评《被地球人豢养的日子》

让我想起一名非常糟糕的老师。
身为被她讨厌的学生，她做过的事情让我直到现在还有心理阴影。
但我并不是差生，相反，当时我成绩名列前茅，对年级第一的位置都保持着竞争力。
那位老师讨厌我的理由是——我父亲是研究生毕业，大学教授；母亲也是本科毕业。而在当年那个大学生很稀有的年代，这是非常罕见的，至少那个老师自己就不是大学毕业生（小学老师）。
身为小学生的我，根本就没有什么复杂的心思，但那位老师大概是脑补了些什么，把我的所有行为都解释为高傲。
比如学校体检要带大便，我没带，一定是因为我爸是医学院的教授，我看不起学校组织的体检活动。
我性格内向（其实这也有她的功劳），就被说成是我不愿意跟同学打成一片——用今天的话来说，就叫不接地气。
她有个习惯，就是喜欢支使某个同学去办公室拿东西，趁人不在，背后讲人坏话。我被这么支开过一次，最初还没想到她是这个目的，只觉得回到教室以后，班上安静得很古怪，老师脸上带着一种做了坏事以后没人发现的得意阴险的笑容。
直到有一次，她把另一名同学以同样的手段支开，然后肆无忌惮地辱骂那名同学。当然，作为一名语文老师，她还是骂人不带脏字儿的，只是用了一些例如“行尸走肉”“他妈生块叉烧好过生他”之类的语句。当那名同学回到教室，老师忽然闭嘴，全班依然一片安静，整个气氛变得很古怪。老师脸上，又带着一种高深莫测的笑容……
看到这一幕，我才恍然醒悟，之前让我觉得古怪的情形是怎么回事。
也明白了，为什么我作为一个成绩优异的学生，郊游组队时从来没人主动找我。
甚至好不容易跟一名转校生成为好友，想在郊游的时候跟她一组，同组的其他成员还自以为小声地说“我不要跟她一组”来反对我的加入。
每次郊游，像我这种没人要的孩子就自成一组，而这一组的成员几乎都是被老师委托过“去办公室拿东西”的任务的。除了我这个异类，其他人都是成绩也差、家境也差的小可怜——而且重点是家境差。
因为，当时班上有个小混混，成绩也差，还喜欢打架、讲脏话、欺负同学，却深得老师的喜爱，多次得到她“有活力”的评价。他的家境，属于普通。
我曾经和这位小混混同桌，每天被逼着写作业给他抄，每次起冲突都是被骂得还不了口……
有一次，因为不小心发生肢体碰撞，我弄疼了他，结果他就拿起铅笔死命往我手上扎，我疼得受不了就哭了。我都没主动告状，老师自己看到了来问是怎么回事，然后他就说，是我先打他的。我反驳，我是不小心的，而且再三道过歉了。他又狡辩说他也是不小心的（一只手抓着我的手，一只手抓着笔就往下扎，也能是不小心）。
我还想说话，老师却不再听了，马上就用一种讽刺的表情，笑着说：“就你能打人，别人打你就不行啊？还哭还告状。好，你说了对不起，那他也说句对不起就行了吧。”
于是那个小混混，就用一种很明显的，得到了支持而得意的表情，很敷衍地说了一句：“那就对不起咯。”
这件事情就这么强制调解了。
那时候排座位，都讲究“一帮一”，就是优生跟差生同桌。我一直都是跟差生同桌，也受老师的洗脑，认为差生都是思想品德败坏、不可理喻的人（当时我还不知道她背地里也是这么夸张地说我），对同桌总是下意识地疏远。
有一次，我的同桌成了一个臭名昭著的男生——他成绩比那个小混混更差，平时老跟那个小混混一起玩，却明显是那个小混混的从属。老师对他和那个小混混的态度也截然不同，对他总是揪着耳朵、用各种难听的话大声叱骂。根据老师的态度来排名，他在班上的地位应该是倒数三名以内的。
因为老师的一些说辞，我对这个同桌的印象就是，这不会是个神经病吧？
直到有一天，这个男生以一种非常虔诚的态度向我请教功课。
我当时心里是有点略怕的，因为以前那个小混混每次理直气壮地“请教功课”，最后就会变成抄我作业还嫌我奉上作业的态度不够好的事态。
但我一向是个面瘫，心里怎么想也没表现出来。硬要形容的话，用“客气礼貌”最能形容我表面的态度吧。
这算不上亲切，那名男生却表现得有点受宠若惊，请教其他问题的时候越发虔诚了。在那以后，我能感觉到，他在一些小事上都会有意无意地讨好我。
当时的我还想不到太多，只是有些意外这人居然那么好相处，竟然还会因为我教他功课而对我有好脸色，跟那个小混混简直不是一个档次。于是对他略有改观。
长大以后再回想……
那孩子，家里有暴力的、只会用毒打来教育孩子的父亲，和一个非常赞同他父亲的教育方式、只会为他挨打而叫好的母亲；在学校，被老师视为臭虫，每天用厌恶的眼光注视、用不堪的语言“批评教育”，被根本不了解他、也并不想了解他的同学，因先入为主的印象讨厌和排斥。
愿意带着他瞎胡闹的小混混，和表现出中立态度的我，大概就是对他最友善的人了吧？
孩子的世界很小，成年人随意的几个举动，就足以构筑出他们的整个生存环境。
我们以成年人的眼光，去看他们遭遇的一切，虽然会觉得他们遭受了不公的待遇，却很难感同身受地体会到那有多么绝望。
而我还记得那种感觉，那时整个世界都是灰暗的。
所以，我一点也不觉得，受了委屈的孩子想要自杀，是懦弱的表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