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配是个技术活儿

既然很明确地知道以下是一篇长评。所以，开头真是个麻烦事。
我对简奥斯丁有一种莫名的偏爱。当年，看到过一个对她极其苛刻的评价，大意是她眼光狭窄，所有小说都是没完没了地在写姑娘婚配的故事，当不起一个深刻的小说家。我一直想找个像样的理由来好好地反驳一下这种扯淡的评论，有一次终于给我找到一篇很不错的论文，这个作者觉得奥斯丁还是很厉害的，因为她懂得婚配的艺术，懂得在现代的极其不靠谱的罗曼蒂克爱情观和古典的更推重德性的婚姻观之间找到某种调和，她懂得婚配的美满与否，大部分的原因还是要看你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你能看上什么样的人，你做了什么选择。
最近沉闷，看了好多古代小言，最常见的主题还是婚配。对于一个女儿来说，出身在古代的贵胄之家，没什么意外的话这小说基本就是围绕着她怎么嫁一个好人家了。不过，大多数作者们还是不太能领会所谓婚配的艺术，因为她们笔下的众女儿们，总是如此运筹帷幄目标明确，看上的总是最好的那个男儿，做出的选择总是导向一个美满结局。她们总是能把现代的浪漫爱情气息和古代严苛的道德婚姻观念完美地融合在一起，好像它们完全不会冲突，总是能够两全。我看了《千金裘》之后才发现另一种写法。
那位为奥斯丁说尽了好话的人，给了奥斯丁一个遗憾的评论，他说她笔下的人物结局终究还是太圆满了，事实上，成功的婚配依赖太多的偶然性，伊丽莎白也不是没判断失误过，不过奥斯丁不能忍心葬送自己的浪漫情怀，还是安排了导向最好的那个结局的所有转机。
《千金裘》里，几乎所有人物，都在婚配上判断失误过（卫芳，何氏，甚至是讨人嫌的木瑾和魏雅欣）。卫蘅当然是栽得最惨的，她始终都在动摇，始终不知道自己要什么，我也毫不意外她会有番外那样惨的一个结局。她基本白活了一世，白长了一张好脸。陆湛看起来聪明，但也一样惨。这一对主角为什么那么惨？就我的观感来说：在小说的正文，我们以为要走一个浪漫爱情故事，但是实际上这是一个古典的婚配故事，所以我猜很多人会觉得意难平（哪怕是甜蜜的结局），因为主角们居然没有爱得轰轰烈烈，无比确切。在番外，已经被浪漫的爱情观带坏了的主角，试图走回那个古典的婚姻世界，但是却发现回不去了，他们双双迷失，卫蘅发现了确切的爱，但是她已经无法把这份爱安置到自己的婚姻中。陆湛也发现了确切的爱，但是他发现得比卫蘅还要晚。最后的命运轮回在我看来，简直无比悲惨：它没有让任何人得到满足，它只是告诉我们，一份确切的爱要找到婚姻的归宿，中间几乎全部都是偶然。那一个最美好的结局，那个陆湛早早地爱着和守护着还不懂事的卫蘅，和卫蘅共度了和美一生的陆湛，就像是无数相似的小说里的标准男主，在悲惨的轮回里，那样的一生竟然看着像场镜花水月，它背后的真实面貌是无数可能性堆积起来的偶然性的宇宙。
然而这种悲观主义不可怪罪于偶然，因为一个人要对自己的错误判断负责任。归根到底，还是要看你是一个什么样的人。我说卫蘅白活了一世，白长了一张好脸，她的重生不见得对她个人有什么重大意义。她的前世，是中规中矩的古典式婚配，虽然她死得早，但是没有犯大错。然而，她重生以后，就成为了一个游离不定的人：她已经体会过那种古典婚配了，对她来说，那既不坏，又称不上十分好。所以她没有能够彻底拒绝陆湛，尽管前半段剧情她对他是谈不上喜欢的。陆湛不是重生的，但他也是个游离不定的人，因为他是个全身上下都开了挂的男主，对于他来说，古典的婚配可以接受，也可以拒绝。按照古典式婚配的套路，他们多半成不了一对，按照浪漫爱情故事的套路，他们又总是让我们意难平。所以，大概有时候我们会觉得她嫁给范用其实也不错，是个很实在的选择，有时候又觉得有那么漂亮出身高贵的女主又有那么有权有钱任性的男主，他们不谈个恋爱生一堆娃，实在对不起这个设定。可见我们也是游离不定的人，踮着脚尖希望自己做出最正确的选择，找到最好的人——既是喜欢的，又是靠谱的，而且还要爱自己爱得深重的那个人。
他会出现吗？他出现的时候我会辨认出来吗？我辨认出来的最好的人会是好的吗？我辨认出来的那个确实是好的人，我们会彼此相互喜欢吗？那些可能的坎坷和波折，能够顺利度过吗？可能女主确实在一次又一次地问这些问题，但是她多活一辈子的经验根本没有办法帮她解答，她还是原来的那个她，她的重生几乎没有改变什么重要的事情。这应该才是人生的真实。能够借用以往的经验做出正确判断的事情能有多少？卫蘅这个角色重生以后发生的那些最大的变化，都不是借她上辈子的经验得来的，而是她一步一步又走了一遍自己的人生，在新的经验里得到的新的教训。可惜的是，女怕嫁错郎，在最重要的事情上，我们往往只有一次机会，错了就无可挽回。
古典的婚姻如此确定，而荷尔蒙产生的爱情如此不确定。在传统的婚姻中不存在那种我们认为必不可少的爱情，没有陷入热恋中的男人或女人，只有在确定的婚姻关系中的夫与妇。在那个世界里，男女非有行媒不相知名，非受币不交不亲；在那个世界里，不存在天然独占的、排它的爱情，分享自己的丈夫并不是不可接受；在那个世界里，你能确切地知道自己的责任和归宿，但是你不知道这样过去的一生是不是算得上无憾。
或许不应该用非此即彼的态度去看问题。完美的婚配当然需要运气，但是运气不会总光顾那些本来就没有好眼光的人。或许正是从失败的婚配中，才能看出一个人所有的长处与短处，才能看出我们离自己的理想有多远，又是如何在自己的行动中背道而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