评《你好像在画我》

　　卷帘人
　　“试问卷帘人，却道海棠依旧。知否、知否，应是绿肥红瘦？”
　　
　　乱世里，越是过得艰难，信仰就越坚定。
　　人们总是愿意相信，神明的伟力可以抹平他们过往所经受的一切苦难。
　　除了男孩的母亲。
　　她信奉的是一只妖。
　　于是她天然就受到村子里其他人的排斥，被迫带着独子离群索居。
　　男孩每次把放牛得来的几个子带回家的时候，母亲总要撑着从床上下来，给桌子上那个她自己雕的小木像上一支香。
　　劣质的线香点燃，呛人的烟霭弥漫了这个本就不大的屋子。男孩看着母亲徐徐下跪，拜倒的样子倒是比自己在地主家做杂活时看见的老太太在佛堂里礼佛的样子要虔诚许多。
　　但是地主家尚得了富贵，母亲她，又得到了什么呢？
　　男孩抿着嘴。
　　他并没有规劝。
　　因为这是行不通的。
　　他知道的。
　　在他5岁之前，母亲身体尚且没有到现在这个地步的时候，她总是带着他一起敬香烧纸。
　　——“那是一株红牡丹花妖。他叫小福，或者......可能是叫胭脂？”母亲说这话的时候，脸上似乎在放着光。
　　“他救过我的父亲。”她的脸上不由自主地浮现出了些许的笑容，这使她的神态看起来像是一个小女孩，像是随着她的描述缓缓浮现的，年少时的她自己。
　　“他还送过我一幅头面，可漂亮了。”她无意识地比划着手指头，“是一幅很漂亮的金头面，纯金的，上面还镶嵌了各种宝石。他说是送给我成婚的时候戴的。”
　　男孩没见过那幅头面。
　　据母亲本人说，是男孩父亲死的时候，被贼人盗走了。
　　她说这话的时候，眼睛里的愤怒如有实质。并非是毫无必要的怒火，但是却仍然显得不正常。
　　男孩并没有见过那幅头面，随着母亲发病的开始，他怀疑这只是母亲年少时的一个绮梦。
　　俊朗的妖物踏月而来，给贫苦的女孩带来了一套她梦里才有的嫁妆首饰，于是那些她以前朦朦胧胧里幻想过的所有美好的未来生活，都在此时借着这套幻想中的头面露出了一个角落。
　　可是那些都是假的。
　　就像是那套终归悄无声息地被盗走的头面一样，母亲向往中的那些生活也一样悄无声息。
　　男孩叹了口气。
　　他知道母亲出嫁前的村子里确实到处都是红牡丹花，也许就是因为这个母亲才会有这种稀奇古怪的幻想。
　　可是......他冷静地想，那些红牡丹的花田早在他出生前就被夷为了地主家的田地了。
　　所以母亲还在坚持什么呢？
　　她只是在梦里去过一个地方，醒来却不见相遇的人。
　　男孩叹了口气，扶母亲躺回床上。
　　她病入膏肓，日趋虚弱。
　　但即使是郎中愿意不收钱给母亲看病，他们仍然抓不起药。
　　于是母亲亲手雕刻了这个她所信仰的红牡丹神灵，想要靠着神明的力量重获健康。
　　......
　　地主越来越富。他的金子多到已经装满了一间屋子，可是男孩却被解雇了。
　　越来越富有的地主找到了另一个肯拿更少的钱替他放牛的男孩。他看上去比男孩更加瘦，衣衫更破，端着一碗饭狼吞虎咽，手上却没有多少茧子。
　　地主满意地看着自己新的奴隶。
　　男孩回去便乖乖收拾了铺盖卷。
　　等他从镇上回来的时候，便听说当年富极一时的地主家举家被杀。土匪从他的屋子里拉出了整整几十车的黄金珍宝。
　　这些与他并没有什么关系。
　　他还得给母亲上香。
　　在母亲死的那天，他终于红着眼睛剖开了母亲视若珍宝的那个木雕。
　　理所当然的并没有什么神话里的宝物，只是木雕。
　　男孩却终于对母亲当年的话多了几分相信。
　　仅止于此罢了——世上那曾有有什么济世救人的仙佛妖鬼，魑魅魍魉再是做了什么为人所赞颂的事情，也不过是为了遵从自己本心的一时完了。
　　就好像成人即使是一时心善，阻拦孩童焚烧蚂蚁，也从不会是站在蚂蚁的角度来看待人世。
　　非我族类，不过泛泛。
　　害人也罢，救人也好，无非达时寻欢作乐，困时自顾不暇。
　　他不像母亲，他对这些异类，从没有过希望，便不会存有失望。他没有信仰，也不会有期待。
　　但是他可以装作有信仰。
　　
　　男孩死的时候，天下缟素，而秋月的红牡丹开的正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