评《自欢》

番外:《宿世慧者》
侍人站在路边，所见皆是白茫茫一片。除了脚下的路，到处都是白色的雾气。
他不知道自己因何站在这里，站在这里又要作何？
忽然，他听到了由远及近的脚步声，很有力，间隔均匀。可知那个人每一步迈出，既不彷徨，也不犹豫。
他忽然便想起来了，他站在这里，是在等一个人。
可他等的人是谁呢？侍人微感迷惑。白色的雾气中影影绰绰看到一个人的身形，他不由自主的屏住呼吸。
那个女子踏破雾气，自白雾中脱出，看到他，怔住了。侍人却笑了，原来……是她。
“前面的路还长，不如同行？”他微笑。她眼中有了笑意，欣然道：“好。”
侍人于是与女子并肩而行，她的路行了一段，出现了一个孩子，那是她的孩子，他的学生。他和那孩子一起伴她同行，终于到了该分手的地方。
“你的路太长，我们只能与你同行到此处。”侍人停下来，看着她：“走好，走好每一步，这样，不管在哪一步停下，都没关系。”
她露出微笑，眼中却有水光闪动。
侍人目送她坚定地继续走下去，直到消失在白色的雾气中。那白色侵占了他全部的视野。
然后侍人听到有人唤他，倏地睁开眼睛，眼前是一张笑得欠扁的脸。侍人差点一拳揍过去，幸好忍住了。
“怎样？”长天笑问。
“神君给我看了什么？”侍人不满的道，“不是说看我的未来吗?”
“是未来，没有错。”长天搓着下巴道。
“何时的未来？”侍人问。
“那就不知道了，就是我，也不能尽知天机。”长天摊手。
“那神君算出来没有，我能在神君身边几世？”侍人问。原本就是为了知道这个，神君才说给他卜算未来的，谁知道给他看了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这个倒是已经算出来了。
“四世。”长天道。
侍人问：“现在是第几世？”
长天笑道：“才第一世呢。”
侍人心中由衷的感到高兴，但脸上神情依旧淡淡，不给长天这个家伙蹬鼻子上脸的机会。
“诶？不开心吗？”长天贴过来问。
侍人肃穆道：“甚喜。”
配上一张后爹脸，委实让长天找不到“喜”在哪里，不由悻悻然。
待侍人要离去，长天又唤住他，好奇问道:“你看到了什么?”
他顿了顿，道:“忘记了。”
一脱离那幻境，记忆便飞快的淡去。“未来”毕竟是天机，他接着长天之力预见，已经在踩天道的警戒线。不过因为他人小力微，没有足以改变或影响世界的力量，故而天道不在乎他而已。
但那些东西注定不会在他的记忆中留存。等他踏出殿门，缓步走在廊桥之上时，已经全然不记得在幻境中看到了什么了。
风吹过廊桥，侍人的目光向草原之上投去。
军帐连绵起伏，从这样高的高处望过去都看不到尽头。
灭魔之战开战一百余年，越来越多的修士投入了神君麾下，这样强大的力量，一定能扫平魔族，还九寰一个清净、神思正缥缈时，听到有人唤他，看到迎面走来的那个不惹尘埃的女子，侍人心头升起一股无奈。
“道尊。”侍人中规中矩的行礼。
那女子道：“叫我云水就可以了。”
侍人便中规中矩的称道：“云水道尊。”
云水垂下眼眸，遮住眼中一丝无力。
“道君去见神君吗？”侍人微笑道，“神君在偏殿呢。”
这都是废话，云水只凭着长天放出来的威压就可以知道长天在哪里，根本无需别人来告诉他。但云水默默的道了声谢。侍人侧身避让，云水顿了顿，从他身边走过去了。
侍人望着她窈窕却挺拔的身影消失，沉默了片刻，转身。
才走了几步，便感到有烫人的视线落在背上。那只鸾鸟，果然在什么地方看着他呢吧。侍人无奈的笑叹。
他何德何能，竟能得云水这样的大修士的青眼。旁的不说，单论寿命，她就已经或了他整个寿数的几十倍。在她容颜未曾有变时，他便已经垂垂老矣了。
侍人垂眸，缓步走进了阴影里，避开了盛阳的视线。
侍人站在路边，目送那女子一个人向前走去，直到白色雾气占据了他全部的视野。
隐约听到有人唤他，骤然睁眼，就看见长天那张笑得欠扁的脸。
“看到了什么？”长天问。
“不记得了。”侍人道，“我能伴神君几世？”“四世。”长天道。
“这是第几世？”侍人问。
“第二世了。”长天道。
侍人道：“这一世之后，还有两世啊。”在他心满意足的离去后，长天笑叹。
侍人步下台阶，天空上响起一声清鸣，金色的鸾鸟落在了扩大的庭院中，化作一个金盔金甲的伟岸男子，抬头盯着侍人。
侍人走下台阶，向那男子行礼：“盛阳道尊。”
盛阳碧蓝的眼睛盯着他，道：“我即将出征，卜算了一卦，算不到未来。这一战，我可能会陨落。”
侍人微惊，与那双碧蓝的眼睛对视片刻，缓缓祝福道:“愿道尊来世，仍在大道。”
盛阳看了他一会儿，忽然上前一步，威压摄人。
“我不会原谅你的。”他道。
侍人愕然。
“她喜欢你，你为什么不喜欢她?”盛阳道，“你让她带着遗憾死去，我死也不会原谅你。”
侍人问：“谁？”
盛阳道：“云水。”
侍人沉默了一会儿，问:“云水是谁？”
盛阳碧蓝的眼睛盯了他一会儿。
“凡人！”他悲愤道，转身化为金色鸾鸟，腾空而去。
侍人后来查阅了神宫中的典籍，查到了云水是二百多年前战死的一位大修士，是最早就追随神君的大修士之一，就和盛阳道尊一样。
盛阳道尊出战，一直未归。
或许这一战他真的会陨落，或许不会。毕竟卜算这个东西，有时候似是而非。
侍人最后没有知道结果，因为在盛阳还在战场上鏖战之时，他已经先老死了。
侍人目送那女子消失在白雾中，睁开眼，便看到长天撑腮笑看他。
“我能伴神君几世？”
“四世。”
“现在是第几世？”
“第三世了。”
侍人沉默了片刻，笑道：“还有下一世呢。”
“你看到了什么?”
将要走出殿门时，长天好奇问道。
侍人恍惚了一下，道：“……不记得了。”
那记忆飞快地散去，只记得白雾，雾中有人的脚步。她是谁？她的名字是…....？
侍人穿过绿树成荫的庭院，忽听有人唤道：“竹姬一一”
侍人的脚步停下，不知为何，他转身望去。
那女子不过十六七岁，穿着云霞般美丽的衣裳，踮着脚，想要折一枝花。细碎的阳光下，她的脸颊比花瓣还娇柔，是人间的绝色。
神宫中的凡姬，都是人间绝色，这美人在其中，也不过泯然众人。侍人不知道自己为何会为她停住脚步，但他在听到她名字的时候，就觉得有哪里被触动了。
他走过去，折下了那枝花，递给了她。
竹姬紧张得脸颊泛起了云霞，匆忙道了声谢，就慌张跑掉了。
侍人知道竹姬认识他。
竹姬是万千美人中的一个，侍人却是神君身边最信重的亲随。那些美人都认识他。
当竹姬跑回到伙伴中，她就消失在她们中间。她们都很美丽，都穿着云霞般的衣衫，成为这神宫的点缀。当她们聚在一起时，你很难通过衣裳或是面孔来分辨她们。
但侍人掌着神宫中诸多事务，自然有办法再找到竹姬。后来，他们便相恋了。
听说神君那个惫赖货把竹姬留下侍寝，侍人就觉得牙疼——神君这是又无聊得蛋疼了！
竹姬虽然美丽，却并不十分聪慧。当神君给了她选择时，她迷惑了，彷徨了，犹豫了。
侍人并不生气，他很明白“神君”这个存在对一个凡人来说是怎样的至高无上，竹姬不彷徨迷惑才不正常。
竹姬被幻境吓得崩溃痛哭，认清了自己的心。他于是带着竹姬离去，走之前，狠狠的瞪了那个惫赖货一眼。
长天两手一摊。
目送那女子消失在白雾中，侍人心中并不悲伤，十分平静。睁开眼，看到长天凝目看着他。
“看到了什么？”长天问。
侍人回想时，便已经不记得了。他问：“我可以伴神君几世？”
长天看着他，道：“四世。”
“现在是第几世？”
长天沉默了一下，轻轻道：“第四世了。”
侍人也沉默了，许久，他问：“战争要结束了？”
战争若不结束，他转世了，神君总有办法将他找回来，否则他如何能四世都在神君身边。
长天道：“我将出征。”
侍人深吸了口气，道：“愿旗开得胜，涤净大陆。”
长天撑着腮，问：“那件事你考虑清楚了吗？”
长天问的是慧根之事。
侍人有宿世慧根，世世都生为慧者。然有一补就有一损，因为拥有宿世慧根，侍人便生生世世都投生为不能修炼的凡人。
而在这个世界上，修炼才是大道。
“我可以在你死去前毁去你的宿世慧根，这样你有机会投胎成为修士。”长天道。
侍人智慧至此，都在这个选择面前沉默了很久。但他终是作出了自己的决定。
“不。”他微笑，“我选择做个明白的凡人。”
长天割裂大陆，制造了巨型的封印，将身边的凡人都送了进去，侍人也进去了。
那块小小的陆地，后来被称作凡人界。
神君厉兵秣马，战旗指向魔域。
从此，世上再无神君。
再无侍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