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剧场

23你好，再见
少年时代的林静恒是个让人头疼的叛逆典型，要不是出于各种政治利益的考虑把他内定为“优秀毕业生”乌兰学院早就扫地出门了。但是乐观的陆将军一直坚信这些成长的问题都会随着时间消逝，毕竟有他这样一个优秀的爸爸跟着。。。
事实证明，人的性格是很难变的，长大的林将军就是个成熟版的“大混蛋”，到了第八星系就能自然而然的变成“混蛋头头”，领着一帮人渣也能在太空里随便写“不服”。了解他的人都明白他的“劣根性”，一辈子也改不了。
但是他们还是错了，人的性格是可以变的，只要有足够的挫折，即便他是林静恒。
哈登博士看着他每天对着那个医疗舱说话，念书，煮一壶茶。那双灰色的眼睛完全的失去了攻击性，没有了机关算尽的咄咄逼人。
他，不可一世的林统帅，突然有了信仰一样，低下了高贵的头，祈求着奇迹。
医疗舱里的人被他照照的很好，每天会规律的“起床”，洗漱，擦洗身体，活动关节，肌肉，抱出去嗮太阳。所有这一切其实医疗舱都可以自动做好，但是林统帅要亲自上手，接受他原来痛恨的琐碎细节，日复一日的重复，再重复。
三年了，哈登博士想，任何希望都很渺茫了，他们最恐惧的事情正在发生，林静恒叫不醒他，也叫不醒自己吗？
博士缓缓的退出门，轮椅在地板上无声的压过。
又到了季节交替的时候，雨季的阴天一夜之间被冲洗干净，阳光透过远山的云层，温暖而熟悉。在“林将军和工程师001的家”，那个窄小的沙发上，林静恒在下午的阳光中发呆，空气中细小的尘埃漂浮着，久久不落，好似充满记忆的载体，围绕着屋子里的每一个角落。
“我们还能再熬过这个旱季吗？”
林静恒出声的问道，他的声音低沉而温柔，又如尘埃似的无处不在，无处捕捉。
安静的医疗舱里躺着的那个人已经瘦的皮包骨，如果不是有监控随时显示生命迹象几乎没有人能看出来那并不是一具尸骨。他曾经亲和的面孔眼窝深陷，颧骨突出，面色灰白。极微弱的呼吸停留在鼻息，胸口看不出任何起伏。
刚刚回来的时候，图兰只看了一眼就崩不住了。
“为什么”她想，“为什么要折磨他，折磨你自己。”
执念，放不下的执念有如刑具，每天折磨着生的人，快死的人。
林静恒比任何人都懂得这个道理，他有时候想，如果是自己躺在里边，他会希望对方做什么？
二十年前他被那疯子关起来的时候，陆必行都不知道他还活着，他是怎么撑下来的？
林静恒无法想象，他不由自主的弯下腰，那军人永远笔直的背弓起来。
疼，太疼了。他突然明白为什么陆必行会用芯片，会把自己打印出来，会极端的想培养一个替代品。
痛苦到一定程度，本能的就会产生幻觉，他的幻觉又和记忆重叠，让他更加痛苦。他头疼欲裂，好似机甲里致命的警报在耳边又响起来了。
三年前的最后那场战役被他还原过无数次，实验了无数个“如果”，甚至加上了当时不存在的条件，但是结果只有一个，就在他身边，安静的躺着。。。
“只要蚁后不死，人工智能就不会撤退。一旦蚁后消失，目标就会转移。”陆校长的声音有些疲惫，但是思路还是一如既往的清晰。
“转移到其他所有非人工智能，伍尔夫最初的设计可能并不反人类，但是无框架的AI可怕之处就在于他没有‘底线’，即便曾经设置过最基本的规则，在不断进化，学习中这些规则都是可变的。”
“静恒，”他突然停下来，那一瞬间，他的眼神，脸上的表情，身体的姿势，乃至空气中干燥的味道，林静恒在事后都无数次想起。
“如果咱们无法和自由军团合作，现在只有一个选择。必须把他们同时赶尽杀绝，否则没有后路可退。”
“我”陆必行指向自己的芯片，“可以尝试把人工智能引到林静姝面前。”
“你”他指向林静恒，“只有一次机会。”
那个“潘多拉”似的种子被白银三卫拆了个底朝天，里边的原理依旧是个谜。
但是他们没有时间了，也快没有导弹了。最后一步只有让玫瑰之心坍塌，永远的隔离这个宇宙。
林静恒醒了，他靠在沙发上睡着了一会儿，那噩梦般的警报依旧。
过了不知多久，他才意识到，那是医疗舱的警报。
他愣在那里，冷汗布满了手心。
“你把伍尔夫引到她面前是要有代价的，”林统帅的尾音有点颤，“你怎么撤回来？”
陆必行突然笑了，那种安慰人的笑，“我随时都可以把芯片取出来，然后归队。”
扯淡。
“不用担心，我曾经拿出来很多次。”他轻松的语气好似在谈论沃托的天气。“你忘了，我免疫。”他调戏的眯起一支绿色的眼睛。
林静恒一点也不相信他，他又不傻，十几年承载芯片，即便是‘彩虹病毒’免疫，谁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
“统帅！快撑不住了！”通讯频道里所有人都明白，再往下，八星系也不保了。
林静恒强迫自己站起来，走向医疗舱的控制台。
“为什么，”他想，“我那时为什么让他走？我为什么没有和他一起去？”
显示屏上只有四个字——“波普反应”
他眼前一黑，耳朵嗡嗡作响。
陆总长的确及时的利用人工智能牵制了林静姝，也及时的取出了自己身上的芯片，但是他撒谎了。
他根本不知道自己的身体会有什么反应。那一刻，他连着精神网，望向指挥舰的方向，大脑一片空白。他完全没有注意到那架人工智能重甲对他的精神网扫荡，他只看到了自由军团主舰爆炸后炫丽的火花下，指挥舰像一条蛇一样冲出来。
“你这个骗子。”
哈登博士说过，陆必行是无法和任何人比较的，他太特殊了，但是他还是一个“人”，现在是个脑死亡的人，就像当时林静恒自己一样。但是当时他们面临的只是大脑的问题，他的身体修复的很好。
可是陆必行不一样，经年的累积反噬在短时间内释放出来，在没有大脑神经的支撑下，他的身体瞬间衰退了。
不知什么时候，天已经完全黑了，林静恒把医疗舱的盖子打开，一动不动的看着里边的人。他俯下身，含住了对方的嘴唇，抬起头来的时候，发现那安静的脸颊上滴落了一滴水珠。
“分一半给你，”他缓缓的把一枚素戒套在那瘦骨嶙峋的无名指上。
门铃响了，丧钟一样。
哈登博士那老核桃皮坐在轮椅上，手里拿着一份纸质的报告。
“我能进来吗？”
哈登一开口就像小学生犯了错误去见家长。
林静恒给了他一个背影，该说的他们都说过了，再重复的任何一句话都像是“我曾经告诉过你”。
他不想见任何人。
“我。。。”哈登不知道怎么开口，他这辈子都在说错话，后悔，再后悔。
良久，他把手中的报告放下，那是一份简短的报告，很少有简报需要被纸张印刷出来。
“你自己看吧。”
他转向医疗仓，毫无意外的看见显示屏已经被关上了。
波普反应已经可以从肉眼观察到，哈登想，因该是我才对，他还那么年轻。
突然他的衣领被人粗暴的揪起来，那双手青筋爆突，他整个人被拎出了轮椅。
三年了，那个林统帅都快被人遗忘了，那个混蛋的暴脾气，不讲道理的人精。
“你现在才告诉我？！”
哈登的眼睛被镜片放大，惊恐的望着对方，脸都白了。
“我。。。”他脖子被勒住。
“统帅！” 图兰推开没有关严的门，“放下他！他死了谁也救不了总长。”
好样的，原来你们都知道。
林静恒脸色铁青。

哈登连咳带喘的导了半天气。
“你知道。。。这只是一种可能，理论上的。。。”
林静恒关上了医疗仓的盖子，隔绝了人们的视线。
“我们。。。”图兰有些哽咽，“怕给你不必要的希望，怕。。。”
怕你受不了。
林静恒知道，他紧紧闭了一下眼，从新拿起那张纸。
“陆必行大脑的DNA和身体基本可以理解为是两套，你知道的。“哈登把自己推到图兰身后。
“我们一直不敢用刺激神经的药物，因为其副作用会加快波普反应。这你也知道。”他又退的远了一点，想躲过那灰色杀人的目光。
“即使用药了，也不一定能唤醒他全部的意识，但是副作用是一定的。”
“说重点。”统帅那不耐烦的语气是如此熟悉。
“重点是，如果你愿意尝试，我们可以再做一次‘女娲实验’，让他的身体重生。但是。。。他要先醒过来，要有意识。”
图兰接到 “他要想活下去。”
因为，不同于一个初生儿，身首异处的痛苦对一个成人来说是几乎不可承受的。
“我们已经有了完整的女娲计划。但是，你愿意冒这个险嘛？”
林静恒手里就是那份所谓的“人类进化”最终版。
“如果失败。。。”他喃喃。
“他会死的非常痛苦。”
他知道。
他还知道，神经刺激药物很可能唤醒他，在加快他身体死亡的前提下。
他的眼眶微红，下意识的用拇指摩擦着自己的戒指。
“我。。。想问问他本人。”
我想再和你说一声，“你好，陆校长。” “我会帮你再建一个星海学院” “我会陪着你，就这样一直走下去。” “用我的余生”
即便那是“永别”。
两个素圈的戒指握在一起，即便只有一瞬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