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5.06.20

也许他得想点别的办法。宴凡一边揉着面团一边想，料理台前的窗户是开着的，山间林间凛冽的空气总会让人精神一振。他和拉斐尔已经在这里住了有一段时间。三餐都归他管，餐餐变着花样来。
正出神，就听到波奇履带转动的声音传来，小机器人哭丧着脸，宴凡也是拿它没办法，怎么劝都天天挂着这幅表情——纯电子表情。宴凡看着波奇用一只机械臂稳稳地夹着装糖的罐子，另一只在身后伸得特别长，坚决无比地把小金毛拒绝在了厨房之外，小金毛不死心地又挠又咬，还哼哼呜呜地叫，头顶着波奇的机械臂一点都不气馁。
现在还算好一点，一开始小金毛和波奇见面的时候，波奇简直被吓掉了三魂七魄，天天伸着机械臂在家里乱跑，小金毛发挥了狩猎的本能，追在后面不要太开心。不得已，他们只好把小金毛和波奇隔在楼上和楼下。慢慢的，波奇才能接受家里有一个会跑会跳会撒娇的小怪物的存在。
“谢谢你，波奇。”宴凡接过它递的罐子。
波奇一句话也不说，很是沮丧地往前蹭了两步，把圆圆的脑袋抵在宴凡的腿上，宴凡满脑黑线地感受到腿上湿了一片，只好拍拍波奇的脑袋，“怎么了吗，波奇？还有，波奇，我好奇问一下，你为什么会有眼泪。”
波奇抬起满是水珠的脸，疑惑道：“要是没有眼泪怎么哭？最近波奇每天都往身体里面装水，好麻烦，但是波奇好想哭。”
喂，不要随便装水啊，出问题了怎么办！
波奇又道，“主人最近都不喜欢波奇了，宴凡也不让波奇上楼，还让波奇跟红烧肉在一层楼玩。波奇不喜欢红烧肉。”说着又闷闷不乐地低下了头。
宴凡觉得很沉重，关于要如何安慰一个机器人不要哭的问题。
拉斐尔上次任务结束得不太顺利，军方从来没有那么惨重的伤亡，这无关乎最后胜利与否了，人们只希望一切都能结束。宴凡很难去想象他们经历了怎样的画面，拉斐尔甚至拒绝后续治疗，他的状态很不好，波奇履带转动的声音都让他感到不舒服。
宴凡蹲下来平视波奇，安慰道：“波奇不是一直在做饭吗？你主人每天都有要我谢谢波奇对不对？他只是需要一段时间，波奇，只是一小段时间。”
波奇懂事地点点头，期冀地看着宴凡接话道：“让我们两个都静静。”说完还回头看了一眼，以确保小金毛被它拦在门外。
宴凡只好强压下各种复杂的情绪，继续指挥着波奇做早餐。

做好的食物摆在木制的托盘里，红油豆腐脑，摊好的鸡蛋饼，一笼水晶虾饺，还做了三样凉菜分装在三个小碟子里。宴凡一出厨房，小金毛就绕着宴凡的脚边打转，宴凡又怕踩着它，又怕被绊倒。最后还是波奇把小金毛的注意力吸引走了。其实波奇还是蛮喜欢红烧肉的吧，宴凡这么想。
来到二楼的走廊尽头，房门半掩着，宴凡特意把脚步声放重了一些，推开门看见拉斐尔扶着床头站着穿衣服，但显然是失败的，“早上好，你的伟大穿衣计划怎么样？”宴凡心里安慰自己不要跟他一般见识，把托盘放在桌上，取出碗筷食物，一一摆好。拉斐尔微笑着看着他，说：“嗯，没成功，有点遗憾。”
宴凡听了就走过去，扶着他坐在床沿，帮他换好裤子，还有汗湿的衣服。搁在宴凡生活的那个世界，他这还应该打着石膏躺在床上静养才对，伤筋动骨一百天，懂不懂？！这么想着，宴凡帮他套好了袜子，但他不能阻止拉斐尔自己的各种尝试，好在拉斐尔还没干出什么为了够一杯水摔倒在地这种事情。
要是发生了，立马离婚，没商量。就是这么绝情。
宴凡低着头在整理拉斐尔的裤脚，忽然觉得身上一重，拉斐尔这混蛋直接趴上来了！宴凡被他整个人蒙在怀里，该死的是，他一动也不敢动，蹲着重心本来就不稳，就怕压倒拉斐尔的腿，只能憋着气硬撑着，另一手掐拉斐尔腰上的肉。拉斐尔“嘶”了一声，还是努力把整个人都摊在宴凡的肩背上，抱怨道：“好用劲，痛死了。”
痛死你特么还不起来！还不起来！不摔倒也要离婚！这日子没法儿过了！
等到拉斐尔大发慈悲地直起身来，宴凡还没来得及喘口气，就感到拉斐尔向他侵身，亲了他一下。那张笑眯眯的脸，又该死又好看，宴凡心想，我天天在担哪门子的心。最后只能归结为，女朋友受伤了总是要撒娇——这种设定，宴凡才心平气和地架着拉斐尔挪到餐桌旁。这就是了，伤员非要坐着吃饭。宴凡也不想说什么了，女朋友开心就好。
拉斐尔一如既往地称赞了宴凡的手艺，把宴凡夸得脖颈都红了。
宴凡看着拉斐尔舀了一勺豆腐脑，白色的豆花上面飘着红油和翠绿的葱圈，但拉斐尔迟迟没有抬起手，宴凡刚想问拉斐尔是不是不合口味，就看见拉斐尔愣在了那里，眼神失焦。宴凡一直坐在他身边，一把攥住了拉斐尔冰凉的手，一点点地扣进去，指缝贴着指缝，才感觉到拉斐尔在颤抖。不一会儿极细的履带转动的声音才传来，停在了门口。
宴凡只是紧紧地握着拉斐尔的手，另一只手小心稳妥地贴着他的后颈，把他往自己怀里带，温声告诉他要深呼吸，以及，“那是波奇，波奇，你的管家，负责你的衣食起居。”感受到拉斐尔没有进一步的抗拒情绪，宴凡甚至觉得庆幸，他一直在好转。波奇小心的站在门外，宴凡能听到他转动脑袋时的声音，还有机械臂伸出又缩回，他大概是想推开门看一看。一直以来他都在避免很多词汇，机械、机器人、战争、虫族。
不知过去了多久，他听到拉斐尔如释重负又疲惫不堪地喘了一口气，他心里也跟着松了一口气，感觉到拉斐尔缓缓靠在他怀里，他一动也不敢动。相握的手紧得发汗，但也不会松开。

加百列他们安慰宴凡，说拉斐尔身经百战，症状也不严重，一定很快就会恢复的。宴凡也不知道什么症状叫作严重，什么叫作不。
医生告诉他要注意措辞，规避刺激性的颜色、声音、图象。很久以来，他要跟拉斐尔这么打招呼，“今天是公元3019年6月20日，你叫拉斐尔·巴格肖，今年四十三岁，你在仙女座星系中央悬臂首都星行政洲首都学院区花园街233号，你和我的家里，我是宴凡，你的丈夫，你很安全，早上好。”
拉斐尔总是笑着看着他，有时候脸色会很不好看，无疑他在忍受。宴凡只好跟他说话，一遍一遍，不厌其烦地重复着一些琐碎简单的信息。告诉他，你在哪里，你和谁在一起，你很安全。
他环着拉斐尔，直到拉斐尔拍了拍他的胳膊，让他放松，宴凡这才感到身体有多僵硬，他暖着场，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乐呵呵地坐下，问要不要去热一下。拉斐尔只是笑着看着他，仿佛很久很久。随后眼神转向门口，缓慢却坚定道：“波奇。”圆滚滚的身子从门缝后面挤了进来，拉斐尔花了比平时长的时间去开口，“可以帮我热一下饭菜吗？”宴凡依旧握着他的手，这感觉像是拨云见日，长久的潜伏在深海终于看见了一缕阳光。波奇小心地看了看拉斐尔，又看了看宴凡，宴凡才猛地回过神，愣愣地点头。波奇才欢天喜地的凑过来，拿了需要热的饭菜走出去。
拉斐尔挠了挠宴凡的掌心，让宴凡松手，顺势又牵起，宴凡傻乎乎地任拉斐尔捉弄，心里溢满了不能说的情感。他想，他没有哪一刻比现在更意识到拉斐尔的坚韧与强大。就像是拉斐尔在某天早上例行的“信息早安”后告诉他的那样，“你只要说，你是宴凡，早上好，你爱我，就好了。”“给我一些时间。”就像是他坚持要自己尝试“穿衣计划”。
他会好的。
宴凡这么告诉自己。
“我今天忽然觉得你很帅。”宴凡一错不错地看着拉斐尔，忽然开口道。
“真的吗？”拉斐尔惊喜地看着宴凡，“那我这么帅，可以有奖励吗？”
“想多了，完全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