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千金记》到《欢喜记》

我一直觉得长期坚持写耽美文的作者一定有自己坚持的理由，在如今网文商业化大潮下，谁都知道同等水平下言情文的收益要比耽美文多。言情文死忠的我也看过一些耽美文，其中包括石头大的嫡子两部曲，可是，很奇怪的，我反倒是在看了石头大的千金与欢喜二文后，才略有些理解石头的想法，或者说，自以为明白作者的想法。
醋鱼之死一出，文下哗然一片，直到有个读者说‘隔壁的玻璃们都活的好好的，可言情文就……’，我顿时忍俊不禁，忍不住来说两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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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表明立场，我觉得《千金记》很不错，极具特色，过目难忘。
读网文至今，种田文宅斗文宫斗文家长里短文加起来没看一百篇也有七八十篇了，大多都泯然记忆，能牢牢记住的也就那么几篇，《千金记》绝对在其中。
我觉得这篇文与其说是神转折激怒了读者，还不如说这篇‘特别’的种田文戳中了大家心中隐痛和恐惧。那些觉得这篇不好的读者，其实并不是真的觉得《千金记》不好看——事实上谁都不能否认这文很精彩，而是它不符合这十几年来读者对穿越女走向的期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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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嘉言不是那种反面的穿越女，爱炫耀，爱剽窃诗词发明，爱周旋于各种公子哥中，爱出风头爱招摇……她统统都没有。她友爱慈悲，热情正直，善良豁达，聪明却又宽厚，是真正意义上正面的穿越女，这样一个女主，放在一个四平八稳的种田文模式下，简直铁杆杠杠应该有一个花好月圆十全十美的结局。
可结果偏偏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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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然有读者认为嘉言的结局也不错了，可惜像我这样庸俗的小市民永远都认为一个没太大野心和权力欲的女子的幸福应该是爱我所爱，天长地久，儿孙绕膝，一家和睦。跟一个比自己老爹还大几岁的皇帝过日子，我并不认为是幸福。嘉言也许很敬重皇帝，但她绝对不爱他，其次没意外的话，她后半辈子有几十年的寡要守。深宫寂寞，家人好友远离，大约只能在国家大事上发挥发挥，为百姓造福了。
可是这样一个可爱的女子为什么会落到这样的田地呢？
答案很反讽，恰恰是她太聪慧太善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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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因为嘉言超出一般的聪慧厉害，才会有秦家的酒席上对抗景慧大长公主那一幕——如果她只是一般优秀的后宅女子，能想出用贫寒学子的集体意识去打压大长公主吗？顶多酒席上顶嘴两句，或是息事宁人的扶着祖母回去，然后好好安慰。
也才会有赶走二皇子的章侧妃那一幕，也才会避居老梅庵，也才会结识吴家兄弟，也才会订婚非人，也才会插手宫变之事……致使错过定下婚事的机会，最后入宫。
嘉言是真的善良豁达，她明明不喜欢继妹，但还是挖空脑筋为她补养身体，才有了后来被嘉语陷害被嫁恶心的方二货，致使终身被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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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谓天塌下来有高个的顶着，嘉言的强大聪慧恰恰让她成为了这个‘高个’。
被景辉大长公主损几句老太太当然会痛苦羞辱，但回去哭几场就完了，也不会活不下去，宋家也不会以后就没脸见人，宋荣难道会忍气吞声，总有找回场子的机会。宫变那次也是，明显皇帝不会死，如果嘉言不出来吴家兄弟没准还能多饶上几个讨厌鬼，如那老不死的太后。嘉言还会武，完全超出一般后宅女子的强大，若不是她踢飞了方二货，纵算嘉语不嫁过去，至少也得看见脱裤子的男人，看她以后当了德妃还有没有脸给自家姐姐和调戏过自己的家伙拉媒保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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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仔细读文，读者们会愕然发现，如果嘉言只具备普通优秀的后宅女子素质，也许她的一生反而会幸福顺遂许多。
有宋荣那样明白的父亲在，亡母的嫁妆无虑，也不必担心被乱嫁，只需具备普通水准的优秀气气后母斗斗妹妹哄哄父亲和祖母就够了，以她的姿色和脾气，哪怕进宫选秀，被退回去的可能性也是九成九。最后像嘉言最初的愿望，嫁一个像宋二叔那样的丈夫，好好经营自己的小家庭，就ok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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嘉言最大的悲剧在于，她从来不曾对不起过任何人，相反她善待所有人，包括她并不喜欢的，可她却几乎被所有她曾善待过的人辜负，包括父亲，弟弟，好友，甚至那个才吃了两天饱饭就肖想嘉言未婚夫的权表姑。
很多读者看到最后已经气炸了，其实没看懂石头大最后借宋容的口当着皇帝和嘉语的面说出痛心嘉言的那一番话，其实作者不是不惋惜难过嘉言，也并不是真的认为嘉言最后的结局圆圆满满了，一切早就写明白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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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这正是让许多读者吐血挠墙的地方。
穿越文发展至今，穿越各式各样，五花八门，但万变不离其宗，总不能少了两个最大的特点，聪慧和善良。
你可以是锋芒毕露的聪慧，可以是大智若愚的聪慧，也可以是扮猪吃老虎的聪慧，甚至可以是后知后觉的聪慧，只有极少数是真正一笨到底靠运气驰骋的穿越女。
你可以是刀子嘴豆腐心面冷心热的善良，可以是有些小奸小恶但大关头上把得主的善良，也可以是自己没意识到其实内心深处很善良的善良，甚至可以是开始各种邪恶最后千帆过尽悔悟的善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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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具备了上述两个条件的穿越女也大多数都获得了幸福，只有极少数例外，如一度君华的《水煮》女主，那个太惨了（不过在古代写小黄文出事也是可见的，现代不也一样）。
可嘉言又没写小黄文，而她的聪慧善良却成了伤害自己的反作用力，在我看来，这才是《千金记》一文毁誉参半的最大理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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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好女孩，出身在一个好家庭，父兄都明白事理，如果稍微笨一点，稍微自私一点，反而能幸福顺遂，那么是不是我们根本不需要推崇聪慧和善良呢？或者只需具备其一？
如果很聪慧，但懒得理睬和自己一向不和的后母妹妹，那嘉语早死了；如果很善良，但没有足够的洞察力和聪敏，不得其法直言相告，然后善意的提醒被满心防备的后母当作驴肝肺，那嘉语也早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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肉大的最后一篇耽美文，故事的最后，宝玉温柔地扶着身怀六甲的妻子，和机油对望一眼，最后错肩而过。之后，肉大就开始写言情文了。当然，我是求之不得，但我家机油伤感了很久。这也算一个交代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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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石头不是，她是同时写着言情和耽美，但显然玻璃们的生活比言情女主幸福许多，于是不少读者怒了，觉得石头居心可恶。但我恰恰认为，这正是一个作者坚持的可贵之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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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从千金到欢喜，石头都想表明一点：在古代那种环境中（其实现代也是），女子比男子过的艰难的多。同样的灾难袭来，男子能活下去，女子却往往不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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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样是爱人谋反，明小胖就算不登基也不见得会终身受耽误，痛苦几天几夜也就过去了，可嘉言就会哀恸终身；惜春就算爱人死了，他一样能继续观天象做学问游山逛水，天高水阔，可长卿就不行，连醋鱼的表白都噤若寒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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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婉上京讨说法，一个不慎就被迷女干，若非遇到好皇帝好御史，她的下场会如何？徐盈玉一开始也算嫁的可以了，若非父兄给力，她合离之后的结局会如何？男子会有这样的顾虑吗？惜春被凤凰脱裤子调戏了索性放开享受一番；魏老二□□精神双出轨，还和老婆打架闹离婚，女子行吗？
说了这么多，我的意思是，不是石头笔下的玻璃们比言情文女主们过的好，而是现实生活本来就对男子比较宽容，对女子比较苛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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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现在刚看到梨花手刃父祖叔三颗狗头这一部分，这个悲剧中梨子的表现恰恰说明了石头一贯的看法。之所以梨花要求直接结果了渣爹的狗命而梨子却主张打断渣爹的腿就算了，不是因为梨子是个坏弟弟，也不是因为他是个舍不得人渣老爹的愚孝儿子，而是在灾难面前，男女的感受度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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强悍如梨花，能挣银子能掐架，但只要渣爹的一纸文书就得为奴为妾，这种灾难是毁灭性的，这种感受只有女子才能切肤体会，而作为男孩子的梨子尽管也深受渣爹的害处，但毕竟还是差了一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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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今天是梨子掌握了包子配料的秘方，渣爹能卖儿子做妾吗，冯家敢算计渣爹把儿子卖为奴仆吗。就算梨子敢卖身，这样厉害的人物哪个主家受得起做自家的奴仆？！冯简不就是轻视梨花是女儿身，觉得再厉害也不过是女流之辈，只要得到了她的身子，再生儿育女，梨花不从也得从了。
同样是泥石流，于梨子才到脖子，于梨花就是灭顶之灾了。同样这么一个渣爹，梨子不过感到痛恨厌恶，而梨花还有一股痛恨厌恶之外的恐惧。她所有的努力，所有的奋斗，所有的辛苦期盼和美好未来，都可以被这个渣爹轻易地毁掉。
所以她想除掉他，而梨子不过想打断腿了事，他没这么深切的感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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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然，我还是很怨恨梨子的，真正心疼姐姐的弟弟，是会对姐姐的恐惧和遭遇感同身受的，是会想姐姐之所想，想要提早除掉所有能威胁到姐姐的一切潜在因素。
而梨子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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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头的言情文看似热闹家常，其实我总觉得其中充满了一股深深苍凉感，这个世上没有什么人是真正能靠得住的，包括父母手足，只有自己才能最为自己着想。
梨花这一去，江湖漂泊，风霜雨露，青春蹉跎，何等辛苦艰难，梨子再痛心也不能替姐姐不幸，将来他依然会娶妻生子，依然会有自己完满的人生，那梨花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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套句长卿自己的话，她这一辈子有那么一个人那样真心的爱过她，对她好，她已知足了。其实整个故事中，我真正心疼的是梨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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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头的种田文，大家不能用一贯的眼光去看，不然必定会气的吐血。也许大家应该换一个角度去看。长卿也好，梨花也好，嘉言也好，她们的善良和聪慧并不能阻止这个险恶世界加诸于女子身上苦痛降临；但不论如何，她们都勇敢的去爱，去生活，去抗争，绝不认输。
这就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