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末日之名，重审价值——评颜凉雨《丧病大学》

【导语】
颜凉雨，晋江文学城资深作者，自2005年发表《金钱帮》起，陆续创作21部作品，代表作《鬼服兵团》（2013）等。《丧病大学》连载于2017年1月1日至5月15日，共计56万余字，连载期间长期位居晋江VIP金榜前列。
《丧病大学》是一篇“正能量”的末日题材作品，将背景架设在末世来临后与世隔绝的大学校园，没有一般末日文中的超能力和高科技，身为普通大学生的主角团只能与丧尸“接地气”而又“脑洞大开”地斗智斗勇，而穿越关卡、收集物资的逃生过程和逃出校园的最终目标，则给作品带来与密室逃脱游戏类似的爽感。无论面对怎样的危险与困境，主人公宋斐与同伴们从未放弃善意、勇气与希望，他们是长夜中微弱却耀眼的星火，坚定守望着光明的到来。
【梗概】
大学英语四六级考试当天，丧尸病毒突然全面爆发，大学校园沦为末世焦土。幸存者宋斐、戚言等人成功从被丧尸包围的宿舍楼突围出来，几经周折，凭借对学校地形的了解和对丧尸的研究，与丧尸贴身肉搏，辗转求生。在凶险的逃生中，十几位来自不同年级和专业，此前素不相识的伙伴慢慢聚合起来，以宋斐为中心组成“威武不屈求生一班”（简称“武生一班”）和二班。战友们抱团对抗丧尸，感情与日俱增。
通过几次艰难的作战，主角团终于拿到收音机，在末日孤岛一般的大学校园里第一次与外界取得联系，得知国家已经控制住了丧尸病毒的扩散，末日即将结束。得到好消息后，武生班的同学们在逃出校园前来到校园广播站，将救援即将来临的消息录音播送到全校的每个角落，然后驾车逃到市区，全体获救，日常生活最终回归宁静。
【评论】
以末日之名，重审价值——评颜凉雨《丧病大学》
宋斐与男友戚言分手了，原因是三观不合——《丧病大学》一开头就是这样的情节。在这个故事中，宋斐乐观悠闲、吊儿郎当，门门功课低空飞过，不以为耻、反以为荣；戚言则是个理性自律的好学生，对于男友的不思进取痛心疾首，整日教导宋斐要好好学习、天天向上，以后才有好工作、好前途。宋斐反感戚言总是高高在上、用命令的口吻说话，戚言反感宋斐屡教不改、自甘堕落，于是两人一拍两散、分道扬镳。
事情本该就此结束，然而丧尸潮忽然爆发，平静的大学生活就此地覆天翻。宋斐与戚言走上了末日求生之路，两人的爱情也开启了新的篇章。
初读之时，我以为这就是一个非常简单的借助设定绕过现实矛盾，让两个主人公甜甜蜜蜜谈恋爱的故事——末日来临，学习也就没什么意义了，宋斐和戚言的矛盾自然迎刃而解——事实上，大部分的甜宠文也都是这个写法。但这个故事却并非如此简单。即使没有了“学习”这件事，宋斐的直觉先于逻辑，感性乐观先于理性思考，与戚言的理智冷静、通盘分析仍旧是两种截然不同的生活态度和价值取向。末日设定并没有将他们变成“同类”，而是给了他们重新认识彼此的机会。
末日来临之前，戚言是社会主流晋升渠道的信奉者和代言者，因而戚言可以坚信自己是正确的，可以在与宋斐的关系中占据绝对的话语主导权。宋斐虽不认同，也只能在心里憋屈，一旦说出口就是无理取闹。然而丧尸潮的爆发彻底颠覆了社会权力结构，原本的管理机制与晋升通道完全失效，戚言忽然间就站在了与宋斐同等的位置上，两种不同的价值观第一次开始了平等的对话。戚言发现，宋斐没有逻辑的直觉有时竟空前敏锐、足以在山穷水复之时寻得柳暗花明；宋斐毫无道理的乐观与单纯就如同扑不灭的星火，每每在最绝望的深渊里开出最温柔的花，一次次拯救着求生者们频临崩溃的意志与人性。宋斐发现，戚言的理性、冷静、决断与周全不仅是学习的利器，也是末世求生的法宝，他是战前最可靠的决策者，也是战斗中令人安心的主力军。于是戚言开始反省自己此前的霸道专权，开始尊重宋斐的想法和态度；于是宋斐开始采纳戚言的建议，多学多听多思考，因为关于丧尸的了解多一分，存活的几率便大一分。
在这个一切从零开始的新世界，不同的规则与价值观念（无论是曾经占统治地位的，还是曾经被压抑的）都重新开始平等地释放自己的能量，其结果是，无论是戚言还是宋斐，都变得更加宽容。在表面的南辕北辙背后，他们也找到了共同坚守、不肯舍弃的东西：遇到活人要救援，生存物资要分享，不杀人、不害人，永不放弃生存下去的信念与希望。他们确立了不能让步的底线，也学会了求同存异的方法，而这一切终将滋养他们的爱情茁壮成长，并终将为一个美好的新世界献上祝福。
固然残忍野蛮、却也充满无限可能的末日世界，这种对于末日的想象并非颜凉雨独创。事实上在此前既有的女性向末日题材网络小说中，末日设定最具魅力的地方恰恰就在于使故事中的人物彻底脱离日常生活，进入一个无序的脱管地带，使各式各样的价值观念、社会构想都可以在这里公平竞逐，证明自己的合理性，从而导向一种对价值体系多元化的展望。玄色的《2013》（起点中文网，2009）、非天夜翔的《二零一三》（晋江文学城，2011）、须尾俱全的《末日乐园》（起点女生网，2014）等经典女性向末日文都或多或少带有这一特点。但是，源于西方的、具有浓重宗教色彩的末日情结，何以在中国的女性向网络文学中置换为非日常的生存空间；时间的尽头何以蜕变为悬置规则的异质空间；死寂绝望的世界终焉又是如何变得如此生机勃勃、充满希望？
让我们再来回顾一下宋斐的末日冒险吧：宋斐一行的活动范围被严格限定于校园之中，逐次从四级考场（教室）移动至宿舍楼、超市、快递点、图书馆、食堂等地，一路收集生存物资（衣服、食物、收音机、武器、汽车等），想方设法获取各类信息（丧尸的物种特性、外界救援信息等），在保证自身生存的同时寻找获救的方法。
整个故事与玩密室逃脱类游戏的过程何其相似！
在封闭环境中挨个探索不同区域（点亮地图），以生存和逃脱密室为目标收集物资与情报，同时消除敌人或其他危险源——这些构成了《丧病》主体情节和爽点的元素，恰恰是密室逃脱类游戏的核心玩法。可以说，《丧病》中的末日世界就是以密室逃脱游戏机制为蓝本构筑的，丧尸横行的校园孤岛就是一个没有系统外壳的密室逃脱游戏。
因而与其说《丧病》中的末日是《圣经》（或者玛雅人）预言的神圣时刻，不如说它是去掉了游戏程序外壳的游戏空间，是按照游戏世界构想而来的平行时空。在《末日乐园》等其他末日题材的女性向网络小说中情况也是如此，游戏经验，以及关于游戏虚拟世界的构想，成为了这些末日想象的重要来源。而电子游戏的显著特征——与现实相隔离、按照其区别于现实世界的规律独立运转——则成为了这些末日故事发生发展的根本依据。宋斐、戚言，以及其他末日主角们必须打破成见的枷锁，质疑一切曾经天然合法之物，去探索这片新世界的新的律法——为了活下去。而当疯狂的“末日乐园”将一切规则设定为没有规则，他们就必须自己开拓前行的道路，找到沧海桑田亦不肯泯灭的爱与正义，以此给这新的世界立法——为了活得堂堂正正。
作者：王玉玊
收录于《2017中国年度网络文学·女频卷》，漓江出版社，2018年1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