舍生

他废寝忘食地在竹简上写着，写着，仿佛不知疲倦一般。
一日，一日，又一日。
每一天，都在拷问着心灵，叫嚣着提醒他的苟活。
是的，他是不再有颜面继续偷生下去了。
在主公信任他，所有的人都信任他的时候，他想的是如何利用这份信任，然后——背叛，将他们推向深渊。
也还好没有成功，若是成功了，那么代价将是十几万儿郎的性命。
他已经是罪不可恕了。
他极其尊儒，最敬孟子，孟子曾言：“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他深以为然。
然孟子也曾道：“仰不愧于天，俯不怍于人，二乐也。”
此中之乐他是永远不能体会到了，他苦笑。
埋头又是奋笔疾书。
他有太多太多想要留下来的东西，哪怕只有一点的作用，他也要将其写下来。
“遂为之择所从之意，谢君之信，及是为吾之所为，而其必将蹈。夫君臣无能报之，所能为者惟此，王尚欲用，则即以用，不求君复信矣。”
写完最后一句，他最终还是放下笔，轻轻合上书简，把它放到一旁的书架上。
书架上已经叠了厚厚的一摞，都是他这些天的殚精竭虑。
他也不知道这样的行为是为了什么，为了赎罪？为了终是不负？还是为了年少时的壮志？
或者，只是因为这是主公吩咐的事情，那么他就要不折不扣地去完成。
虽然这可能是他最后能为主公做的事情了。可是并没有关系，少了他，还有那么多的谋臣可以为主公所用，每一个，都比他要有能力，都比他要——纯粹的多。
从他再次回到并州的那一刻，他就没有了丝毫活下去的理由。
这毕竟是他一个人的孽。
回想年少时，大汉还没有显出倾颓之相。
那时的他满怀雄心，纵使只为一县之吏，依旧意气风发。
他有济世安民之志，直到现在，他也不曾放弃过。
奈何人生如戏。
他有时候会想，若是当初，他首先去的就是并州，那当如何？若是当初，曹公并没有派他去并州，而是安安心心地在曹公手下做事，又当如何。
又或者，主公如董卓、之流，他也可以借口以为了天下之名，勉强苟且偷生。
然而并没有那么多的假如，他无法面对主公。更何况，他实在不能道一句曹公的不是。
这世上已经有一个超世之杰了，奈何还有一个任人唯贤、虚怀若谷的主公。
主公原谅了他，可是他并不值得主公的宽恕，更不值得主公再一次的、沉甸甸的信任。
时也命也，到这时，不如求个解脱罢。
他露出难得释然的笑来，在饱经风霜的脸上，两只深陷的眼睛里，终于是透出了深邃明亮的光。
沐浴，更衣，焚香，净手，每一步都做的无比的虔诚。
那双写字的手从来没有那么坚定地从壶中倒出一杯酒——澄澈透明，仿佛可以折射出一个人的一生。
然后，毫不犹豫，一饮而尽。
毕竟酒的滋味，辣的呛人。
“啪——”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