系起芳菲林有人易容成自己作案一事,忍不住脱口道:“柳翩跹,你有意将潘家少爷等人的死因引向龙凤双剑,莫非你就是暗香组织派来的人吗?!”
柳翩跹眼眸里带着讶异,笑道:“大小姐,你为何单单提及暗香,却不提及万圣阁?哦,我差点忘了,你好像准备要和万圣阁联姻吧?各位不信的话,请看这封信件!”说完她从怀里拿出一个信封,递给风川上人和惠真和尚过目道:“是奴家为相公打扫书房时无意发现的,好像与什么万圣阁主有关!”言毕,她迅速闪到面具人的身后,身法轻盈如燕。
苏凝岚怒斥道:“妖妇!”说完举起右手,正要给她一个耳光,却被苏晋风的长袖倏然拦下,随即一拂一带,对面具人道:“此镖还你!”苏凝岚怔了怔,万万没想到自己刚才差点遭到对方的偷袭。
面具人熟练接过打回的梅花镖,如一团黑烟闪身离去,可见轻功与遁形之高妙。
柳翩跹嫣然一笑,正要准备说什么,突然一声娇喘,捂着脖子倒在地上。但见她瞬间口鼻流血,挣扎了一会儿便不动了。
大厅众人骇然不已,锦瑟坊坊主韩汀兰壮大胆子蹲上前查看了一会儿,说道:“柳夫人脖子上有极细微的牛毛针,像是用暗藏机关的吹针小管偷袭的。能在刹那间将这二人灭口,显然有人故意不让证人说完秘密。”
余寒语带不善道:“苏大庄主,你得就柳夫人死前的话和她的暴死,给我们做个解释。”
苏晋风突然道:“我明白某些人的来意了,你们不过是以犯案之由,觊觎龙骨剑与凤髓剑,倘若我不交出宝剑绝不善罢甘休。实不相瞒,龙骨剑乃当年移交给骆家的信物之一,它自骆家家主死后失踪,而苏家这里仅余一把凤髓剑。” 他唤来家仆武褔,吩咐道:“你去静斋后,在北墙剑客图下方的几案内取剑,快去快回。”说着看了苏凝岚一眼。
苏凝岚看出父亲眼里的敦促之意,摇头道:“爹,他们分明是来者不善,您不能将宝剑交给他们……”话未尽,她的脸挨了重重一掌,听父亲喝道:“是我以前惯坏你了!”
苏凝岚在怔忪之下被他打落在地,只能捂着肿痛的腮部坐倒在地上,满脸委屈与惊讶。
丫鬟红叶急忙拿出手巾为小姐拭唇角血,将巾帕塞进她手心,同时用力掐了下她的虎口。一旁的苏晋风冷冷道:“红叶,将小姐带入闺房,没我的命令不许出来!”
苏凝岚先前觉得手里巾帕内有夹层,此刻抬头看出父亲面色泠然,但眼中蕴含了愧意与慈爱,忽听见他以密语传音道:“你快去密室,和李峻携假剑找到武昌的孟表叔后,再前往华山派。”
红叶忙弯腰搀扶苏凝岚:“大小姐,暂且和奴婢回楼吧。”
苏凝岚会意,起身落泪,犹如梨花带雨:“我没有错!也瞧不起懦弱的爹爹!”说着捂着脸推开红叶跑了。余寒心存疑虑,扬起下巴示意珍珠堡的弟子尾随跟上,被彭管家伸臂拦住。
苏凝岚边绕道跑边定神,与早早守在书房门口的李峻沿着书房“静斋”木柜后的密道进入,因为时间紧迫,他们分别从墙上《剑侠传》挂画中《荆十三娘》、《昆仑奴》的两幅画后的暗格里,取出事先备好的一袋金叶子和包裹褡裢。
苏凝岚匆忙换上藤箱里存放的男子布衣,再拿过笔墨纸砚,用华山派的暗语匆匆写下几张一样的字条,一一塞入鸽子腿部的竹管里封好。然后李峻背上包裹褡裢,从铁架上拿起一把暗红色剑鞘的琼瑰剑,对怔忪望着刀剑室的苏凝岚道:“大小姐,快随我走吧!”
密道的尽头是苏家后山的墓园。两人小心掀开墓道暗门出来后,碰巧看见了上树偷食鸟蛋的九节狸闹闹,苏凝岚让它趴在自己颈部,然后沿着小路奔逃。
苏、李二人刚离开山庄不到七里路,便在山坡树林中遭到一伙人的追踪,李峻为引开追兵,与苏凝岚藏于树梢,用弹石声东击西将那些人引开。在新安江滨,二人再度遇到蒙面杀手,李峻手持假凤髓剑再度引开追杀的人,独自朝一处陡崖奔去,前方已是断崖,但他毅然选择了携剑跳崖。
苏凝岚无言落泪,因为父亲曾经救过李峻一命,他是可以替主人牺牲性命的义仆。
——————————————————
【第五章 故人】
苏凝岚在隐蔽之地放飞了一只信鸽,然后打开红叶递交的巾帕,依照里面夹层绘制的详细地图,好不容易来到湖北武昌郡,在永兴县找到了表叔孟仪修的家宅。今年春上,孟仪修因冶炼矿石发生意外而导致腿脚不便,这次苏晋风的寿礼也是派遣仆人提前送去,本人并未出席。
绕过照壁,孟仪修坐在轮椅上由家仆推行来到前院,见一位少年背着藤箱鸽笼、手执表兄的琼瑰剑,一身风尘仆仆还染有血痕,忙问及缘由。苏凝岚怕表叔担心,自然不敢多言,只说自己要赶回华山派,半路上不慎得罪了山贼,不得不避住表叔家中,静观其变。
孟仪修蹙眉思索片刻,唤来仆人收拾打扫了空屋子,让侄女安心住下,说自己在后屋厨房一处堆柴草的地方悄悄挖了一条地道,在里面放了应急物品,一旦有变,可以暂时避难。最后他又说小儿子正在出水痘,由出过水痘的夫人邬秀荷照看,所以母子俩暂时不能见外人。苏凝岚连声道谢,在房间简单梳洗后,换了身干净的女子衣服,并向表叔借了纸笔,准备继续写密信。
到了午夜,苏凝岚在架子床上辗转反侧睡不着,之后觉得口干舌燥,便起床想要喝水,发现桌上茶壶已然空了。她不想吵醒下人,便提着琼瑰剑、轻步绕过小庭院去厨房倒水,忽然听到了奇怪的石子弹落声音。于是她一路绕到东厢房下,看见屋里的人影在窗纸上晃来晃去,而且里面的人似乎在争论什么。她正想是否要以指尖在窗纸上点破个月牙小洞、窥视下屋子里的情形,但犹豫了片刻,索性缩在墙壁旁竖耳倾听。
屋内女子一边哄着孩子,一边脆生生道:“我听人说,你的远房表兄苏晋风在祝寿宴席上被武林联盟的人质问珍珠堡、武当派弟子的死伤事件,又牵扯出七星派遗失的龙凤双剑之事。还有你那侄女,分明是从家里逃出来的!”男子道:“即便如此,她一个弱女子投奔我们,我们做长辈的理应接纳。”苏凝岚思忖道:“原来是表叔和表婶。”
她听表婶嘲讽道:“哈,苏小姐是华山派的弟子,一身武艺,怎会是弱女子?你不如劝她将龙凤宝剑献给武林名门中的主事者。”表叔紧张道:“秀荷,你到底想怎样?”表婶硬邦邦道:“姑奶奶不想惹祸入家门,咱们的乖儿子还小呢!你快找个理由将你侄女送走,若是要车要马,大不了我们贴钱提供!”
表叔不满道:“她不过是避避风头。你一个妇道人家,怎会如此冷酷无情?”表婶扯着嗓子叫道:“那总好过你妇人之仁,贻害全家!倘若武林同盟的人来找我们要人怎么办?那时候你能顶事?!”
“啪!”一声清脆的巴掌声传来,想必是表婶被表叔掌掴,表婶立刻放声大哭,吓得摇篮里的婴儿也尖声哭叫起来。接着女佣抱过孩子哄了起来。
苏凝岚这才明白:原来孟表叔的儿子根本没有病,而表婶与表叔争执,是不想给一家人带来灾祸。
她师承名门正派,又一向自尊心强,自然不愿令孟表叔一家为难。于是她重新穿戴男子衣冠,留下信后,趁着夜色不告而别。
少女所不知的是,她刚刚逾墙离去,孟仪修随后在寝室中与妻子跪谢一蒙面黑衣男子不杀儿子之恩——原来他们也是被迫演了这么一出戏。
苏凝岚不敢从城区赶路,只得一路投宿乡野村落,很快来到湖北通山县的九宫山。此山因南宋张道清真人声名远扬,四峰五岭之间,上山朝拜道观的香客络绎不绝。苏凝岚吃了些素斋后,途径西侧金鸡谷时,幽谷里突然冒出了十几个身着水寨服饰的人,为首的佩刀葛衫人道:“苏姑娘别来无恙,我们兄弟不辞辛苦来此守候,希望你能据实告知龙骨剑的藏处。”
苏凝岚退后一步道:“从各位的口音与装束来看,你们是浙南十二连环坞的人吗?”葛衫人不置可否,面露骄矜之色。
她见对方咄咄逼人,朗声道:“龙凤双剑一个下落不明,一个被我爹献出。我与父亲为此争执,才一心离家出走。”
葛衫人冷笑道:“大家明人不说暗话,苏先生当众献出的凤髓剑未必是真。烦请姑娘开个价,看本爷能否付得起。”他指向身后一个捧匣子的侍从:“匣子里装着各类名贵的珠玉,按江湖规矩等价交换,绝不会让你失望。”
苏凝岚摇了摇头:“就是连环坞的总舵主武维扬出面询问,本姑娘也是这句话,请你们莫要继续纠缠!”
葛衫人不豫道:“苏丫头,现在可不是在湖州苏家。既然你敬酒不吃,那么本大爷只好……”他一抬下巴,示意属下从四面包围她,同时挥袖出手,菱形暗器如流星袭向苏凝岚:“要你的命——!”
苏凝岚立即提气跃到半空,迅疾拔出身后的琼瑰剑,向对面强劲一划,一道劲气呼啸着荡向葛衫人,近处松柏落叶,菱形暗器受阻纷纷回返。
葛衫人眼见不妙,叫道:“你们闪开!”罗袖霍然轻卷,大部分暗器被收拢回来,一部分“当当”钉在山石间。同时手中一条银色的长链如灵蛇般绕向苏凝岚的颈项,正是勾魂链。
“日永清风摇麈尾,夜阑飞雹落棋枰!”苏凝岚回肘抡剑,使出一式棋枰剑法挡下背后袭来的勾魂链,刹那间金石的玲珑声叮咚作响,十二连环坞的弟子拔剑从三个方向包围苏凝岚。
苏凝岚见他们一起围攻,因劳累多日,加上临敌经验不足,她迎战时有些手忙脚乱,左胳膊很快被划破一道较深的血口,连忙撒出数枚“瑞彩飞针”,跃至另一侧高坡。
葛衫人的勾魂链在迅疾地游动,灵活地缠绕向苏凝岚,尾端那柄淬毒的锋利弯刀,舞动时犹如天蝎之毒尾。苏凝岚翩然翻身斜斜避开,用剑挡下十几次攻势,但她因为胳膊受伤,动作不免缓慢些,就要被勾魂链缠上腰际。
就在惊心动魄之时,一道用弹绳牵引的金色星月轮飞速旋转,尖锐齿轮咬向链条,长链的那头一偏,苏凝岚得了空隙翻倒在地,星月轮呼呼飞旋一周后回到一颗高大的青松上。
苏凝岚仰面朗声道:“是哪位大侠相助?”
从崖坡最高处飘然落下一人,一人双足踏青松,浓墨色衣衫,面上罩着银色的薄铁面具,
葛衫人轻蔑道:“雕虫小技!”袖如鼓风般膨胀,诡异的赤色烟雾从袖中冒出,袭向对面少女。
“别让它们接触到皮肤,有毒!”银面人朝苏凝岚大声道,从树上翩然跃下青松,落在苏凝岚身旁,飞卷披风掩护自己与她离开。
“杀了他们!”葛衫人厉声发出号令。此刻连环坞弟子的长剑与锁链也同时逼向他们周身,幸好有银面人持剑相护,苏凝岚才得以招架,她冲对方叫道:“你这混蛋!居然用下三滥的招数对付我们!”
连环坞一名紫衣弟子的佩剑陡然加长一尺,剑法诡谲,直逼苏凝岚后心。银面人见状急忙推开她,可是紫衣人的宝剑已插进她背后半寸,鲜血溢在青色的外氅上露出赤墨色。
银面人迅速封住她的穴道止血。激怒之下,他仿佛疾风般闪至葛衫人身前,手掌一拂,几枚银针射向对方的面部阳白、四白等处穴,同一时刻手里的锋刃逼近葛衫人面部,与对方使力互劈一刀。
“唰——唦!”
葛衫人胸部和腰部闪过之字形白光,继而肠穿肚烂、血溅四处,如铁塔般直挺挺倒地而亡。
银色面具被刀气击碎,发带断裂,长发如丝缎散逸,其眉心流下一道细细血丝,退后几步单膝跪下,额上生汗,眼中透着幽暗灰蒙的冷色。他单臂将苏凝岚腰部挽住,如飞仙般纵身踏过松枝远去。
苏凝岚强忍精神瞥见那人年轻俊逸的面容后,喃喃道:“你是谁?”忽而眼前一黑,晕死过去。
当苏凝岚清醒之时,发现自己身处一间阴暗的破庙,窗外深蓝天幕上挂着杏黄色的弦月。她想起身喝水,才发现身上披盖着一件深色外衣。因支臂起身时牵动了伤口,她不觉呻.吟了一下。
庙门旁闪进来一人,“嚓!”地点燃火折子,映出彼此的面容。
苏凝岚一怔,是先前那个戴着银面具的人,露出黑色面罩的一双眼瞳似泉水般清澈。
她不知对方来意,自然心怀警惕,于是扬起唇角勉强一笑:“谢谢。敢问恩人是谁,为何会救小女子?”说话间,眼睛环视四周。
银面人的声音清冷:“姑娘是否姓苏?那些人追杀你,可是为了龙凤宝剑?”说着将靠在柱子上的琼瑰剑递给她。
苏凝岚狐疑地接过佩剑,缓缓拔出一截剑鞘,眼神在剑锋上停留了一下,收剑一笑道:“不错。莫非先生也是冲着宝剑而来?”
银面人道:“宝剑只是其次,我此行,是为了与苏家十多年前的约定而来。确切的说,是为了你。”
苏凝岚心头一颤,蹙眉道:“先生到底是谁?”
男子从怀中拿出一块洁白的月形佩玉,指尖捏起串绳轻轻一荡,焰影的映照下,莹白玉石的佩饰如钟摆般摇曳,正在发出清脆的玲珑声。
苏凝岚看见玉佩后目光一凛,蓦然叫道:“青月玉佩!”听他轻声道:“这个物件,我们俩自幼都有一块。”
“这么说,你是,你是……”
银面人解下面罩,露出真容——他鬓若刀裁,鼻梁挺直,眉梢眼角微翘,带有傲然不羁之意。
他淡淡一笑,低沉的声音中带着无奈与叹息:“阿凝,我就是,失踪多年的骆——青——垣。”
似乎一道电光闪过眼前,苏凝岚脑中顿时一片空白。
她目瞪口呆地望向他。
骆青垣,他竟会是骆青垣?!
当自己遇到了六年未见且失踪四年、被众人疑心早已身亡的未婚夫时,少女除了震惊之外,还有随之而来的欣喜和疑惑。
苏凝岚心绪纷乱如麻,望着对方比年少时冷寂许多的面庞和修长的身姿,一时间觉得很陌生。
原来早在二十年前,湖州苏家和徽州骆家的家主是好友,他们为各自的子女定下婚约。苏凝岚十二岁那年,苏晋风收到骆家的信,说婚期延期,原因是骆家家主骆冬泉暴毙,是与人公平决斗受了内伤而死,少庄主骆青垣需要守孝三年。苏家接信后派人赴丧礼,苏凝岚虽是少主人未过门的未婚妻,但因她当时害了水痘,必须待在家中,因此没有随父亲过去吊丧。
等骆冬泉盖棺入土,十三岁的骆青垣在家守丧半年后,由于悲痛而患了失心症,病情时好时坏。一次病重后,他被家人送往昆仑雪山的一位医圣处求医,谁知搭乘的马车落入冰河,少主人尸骨音讯全无,骆苏两家联姻计划被迫取消。
面对这个自称“骆青垣”的年轻男子,苏凝岚还是半信半疑,她思忖片刻道:“骆家后院李树上的李子,成熟后一直很甜。小时候的你曾爬上树为我摘果子,还记得吗?”
对方侧目想了想,转而摇头道:“不过我记得,那些李子好像十有八九是酸的。有一次我和你打闹,爬上李树躲你,你就在树下用竹竿打我,害得我差一点失足落下,胳膊被树枝刮伤,还留下了疤痕。”说完他挽起左臂衣袖,上面果然有一道细长的疤痕。
苏凝岚刚才有意试探,询问他关于童年的事,才故意把话说反,见他如此一说,便又信了几分。
她激动地挽住他的左手,急切道:“青垣,这些年你究竟在哪里啊?为何从不回家?”
骆青垣垂目道:“一言难尽。十三岁那年为了求医,我和唐大叔途径昆仑山的冰河沿岸处,马车遭遇劫匪,我受了重伤,醒来后置身于万圣阁,随身的龙骨剑也不见了。后来,他们将我置于杀手营中训练。”
苏凝岚杏眼圆睁,心痛道:“难道这些年,你一直被困在万圣阁?那些魔鬼……他们,他们到底是怎么狠心折磨你的?”
骆青垣道:“我刚一退烧,就有堂主模样的人带我去见护法,突然封了我的经脉并逼我喝下含有蛊虫的‘忘尘’汤,使我失去了记忆,改名无垠。幸而近一年来,我在执行任务时中了毒,呕血时无意间吐出蛊虫,才渐渐回忆起某一些事情,然而只能回忆很少部分。我想起自己的身份,我又想起了苏家的你,但都是些片段。”
苏凝岚默默倾听着,抚摸青月玉佩道:“听闻万圣阁里一向戒备森严,你是如何逃出的?”
他娓娓道来:“三个月前,我趁执行暗杀任务时悄悄逃离,沿途遭到万圣阁同门的追击,好在本人福大命大,几次脱险。上个月在恩施的茶楼里,我无意看见你在挑选茶叶时,颈脖上露出的青月玉佩,非常惊喜,一时不敢贸然相认。可惜又察觉着急被同门师兄弟跟踪,不愿祸及于你,便转道避开,无奈与你再度分离。”
苏凝岚讶异道:“那你为何会出现在这儿?”骆青垣苦笑道:“几日前,我好不容易快要赶到湖州时,却在沿途听说苏家牵扯进杀人案件中、苏小姐的贴身护卫携剑坠崖失踪,可我仍是不信,怀疑你会回到师门华山,一路必然遭遇敌人,所以在暗处寻找你。幸好天可怜见,让我寻到了你。”
原来当年事件的真相,竟是万圣阁为觊觎七星派遗物,不惜坑害一个服丧中求医治病的十三岁孤儿,还让他的双手沾满血腥,连那点仅有的过往记忆都被一一封印。
苏凝岚恳切道:“青垣,告诉我,究竟是谁向朱文圭那个魔头泄露了龙凤双剑的秘密?!”
骆青垣微微摇头:“万圣阁招纳的弟子较为复杂,我因身份受限,并不知情。”
苏凝岚不禁有些着急:“不知我家中怎样了,我放心不下爹,想立即回去看看。你能帮助我吗?”
骆青垣伸手按住她的削肩:“这样不妥,你应该相信苏伯父,绝不能鲁莽行事。而且现在当务之急,我必须尽快护送你回到师父海晏师太处,共商对敌之策。”
她思索片刻,疲倦道:“抱歉,是我太不顾大局了。”骆青垣温言道:“我理解你的心情。”
——————————————————
【第六章 求医】

身世道明后,苏凝岚改口叫他青垣,也让对方称呼自己阿凝。苏、骆两人离开破庙后易容成老妇人和中年男子,雇了一辆马车,一路西行,在五里亭畔的时候,与四五名商贾打扮的人擦肩而过,那些人拿出袖中的画像,向骆、苏二人和车夫询问画中人。
虽然苏凝岚对马车夫打过招呼,叮嘱他一路上莫要搭理任何寻人者,可是当车夫被问及这幅画像时,还是忍不住露出惊艳的表情。其中一位商人问道:“大叔见过此人?”车夫忙摆手道:“没有啊,这么漂亮的姑娘,咱要是能遇到就好了。”
众商客的目光在扮成老妇人的苏凝岚身上停留了一下,看见她用丝帕掩口轻咳着,一副老朽病弱的样子。一位商客道:“老人家似乎病的不轻,是要进村寻医求药的吗?”青衫灰面的中年男子点头道:“是啊,我家婶子有喘疾。”商客们的目光迅速交汇,然后与他们道别。
马车进入山谷后,道路蜿蜒崎岖,山风变得猛烈。若要前行唯有放弃车驾,苏、骆二人于是准备淌水过桥、爬山攀援。
一炷香的工夫后,当他们下了马车,要踏上狭窄的悬崖索道时,先前那些商贾突然折而复返,其中一人将一个布包递到苏凝岚面前道:“这位老夫人,我们这儿正巧有一包生津止渴的雪梨干,请您亲自挑两个。”苏凝岚依旧掩口不语,而是摆手婉拒,正待离开。
熟料那人赫然伸手扣住她的右手腕骨,猛地一拽,掀开一层皱巴巴的假皮,冷笑道:“哪有老妇人的手骨如此娇嫩?”同时他一手弹出飞针刺向苏凝岚的面部。说时迟那时快,苏凝岚一个灵活后仰,左手五指并作掌刀,劈向那人手臂,足踢对方的腿骨摆脱了偷袭。另一商客冷笑道:“原来是‘金蝉脱壳’的身法,岂能瞒过本爷的眼睛?”
苏凝岚喝道:“你们究竟是何来路?!”其余五名“商人”见状,纷纷从袖间靴筒内拔出刀剑,将苏凝岚、骆青垣团团围住道:“识相的,速速交出龙凤双剑!”骆青垣锐利的目光扫过对方,对苏凝岚低声道:“咱们先抵挡一阵,再趁机过吊桥。”
杀手齐齐围攻,招招狠毒。骆青垣拔出藏于长袖内可缩放的铁剑,迅猛刺向其中一名杀手的心脏。
对方横握铁剑欲弹开剑芒,一道寒光中,剑已夺心而来,一招毙命。苏凝岚一手迅速从腰间抽出软剑,一手将马背上挂的关九节狸闹闹的笼子打开,希望它能临危护主。因她有伤在身,加上连日心力交瘁,所以对剑时极耗元气,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银钩削向自己足踝和眼睛。
“唉哟!”一声,往前疾伸的银钩停滞住了,但听那人急道:“这是什么东西?!”
原来棕灰色的九节狸突然扑腾上前,提起灵敏的前爪抓向杀手的眼睛。
趁此间隙,苏凝岚恰好躲过对方的杀招,倒退着靠上山壁。但杀手们放出毒烟丸,被迷烟迷眼的骆青垣继而被铁锤击中后背,吐出一口鲜血。
骆青垣迅速拉起苏凝岚的手臂,纵身带她跃到悬崖索道处。望着面前湍急河水上的吊桥,他喊道:“快过桥!”正当两人在摇摇晃晃的长吊桥上奔向对面山崖时,忽然听到九节狸发出凄厉叫声,原来两名追来的杀手立即用力挥刀,将吊桥一端的绳索生生砍断!
骆、苏二人听闻九节狸的呼叫后,在落桥瞬间急忙抓住吊桥绳索与桥板,两人都悬挂在半截吊桥上摇摇欲坠。当是时,对面两杀手又拿起弓箭射向临危的两人。苏凝岚闻声心知不妙,幸好鸣玉河的两岸距离较远,加上山谷风大、吊桥摇晃不停,羽箭大多没瞄准或掉入河中,可也有两支箭射进了苏凝岚背后的藤箱上,令她虚惊一场。
然而苏凝岚的左臂本就受了伤,此刻左手支撑不住突然松开,半个身子猛然倾斜,幸好手腕被旁边的骆青垣一把握住,虽然一时不会落水,但骆青垣的右肩随即中了一箭,两人的气力渐渐不足。
不多时,袭击者朝他们所挂的吊桥方向用力抛来一只竹筏,竹筏一端系着数丈长的绳索并绕在一个杀手手中。对面的杀手头目大声喊道:“这鸣玉河也叫凶水河,水深数丈,凡是掉入此河中的人,不是淹死就是成了鳄鱼的腹中餐!只要你两人肯乖乖上筏子,我们就拉你们过来!”
苏凝岚道:“你快松开我的手再跳上筏子!他们的目标是我,只要我死了,他们不会为难你!” 骆青垣道:“不行!我岂是贪生怕死的小人?!”苏凝岚不禁心里一暖,颔首道:“好,咱们要生一起生,死一起死。”
片刻间,只听“扑通扑通”的水花声后,断桥上的两人同时落入汩汩河水。二人虽拼力划水,依然被激流冲向下游,骆青垣的头部多次没入水里,苏凝岚才知他水性不佳,轮流伸出一只手紧紧拽住他后颈的衣领。
杀手们返回原路,提起刀剑走近从马车上落下后难以逃远的马车夫,为首者道:“我本不忍下手,不过这世上只有死人才不会泄露今天发生的事。抱歉了!”
刀光过后,鲜血淋漓。
这些行凶者在河旁林木的隐蔽处挖了一土坑,将车夫尸首抛了进去,再重新草草掩上土,并砍了一些树枝胡乱盖上。
且说落入凶水河的骆、苏二人,在河中沿小瀑布方向随波漂流近一炷香的时间后,幸好前方较窄的河谷处,有一棵较粗壮的枯树横在流水中央,正巧卡在两端岩石上,拦住了他俩以及随身的藤箱、长木匣。
苏凝岚水性不错,勉强清醒的她用掐人中、百会穴的方式将一旁昏迷的骆青垣弄醒后,两人在流水中艰难地趟过河,奋力将箱匣和裹在身上的湿透包袱一并带到岸上。
谁料想祸不单行,乌云滚滚的天空骤然下起了倾盆大雨,此时他们互相扶持,发现河谷两侧皆是水溶山岩,还有茂密林木。走了不多时,骆青垣支撑不住倒在草丛上,苏凝岚忙道:“你的脸色不对,先坐下,包袱内还有调理内伤的药。”
取药让骆青垣服下后,苏凝岚搀扶他来到一处狭窄的岩洞避雨,助他拔出箭杆上了止血粉,并取出干净的细布包扎好伤处。之后,她让他盘膝而坐,自己则按照父亲所授的疗伤方法,用银针刺入他头部和背部重要穴道,再运起华山派的玄心真气灌入其体内,谁想不到片刻功夫,骆青垣体内消散的真气竟然开始强行索取苏凝岚的内力,不多时苏凝岚已然支持不住仰面倒下。
半晌过后,当骆青垣气息平和地睁开眼醒来时,望见一脸疲惫、正在昏睡的苏凝岚。
他试了试她的鼻息,其后拔下身上的银针站起身来,将昏迷少女身上潮湿的外衫脱下,将她放在靠近火堆的岩壁上靠着,又为她诊脉,才放下心来。
骆青垣走到洞口仰望着黑压压的雨天,继而打开长木匣中的佩剑和伞,在附近林中砍了一些树枝,又从湿漉漉的包袱中取出火石和火镰,好不容易将树木引燃。因两人落水后丢了干粮,于是他在林间采了些野果,吃了后稍微恢复点体力。
骆青垣抚上苏凝岚的额头,微微摇头道:“你我不过偶遇,落难中的你如此轻信别人,不怕被人利用而置自己于危险中吗?”他将银针扎进她的面部与手臂的若干处穴道,可是少女仍然未醒。
暴雨继续哗哗降落,后半夜他实在撑不住,为她盖上烘干的外衫后,也沉沉睡了。
次日拂晓,骆青垣一觉醒来后,见苏凝岚依然侧卧而眠,便轻步走出洞外。他见天气转晴,唇角微微一弯,步入溪水间简单漱洗后,便朝前方未知的山路踽踽而行。不多时,骆青垣赫然发现远处一处苍翠山崖上似乎有条古栈道的痕迹。他加快脚步奔了过去,发现上面刻有篆体的古诗句“水落鱼梁浅,天寒梦泽深”,立即想起江湖上一个神秘的门派——云梦。
云梦山庄位于江汉一带的云梦湖沼之中,内设翠微、止水、微澜、杏林等多处楼阁居所,外围有朔梦林、观梦台、浮生树和桃源津等环水佳景,其门径之隐蔽,非有极大福缘者难得窥之;门中弟子习引梦术,引人入梦,观梦医心。后唐末年,李渔接任云梦山庄后,以十八道禁制锁住山庄大门,云梦派避世六百年未出。至明朝,神机老人余海生与云梦十二代掌门李眠赌斗,至此云梦才打破禁制,重开山门,举办云台医会,接纳外界流民病患。
而今江湖纷乱,名利纷扰,云梦山庄却能安身隐于世外,同时秉持医者仁心,赢来了武林同道的敬重。
骆青垣念及于此,立即返回山洞准备唤醒苏凝岚,可是她依旧昏睡。他连忙将腰上的绳带绕过肩头,然后将水渍已干的包袱绑在苏凝岚的身上,再将她负在自己背后,勉强疾步往山崖处走去。还没走多久,他听闻身后有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回身一看,居然是一名背着药筐、戴斗笠披蓑衣的少年。
骆青垣急切道:“请问这位小哥,云梦山庄如何走?”少年抬头看见衣衫破损、有些狼狈的两人,不禁问道:“你们是什么人?”
骆青垣道:“在下姓林,单名一个青字,背上的这位姑娘是我妹子。我们久闻‘云梦’杏林圣手之名,前来求医问药,有劳小兄弟领路。”
少年望着他们气血不足的脸,也信了几分,憨憨一笑道:“我虽不清楚什么‘杏林圣手’,不过水泽那里确实有个医术高明的忘昔大夫。既然你们求医,那就跟我来吧。你们一定要按我所说的方法走,否则就会迷失方向。”
一个多时辰后,骆青垣终于背着苏凝岚进入一片葭苇弥望的水泽,乘舟在一处幽谷见到了医者忘昔。
忘昔是一位蒙着面纱的女子,听声音不过二十余岁,但真实年龄可能早已过花信年华。
她查看了昏迷的苏凝岚,先为她引梦,然后施针艾灸,并叹道:“奇怪,这位姑娘虽无内伤,体内真气似乎在短时间内虚脱。我这儿有些蜂蜜与糖水,你喂她一些,再将这枚汇神丸含在她口中,再等等看。”
不一会儿,苏凝岚醒转过来,发现自己正在一处石屋内,又见眼前的骆青垣欣喜道:“你终于醒了,这位是救你的忘昔大夫。”苏凝岚转过脸,望向蒙着面巾的女医者,喃喃道:“谢谢大夫……青垣,你的身体好了吗?”
骆青垣道:“我还挺得住,可你身子弱,需要休息。”苏凝岚朝忘昔恳求道:“前辈,他的内伤不轻,肯请您帮他诊断一下。”
忘昔又悉心为骆青垣搭脉后,温言道:“你损毁的内力恢复了三成,似乎有人为你输送内力续了体力。但你内功所学霸道,像是刀剑内的心法。”骆青垣微微颔首:“您果真说的八九不离十。呃,在下还有一事劳烦,希望前辈能将我朋友的左手筋脉治好。”
忘昔道:“肢体筋脉破损,则气血伤于内,加之内力亏损,气血更是凝滞不畅,长此下来身体会渐渐虚弱。其实你们二人伤情相似,不过小妹子的手臂外伤较轻,先前昏迷是因为内力虚耗过快,多休息几日并调理好饮食,数日便可恢复;但公子你不仅有外伤,而且内伤更重,所以恢复期会更长,要想不留下后遗症,不可再耗费功力,并在近期用良方疏通全身经络。”骆青垣点点头,连声道谢。
忘昔开了一道方子,内含桃仁、没药、透骨草、伸筋草、鸡血藤、血竭、红花等多种药材,由于所居药屋内的药材中还缺鸡血藤、伸筋草,所以两人需要到镇上寻找药店配制药材。但在苏、骆二人离开石屋没多久后,忘昔便追了上去,并对他们说:“其实此地山水相绕,我可以画出图样,二位可以在山上按图索骥寻得草药。不过要想彻底医好公子的经脉,你得按方子调理一至两个月。”苏、骆二人见她如此诚挚行医,自然十分感动。
在幽谷水泽畔的一户渔民家里,苏凝岚将自己戴的耳环、手镯交到一位中年农妇的手中,向她租借一间空屋子暂时住下。
农妇裘氏拿着手中一对镶着黑珍珠的金耳环与一枚镶青金石的银镯子,先在手心掂了掂重量,又放在口中用牙齿咬了几下,一时爱不释手。苏凝岚见她如此欢喜,便道:“裘大婶,这对耳环和一双镯子是江南的一家金银店所打造,价值不菲,您可以拿它们到镇上当铺兑换银子。劳烦大婶为我和兄长找两间屋子暂住一段时间养伤,我需要一些家具器物和炉灶瓦罐,还有两件可换洗的干净衣服。”
裘氏笑道:“暂住无妨。我家还有两间空屋子,里面有旧床和桌子等简单家具,只是还没怎么拾掇,我将一些东西搬进屋给你们,旧的衣服也是有的。”
“这些碎银子,要麻烦大婶您去镇上卖鱼时,在药铺为我们买些特殊的草药。”苏凝岚道。
“唉,我听说鸣玉河上的木吊桥突然坏了,而且因为山石滑坡,从云梦水泽出谷的路道堵死了。村里已派人翻山找匠人去修路桥,渔民这几日不方便出谷卖鱼,所以替你买药的事我暂时做不了。”裘氏一边说着,一边要将碎银子还给她。
她这一说,苏凝岚也不好再提要求,只道:“此事作罢,但银子您就留下吧,就算我们今后的粮食与医药钱。”
“好吧,我收下便是。”裘氏将首饰与碎银子装入衣袖里,笑道,“看姑娘的举止谈吐,不像是普通农家女。”
苏凝岚有些羞涩道:“不瞒大婶,我和家兄因为父亲生前欠下的大笔债务不得不变卖家当,可是仍然难以还清余债,不得已远走他乡避难,谁知债主硬是一路追踪,还将我哥哥打成重伤。我们兄妹二人逃进云梦泽畔,一来是想入谷避难,在此暂住一段日子;二来也是想请一位杏林圣手治疗家兄的伤病。”
裘氏先进了里屋,片刻后拿了一串钥匙出来,对苏凝岚与骆青垣道:“随我去山腰看看屋子吧。”
在去往山腰的路上,裘氏拉过苏凝岚,低声道:“姑娘,你还是跟我说实话吧,你与那个俊俏小哥可不像是兄妹。看你谈吐斯文,出手阔气。是不是因为父母阻止你们,你就索性瞒着家人与他……偷偷逃了出来,一路上还连累小哥受了伤。”
“啊?不,我们不是——”苏凝岚愣住了,她本来就是胡编事实进了村,完全没有想过裘氏还能推测出这么一出私奔戏,一时脸上浮现红晕,支支吾吾道:“大婶,你怎么会这样认为?我和他的确是兄妹……”
“哎?哪有兄妹如此这般既亲近又守礼的?类似你们的事,戏台上不知演过多少。”裘氏和蔼地笑道,“好啦,你放心,若是外面有人问起,我会替你们瞒着的。”
苏凝岚望了一眼身后石阶上的骆青垣,见他依旧背着包袱木匣垂首走路,不知道有没有听清楚裘氏方才的话。
骆、苏二人暂时在山腰小屋住下,苏凝岚还特地询问了幽谷水道的大致路线,画了一张简易地图。次日一早,苏凝岚从裘氏家里借了些米面油盐,然后在村口铁匠铺买了一把短剑,就去了山中,说是找药方里所缺的鸡血藤和伸筋草,骆青垣在屋里用所学的内功心法运功自疗。
午后,他发现归来后苏凝岚的右脸上有处划痕,忙道:“你的脸是在哪里弄破的?”苏凝岚从背篓里拿出一根鸡血藤,毫不在意道:“还不是为了它?我为了够到它一时失足,好在有惊无险。”
骆青垣拿来治伤药,皱眉怜惜道:“答应我,以后你不要如此冒险。”苏凝岚自信满满道:“我以后绝不会犯这种小错。再说我的轻功还不错,你不要小觑我啊。”
苏凝岚简单涂了伤药,又忙着去小池塘边与田埂旁捉了些螺蛳田螺,做起了五香田螺羹,又将配好的草药丢入药罐中放入灶上添柴草熬药。面对她在院落忙碌的身影,骆青垣忽然想起一首诗:“微风红叶下,新雨绿苔黏。窗外松初长,栏中药旋添。”
骆青垣也要来帮忙,却被苏凝岚推到椅子上坐下,听她拖着声音道:“你现在是病——人,要多静养,不要给别人添乱多事才好。”他旋即苦笑道:“承蒙你照顾,感激不尽。”苏凝岚道:“别见外了。过几日,等你内伤与外伤好转,能够照顾自己时,我们就赶紧出谷。”
等粥熬好了后,苏凝岚将粥罐移下灶,两人在屋里围着小方桌喝着香喷喷的田螺粥,难得惬意一次。骆青垣有些意外道:“没想到你如此会照顾病人。”
“哦,十岁起我便喜爱烹饪与研制丸药,那时红叶、彭伯伯还为我打下手……”苏凝岚放下手中的粥碗,眼圈忽然红了,道,“不知道阿爹、彭伯伯、红叶等人如何了?我担心那些闹事的武林人士不会轻易放过他们。”
骆青垣也放下手中的碗筷,轻轻握住她的左手,凝视着她:“阿凝,是我拖累了你,过了明日,我就陪你去华山吧。”苏凝岚摇摇头,垂下了眼帘:“若没有你及时出现,说不定我已经……”她旋即抬眸淡淡一笑:“我的信鸽已经放出了好几只,总有一只能飞到玉女峰,在此多住几日,有利于恢复你的伤势,不会落下病根。”
在之后的几天里,苏凝岚一面替骆青垣换纱布、给他施针敷药,一面自己施针恢复她受损的手臂筋脉。
几日后的傍晚,从山间采蘑菇野菜的苏凝岚归来后,接过背篓的骆青垣对她神秘一笑,道:“吃完晚饭,我要送你一件礼物。”
戌时过后,西天斜月如银钩。骆青垣提起一盏圆纱灯,拉着苏凝岚穿过村落小道,快步走到一处池塘边,来到平时供人垂钓的一截木板上。此时苏凝岚有些狐疑,莫名不安道:“这里有什么好看的?难道有水怪?”骆青垣摇头笑道:“真会联想,可惜猜错了。”他突然将纱灯吹灭,从衣袖里解开一个布囊,囊中陆续飞出了点点萤火虫。
闪着碧绿光辉的流萤飞舞向池塘四周,苏凝岚拍手笑道:“真好看!你是用网兜捕的吗?什么时候捕的?”
“是昨晚夜间出去捕的,一直装在竹篾笼子里,收藏在后墙放杂物的泥地
[回复] [投诉] [不看TA的评论]
[1楼] 网友:繁*******槿  发表时间:2018-03-01 00:04:15
此评论等待管理员复审中,暂被系统自动屏蔽,审核通过后即可展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