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代同人】骆渊视角

骆渊
春节已过，南方的天气最是乍暖还寒。居民区里的玉兰树正值花期，紫红雪白，映衬着盛放。
骆渊的院子里也栽了一株白玉兰树，四下无人的深夜，花香幽幽浮动，他望望天上的新月，只觉良辰美景兼备，虽然今年未能与家人团聚，自斟自饮倒也是一乐。他回屋拎了酒瓶，在橱柜深处取出一套酒具，不料磕碰到一只金属盒子，它跌到地面，哐啷一声把安谧的夜撞开一道裂隙。
他拾起那盒子，借着微弱的壁灯查看。原来是一只茶叶盒。打开轻轻一嗅，是小种红茶的味道。
可他已是经年不泡红茶。他喝过许多的茶，走过许多的路，也认识许多的人。可是自那年以后，他再未喝过那样甜醇的茶，再未走过那段校园的小路，也再未爱过那么一个她。
相识已有好几个月了，骆渊与元夕见面次数并不多。时而在图书馆偶遇了，元夕便向骆渊请教问题。今天他们第一次预先约见，还是元夕为表感谢，特意请他到茶楼坐坐。骆渊很早便抵达那个街口，却远远瞧见元夕已站在一棵树下等待了。
她穿着一条白色连衣裙，双腿修长而笔直，亭亭而立，晨雾迷蒙中有如江心一鹤；微微垂头，脖颈是一道模糊而优美的弧。
「我本海上鹤，偶逢江南客。」骆渊的脑海中浮现出一句诗。这似乎是白乐天的诗，骆渊默念着接下来的诗句，不由抿紧了唇，荒谬地生出一阵忧虑。他按捺着莫名的难过，快步走到元夕面前：「学妹，真抱歉，让你久等了。」
元夕循声抬起头来，对着骆渊腼腆地笑了笑：「骆学长好，没关系，我也是刚到。我带了茶叶来，已经交给店家去准备了，我们上楼说吧。」
此时的茶楼上客人不多，茶艺师执着盖碗准备泡茶，二人则在较偏的位置落座。骆渊柔声问：「前些天你说读些启蒙的编著很有意思，最近有没有什么收获？」
元夕当即也忘了客套，摇头晃脑地背诵起来：「颜巷陋，阮途穷，冀北对辽东。」
骆渊看她一副颇为自得的小模样，含笑接了一句：「池中濯足水，门外打头风。」
元夕忍不住噗嗤笑了，念着骆渊的绰号调侃：「呀，原来小夫子您最喜欢这一句！背得还挺溜呢。」
骆渊一本正经道：「发蒙时喜欢这句，现在还好，只是记得清楚些。这些你如今当消遣就好，就算不刻意记忆也可以。这些读物到底是为了八股科考应对而作，灵气上太匮乏。」
元夕忙正色道：「以后还得请前辈多指点我，正经讲韵律的文章术语太多，我还有好些看不懂的。」
「随时问我就好。」骆渊颔首，举起手机示意道，「留个电话方便吗？」
「呃……可是我没有手机诶。」元夕窘迫地低下头，偷偷把目光挪到桌上的茶碗，茶汤清透，「好多同学都说这件事很奇怪，可是我家里管束比较严格，手机、电脑这些东西我真的没怎么接触过……」她把头埋得更低，声音细如蚊蚋，「我把地址给大家，说可以写信来，大家都笑起来了，说不需要。」
骆渊闻言忍俊不禁：「那你平时在家都做些什么？怎么同家人和朋友即时联络呢？」
「我父亲不喜欢我出门，而且我也没有朋友呀。」她抬起头，下意识地答，这才看见骆渊神情微滞，连忙笑着补救了一句，「我喜欢在家独处的，可以读好多好多书，还可以养花，夏天可以看窗玻璃上面的雨点儿汇成股然后淌成长长的一条，冬天还能数院子里结的冰棱……」
骆渊沉默片刻，见她神情尴尬又犹疑，显然是后悔说得太多太刻意，也不需要他觉得她有多可怜。他以指节轻轻叩了叩桌面：「你带的茶叶很不错，再不喝就凉了。」
「那么，我可以知道你的收件地址吗？」
时光荏苒，年余之后，他们成了生活中的朋友，学业上的师徒，她叫他「小夫子」，他叫她「婉婉」。旁人都不大能理解，这个年代，还能「君子之交淡如水」么？没有交换微信，一个月也不一定见一回面，这算什么师友？他倒是不太在意。节假日各回各家，不能在图书馆碰面了，便互发信件。这日正是骆渊的生日，不出意料，他收到了元夕的邮寄贺礼。
他找出一只贝母镶柄的裁刀，小心翼翼地切开包裹，内里是一个用绒布结实护住的檀木匣子，仿仿佛佛，若有冷香。他略顿了顿，拿手帕细细揩拭了手指，这才开匣。匣内有一只成色极佳的云纹白玉牌，结着黛色的穗，还有两张薄薄的信笺，其中一张上是元夕娟秀的钢笔字迹：
「祝骆渊学长生日快乐，毕业快乐！夏元夕。」
另一张则是有些蹩脚的毛笔字：「温润而泽，有似于智；锐而不害，有似于仁；抑而不挠，有似于义；有瑕于内必见于外，有似于信；垂之如坠，有似于礼。」最后是一枚模糊的印：「婉」。
他教给她的文段，他教给她的书法，和他教给她的篆刻。
拿着茶盒，记忆的闸门悄然打开，他有些无所适从地站在原地。最终，骆渊还是将它放回了原处，带着饮酒用具在院落中坐下。
他为自己温了壶白鹤清酒，对花独酌。月色溶溶，花影在冰冷的石阶上摇曳，夜风微拂，暗香仿佛在苍穹与大地间弥漫开来。他凝睇树杪上那洁白丰腴的花朵，如姑射照水，新妆绰约，叫他忍不住念起他心上的仙女来。
「婉婉，你知道吗……月色真美……」他举酒，向北方略略偏转手腕，作出倾杯姿态，「婉婉……玉兰花开了，婉婉。」
「婉婉。」他喜欢无声地念这两个字，念着，嘴唇会由微闭的状态，自然地向两边上扬，念着念着，就像心里的花朵开到唇边，忍不住让它绽放出来。
他的婉婉，如今却已在旁人的怀里入梦，他心想。在收到她邮寄的订婚请帖的当天，他就拨电话给柳教授，不再推拒那个条件诱人的工作邀请，只身前往千里之外的陌生的冰冷的城。
他不能活在没有她的城市。
他只能活在没有她的城市。
过去早已远得触不可及，未来却又路随人茫茫，他在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暗处孤单踟蹰，而她恐怕已经步伐轻快地迈进新的生活。
「很快就是你的生日了。」骆渊手腕轻翻，酒液汇成晶亮的丝，溅入尘土，「我提前道贺罢，如果当日祝福，你怎能听得见我……」
有缘昔年琴棋书画诗酒花，无份今生柴米油盐酱醋茶，他不知道这算不算一种幸运。有人劝他，不必如此惦念，到手的「明月光」总有一日会变成「饭粘子」——这样出身高干家庭、不食人间烟火的姑娘，得不到未尝是坏事。他却觉得，只要是同她在一起，他愿意成为委曲求全和默默付出的那一个。他们会很幸福。
只要是同她在一起……骆渊自嘲地勾起唇角，复为自己斟满酒杯。
春江花朝秋月夜，往往取酒还独倾。梦里不知身是客，醉中似有故人来。
人散后，一钩新月天如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