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辰韬芒

作者:和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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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序
  “澄师姐回来了!”
  “没规矩,我们都要叫她师叔。”
  “啊……这么叫不是显得很老吗,她会生气吧?”
  藏剑山庄码头前,叶澄一边走,一边苦笑着向师侄们点头致意。
  她今年才二十四岁,山庄中的同龄人却大多要叫她一声“师叔”,皆因她入门时拜在了老庄主叶孟秋的门下。论年龄,大庄主叶英能当她父亲有余;论辈分,她却鬼使神差地成了几位庄主的师妹。
  拜入藏剑山庄前,叶澄还不姓“叶”。她是个孤儿,既没有关于父母的记忆,也没有关于自己姓名的记忆,自有记忆开始就在再来镇流浪乞讨。因为她身上带着刻有“澄”字的铜牌子,镇上的人都叫她“阿澄”。
  再来镇邻近扬州城,不少江湖人士在此歇脚,当中有好心人照顾她,偶尔教她几招武功;也有流氓恶棍欺负她,千方百计拐卖她。那时的她蓬头垢面 ,骨瘦如柴,经常被当作男孩子,也因此才没被人贩子卖进娼馆。虽说她命途坎坷,但运气倒是不差——不仅靠狗屎运活了下来,还靠狗屎运遇上了当时被霸刀山庄追杀的叶凡。
  所谓“死猪不怕开水烫”,阿澄毫不犹豫就答应帮助叶凡,结果自是落得一身伤。所幸叶凡不是忘恩负义之辈,不仅拉着她说要结拜,还指引她去找藏剑山庄的接引人。
  那年的藏剑山庄已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世家,想要拜入几位庄主门下的人多不胜数。以阿澄那身乞丐装束,若非她与叶凡有结拜的情分,只怕刚上码头就被家仆打发走。
  “你既然与五弟结拜过,便是我们的同辈,若是拜我们为师,这辈分就乱了。”二庄主叶晖打量着阿澄,脸上露出一丝为难的神情。
  阿澄只道山庄不愿意收留自己,转身就要走,怎料被叶晖一把拉住。叶晖是个重视规矩的人,但绝非不近人情,又见阿澄有几分骨气,当下就要带她到父亲叶孟秋面前。
  早在混迹再来镇之时,阿澄就从江湖人士口中听说过藏剑山庄老庄主的事迹,特别是逼死三庄主夫人柳夕一事,更被描述得绘声绘色。听说叶晖要带自己见这个“恶人”,阿澄更觉得他是想让自己知难而退。
  “我就看看你们还能想出什么借口打发我。”阿澄一边腹诽,一边跟上叶晖脚步。她自问什么恶棍都见过,倒是想见识一下读过书的恶棍能出什么花招。
  天泽楼前有一棵会开出紫色花的古树,就在这棵树下,她第一次见到叶孟秋和叶英。正值冬至,细雪飘飘,古树还没到开花的季节。
  阿澄跟着叶晖踏进院子,倏忽感到一股寒气扑面而来。她吃了一惊,下意识使出一招“迎风回浪”翻身闪到墙头下。
  “二庄主你引我到这里就是想要我这条贱命?”阿澄惊魂未定,话就先出口。
  “你误会了,我想大哥不是故意要伤你的。”叶晖怔了怔,望向父亲和兄长。
  叶英的心剑已大成,刚才其身体未动而剑气先至,寒气拂过叶晖身体朝阿澄那边而去。叶晖对此毫无知觉,阿澄则唯恐避之不及。
  “只有你们二人?”叶英微微侧头。
  “是的,这孩子在再来镇救了五弟。”叶晖简要说明了一下前因后果,然后让阿澄上前去给叶孟秋和叶英行礼。
  “她资质不错。”叶英似是同意收留阿澄。
  叶孟秋问了阿澄的年龄和来历,全程和颜悦色,完全不像是逼死儿媳妇的恶公公。阿澄见多了口蜜腹剑之人,自是不为所动,反倒心中多了几分警惕。
  “阿晖的顾虑不无道理。”叶孟秋走近阿澄,低头注视她的眼睛,“这样吧,我收你当弟子。如此一来,辈分就没有冲突了。”
  阿澄没多作考虑,点了点头。无论叶孟秋是怎么样的人,留在藏剑山庄总比流落街头好,这一点她心知肚明。
  叶孟秋继续道:“你无父无母,也不知自己姓名,但总需有个称呼。既然你拜入我门下,又曾与五郎结拜,那么今后便随我姓叶,叫叶澄。你可愿意?”
  阿澄又再默默点头。
  慕名而来之人受到此等礼遇,多半大喜过望,可是她显得十分平静,甚至有点冷淡。年仅十岁,在市井摸爬滚打,她不知叶孟秋这番话的深意,只知姓名从来都是可以随意抛弃、更换之物。
  雪花落在脸上,她却早已感觉不到随之而至的冷意。
  “穿这身衣服可不行啊……”叶孟秋的声音再度传入阿澄耳里,“阿英,你去命人取些御寒的衣物过来。另外,阿晖去准备一下拜师仪式。”
  阿澄瞄一眼叶英,只见他默默走下台阶,步履轻盈,全然不像双目失明。经过她身边时,叶英停下脚步,取下围在肩上的貂毛披风,将其披到她肩膀上。
  “这个年龄的衣物也许需要一些时间准备。”他轻轻说了一句,接着才再度迈步。
  与“劣迹斑斑”的叶孟秋不同,这位大庄主在江湖上为人称道,关于他的传说神乎其神。阿澄先入为主,对他自是颇有好感。叶英所做不过举手之劳,阿澄却已喜形于色,连道谢都忘得一干二净。当然,叶英看不见她的笑容。
  “有钱真好。”阿澄暗自感叹。
  就这样,她成为了叶孟秋门下弟子,成为了叶澄。多年后,叶澄才知道这位老庄主与柳五爷有过约定,因此才间接使得柳夕自杀。她拜师之事不胫而走,于是又有许多人为求拜入藏剑山庄门下而自称救过叶凡,搞得叶晖连连叮嘱叶凡别随便拿结拜当谢礼。
  一晃十几年,如今的叶澄容颜清丽,言谈温婉,举止娴雅。不知情的人都以为她是叶家的小姐,谁曾想到她初入藏剑山庄之时比谁都像小混混。
  叶孟秋年事已高,叶澄拜他为师其实只是求得一个名分。叶澄出身市井,言行粗野,又比其他庄主的弟子高一个辈分,一时间山庄中几乎无人敢摆出老师架子去教导她。再说几位庄主,叶晖忙于生意日理万机,叶炜仍未走出丧妻之痛,叶蒙为叶凡疲于奔命,叶凡自己就在逃命,教叶澄武功的责任竟落在了叶英身上。
  人人都以为叶英定要被这熊孩子气到吐血,怎料叶澄在他面前完全不敢造次。叶英沉默寡言,从来都是让其他弟子给叶澄布置功课,自己只负责“监工”。他就这么在天泽楼前一站,叶澄便会乖乖读书、练剑。
  兴许叶英只是可怜叶澄孤苦伶仃才说她“资质不错”,但叶澄把这句话记在心中,亦感激他为自己说好话。因此,她才从不怠慢叶英布置的任务。她也确实冰雪聪明,集中力惊人,才一两年就从目不识丁到能读四书五经,剑术、内功皆超同龄人。
  天色灰蒙蒙,雪飘飘而下。
  叶澄回来的这一天是冬至,和她拜师的那年一样。走近天泽楼,她听到了熟悉的声音。
  “阿澄?”
  “我回来了,大庄主。”
  “拔剑。”
  闻言,叶澄伸手拔出背后的重剑。握着剑柄时,她不禁嘴角上扬。十二岁那年,她单手提起数十斤的重剑,周围一众同门目瞪口呆。
  叶澄没有时间回顾往事,右脚刚踏进院子,剑气就迎面而来。现在的她已不再被这招吓得惊慌失措,随手使出一招“夕照雷锋”截断剑气势头,紧接着一招“鹤归孤山”瞬移至叶英身侧。几乎同时,她左手抽出轻剑,横削叶英咽喉。
  “三招已过。”叶英话音刚落,长剑倏尔出鞘,稳稳架住叶澄的轻剑。刹那间,雪花四散,无数剑气朝叶澄聚拢。
  见状,叶澄脚尖点地,身体借势腾空。她轻功一流,但叶英的剑气更快,眼看就要割破长靴,搅碎骨肉。
  过去她经常与叶英交手,每次对方都出招温和,点到即止。即便如此,她不仅从未取胜,而且叶英不曾挪动半步。这次叶英则一反常态,剑势凌厉,招招致命。叶澄心中一凛,只觉万籁俱寂,百般情绪转瞬尽化作悲凉。她原以为自己立刻就会受伤,怎料身体无意识地在半空中转了数圈,重剑带起罡风硬生生将剑气荡开。紧接着,叶澄身体猛然下沉,重剑顺势直劈叶英天灵盖。
  叶英面不改色,手中长剑在重剑剑身上轻点三下,剑气旋即沿重剑攀爬而上。叶澄霎时感觉半条手臂都被震得发麻,五指一松,重剑落在叶英脚边,她自己亦跌落台阶。
  “大庄主,我……”叶澄回想刚才自己仿佛被剑附体的状态,内心深处升起阵阵寒意。
  “这剑诀……在你想明白之前,不要再练了。”叶英还剑入鞘,轻轻叹息,“我传你问道七剑自是希望你剑术更为精进,只是最纯粹的人亦最容易被剑诀引入魔道。”
  “我一开始出招时,大庄主就已经知道了?”
  “嗯。”叶英颔首。
  叶澄拾起重剑,定了定心神,将在心中练习多时的话告诉叶英:“其实,我此番回来正是想把这轻重双剑还于剑冢,从此长留山庄,不再涉足江湖。我知道这样有负大庄主所望,可是如果我不放弃,恐怕真会走火入魔吧。”
  叶英微微一愣,语气变得柔和:“发生什么事了吗?”
  “说来话长。”
  “还有时间,但说无妨。”
  “我……”
  “从前你在此处读书给我听,这里所有书你都读完了,今天我想听你读‘江湖’这本书。”
  原来叶英一直都在听。
  
  叶澄坐到台阶上,抱住重剑,就像小时候一样。
  如果这本“书”由她来写的话,该从哪里开始,又自哪里终结?
  “江湖中事又怎么会像话本一样线索、因果皆分明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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