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移弦》父子向（别打我

他从来不知道，自己年仅十五岁的儿子，竟然在自己不知道的时候，已经对一个之前他们从无交集的女人，一见钟情。
明明自己除了工作之外的所有心神，都是牵系在这个小小少年的身上。
他曾经得意于他们父子彼此亲密且专属。而现在看来，都是虚妄。
孩子长大了，在他猝不及防的时候。
而他甚至，还没有完全适应，去做好一个父亲。

钟点工这天进入周宅的时候，意外地发现男主人在抽烟。
这么多年来，周启荣为了给儿子以身作则，在家除了年节陪父母小酌之外从不碰烟酒。
只是今天，父母不在，儿子去认识“喜欢的女人”了，他陡然发现，这个习惯了的空间，多么空荡。
空荡到，只是缺一个人，就不像是一个家。
当然，也许不久之后儿子就会把他“爱的女人”带回家来；而必定的是，七年之后，儿子会跟一个女人组成家庭。
无论是哪一个。
终究是个女人。
他以为自己是庆幸的。儿子这方面不像自己。他以为自己是高兴的，因为父母终将无憾。
——可是他呢？
周启荣的人生呢？
坏掉的，永不能够修补。
十五年来，他第一次这么清醒地意识到，喜欢一个人，是罪。
喜欢黎嘉豪，让父母痛苦受累，是一宗罪；为这所谓的情谊，不断在商场上退让，是一宗罪；选择代孕，以他人为工具，亦是一宗罪……他不是不清楚，只是以为都可以补偿。
然而终究有事物无法补偿。
他的儿子。他的□□，他的信念之源，他的罪恶，他的灵魂。
他塑造了他的生命。他也塑造了他的。如今的周启荣，怎么会还是十五年前的那个周启荣。只是他心中一日日狂悖，便一日日拿旧模子约束自己，框牢自己，使得自己不至于犯下更大的错误罢了。
周启荣将最后一个烟头按进烟灰缸，垂着头，似乎吐了一口气，又似乎没有。他捻了捻刚才拿烟的手指，抽了两张湿巾擦了擦，然后取过搁在一旁的手机，按亮屏幕看了一眼。
只剩下这层客厅没打扫的钟点工看周先生视线扫过自己，礼节性地点了点头，然后回自己房间换了身黑色的衬衫长裤，将满是烟味儿的一身衣物交给她让她送去清洗。
“今天房里好好通通风。”周先生很平淡地说。
他以为自己永不会后悔。
他看起来就像是完全放开心怀。
起码周家两位老人都没有看出来。至于他的儿子，他唯一的、倾尽所有关注的儿子，沉浸在自己的恋爱里。好歹还记得他这个父亲，而记得的方式是帮他跟另一个男人牵线搭桥。
或者是他沉稳大气的形象树立得太久太成功。几次碰面，连黎漪萱这么个心理专家都没有发现他情绪的不对。所有人都站到了阳光里。只有他，只有他，被困在角落，眼巴巴地看着光，却走不过去。
是缺爱吗？也许。是惯性付出吗？或者是吧。又或者是凝视一个人过久，就恍惚以为自己的生命都和那个人融合到了一起。当认清现实的时候，就会格外痛苦。
他总是认得清现实的。一直都是。
所以，只要那个孩子希望的话……
一辈子，装作一个正常的父亲，也不是什么很困难的事，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