评《有种掰直我》

渣攻的英雄之旅——时间、爱与阶级
原则上说文本的解读要建立在文本的细读之上，请原谅我吧，我被太太的文字冲昏了头脑，一股脑的激情与感动来不及积淀恨不得立马喷涌而出。由于时间缘故，只是匆忙了看了几部（《有种掰弯我》、《有种掰直我》、《情敌》、《情人》、《同学，你认错人了》、《锁情指环》），希望我下面的胡言乱语不会过度违背太太的本意。
一、渣攻变形记——英雄的诞生
在故事创作时，经常被提及的一个基本分析的结构即“英雄之旅”：“英雄”源自古希腊语，原意为“保护和服务”，英雄是愿意为了保护和服务羊群而牺牲的牧羊人，“英雄”这个词是跟自我牺牲联系在一起的。而英雄之旅则是指英雄“勇敢地出发”而进入世界，而且遭遇到各种各样的人物和角色，虽然他开始了外在的旅程，但这种神话象征了他的内在旅程——这是一趟英雄必须遭遇和整合他自己里不同部分的旅程，不论他走到何处，不论他的冒险涉及何事，他的旅程总是一种自我发现的内在旅程，而他的目的总是集中于角色发展的内在旅程。
当我在第一遍读完《有种掰直我》，脑子里一片空白，闭上眼慢慢回想这几十万字里的故事，我似乎触摸到了许辉的生命的脉络。在整个过程中，他大体上经历了三次自我超越与发展（通俗说或许是“火葬场”？），每次蜕变的痛苦都带给他对“自我”与“爱”的更深刻更纯粹的认识，而作为读者的我们则见证了他逐渐从一个金玉在外败絮其中的嚣张跋扈的二世祖慢慢变为了一个拥抱爱、学会爱、认真爱、坚持爱的英雄。
而文章最让我喜爱与惊叹的便是这三次层层递进，逐步深入人物内核的两难选择或曰英雄的试炼之路，许辉从一个面孔模糊的二世祖慢慢变为了我心中的英雄。通常说，人物塑造是一切可以观察到的人的素质综合，一切通过仔细考察便可获知的东西：诸如外貌、性格、家世背景...但这些的组合并不是人物。真正的人物性格的真相是人处在压力之下做出选择时得到揭示——压力越大，揭示越深，其选择便越真实的体现了人物的本性。
第一次选择是在许辉欺骗景安——在生日宴会后的羞辱后。而这场报复既是为了维护自己一以贯之的睚眦必报的人设，更是抗拒自己内心对景安令他望而却步的爱意的萌芽的外在投射，或者也掺杂着景安对自己的“屈尊降贵”的不领情的懊恼。却没料到在隐隐不安中完成报复后更加陷入痛苦的深渊。在一番煎熬中，他想清楚了，我，堂堂的许辉，就是喜欢上一个男的又能怎样，我想要什么得不到。在大少爷的面子和灼烧着内心的爱欲之间，他选择了自己的情感。
但是虽然他接受了一个爱上平凡同性的事实，他仍然是许家大少，他只是为了不让自己的更加痛苦而选择清醒，他的低头是权衡利弊的结果，他只是屈服于自己的爱欲，而他的目的是得到景安——他必须占有景安。而且他的手段更是清清楚楚地告诉我们除了性向之外，他还是没有一丝丝变化，仗势欺人、阴险暗算的手段全给景安招呼上来，仗着景安就是心中该死的还残留着爱他的小火苗，他得愿以偿。
第二次，许辉出轨嫩模。这次“无心之举”直接导致了景安坚定的分手，这也暗合了他第一次教训吃的不够彻底——你必须属于我，但我不可能只属于你。景安明白了许辉的“爱”也不过如此，其实从这次放手开始，一条人物弧光的暗线慢慢浮现出来。
第三次，许辉毫不犹豫地在向家人出柜和安稳的继续当自己大少爷中选择逃避。景安在一次次无望的等待中，终于放弃。其实许辉的这次选择早在第一次火葬场时的体育馆告白时便已在向读者暗示，廖胜英提醒在场的狐朋狗友们最好守口如瓶，许辉更是对景安的不安大大方方的表示决不会让家人知道，谁知道这种安慰竟然会随着爱意加深变成让人绝望而寒心的伤害呢。
这三次选择，在讲述过程中展现了许辉内在本性中的弧光，我们可以看到他慢慢剥离了伴随着他二十余年的家庭、社会和自我给自己的做好的厚厚的沉积着惯性和懦弱的硬壳——从一个自视甚高、张口就是“三六九等你是哪一等”的二世祖到学会低头、懵懵懂懂的懂得尊重景安和他平凡的世界再到明白爱人应当是平等的、为了爱应当学会自我约束和牺牲（这当然涉及到一个更深刻的话题，爱本身或许就意味着不自由和束缚）再到只剩下吴景安的许辉。
他的成长与蜕变在和家人彻底决裂后令人惊艳，这是我最爱的地方。离开了自己家庭的许辉，彻底变成，或者说只剩下他自己，他被迫面对一无是处的自己，被迫接受自己过去几十年的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不过是外强中干和狐假虎威，他一下子跌落凡间，他所有的自我认知、自信和自尊被迫重组，除了他对景安的爱他几乎无一可靠。太太在这部分的矛盾设计可以说是充满着许辉这个人的反思，而且也压制着普通的狗血文所必备的金手指设定，他从面试被羞辱到心甘情愿的去做苦力再到向旧友借钱，面对被自己拖累的景安的亲朋好友和几乎无望的接踵而至的考验，真正区别于井程和蒋路甚至是所有人的，“许辉”出现了，他的隐忍与退让，他的牺牲与坚持，一个英雄真正的出现了。
二、时间——永远的主角
小说的根本目的是抒情，爱情更是耽美小说毋庸置疑的主题，但往往在大部分耽美里我看到的是随意迸发的激情和毫无深度的色情。而真正的爱情（写耽美的目的也多半是想要描绘现实生活中很难存在的纯粹之爱吧），总是要经历考验的，时间往往是最重要的一环，因为如果我真诚的相信小说中的人物是活的，那他们必将活在时间之中，而爱情不同于亲情和友情，命运也常常会因生活的继续而向人开着无关紧要或者宛若灭顶之灾的玩笑。在很多小说结尾后，我不得不常常他们感到隐约的忧愁——“这个故事虽然完结了，但是他们的生命仍然在继续，他们真的会如同结局那样一直幸福吗？”
但看太太的文，我几乎就没有这种后顾之忧。她的文字充满反思性和敏锐的洞察力，常常在我体内被压抑的悲观主义的猜想还没被激活前就已经让主角们体验了一把生活的辛酸和爱情的波澜。在看到结尾的时候，我几乎无话可说了，他们的爱情经历了九九八十一难，总归是修成正果了，即使未来还有更多的未知，那也只是再历一劫罢了。
而且应该所有习惯了消费其他工业糖精的读者都会被太太文章所展示的时间跨度所震撼吧。这种清晰在场的“时间”因素，让“人物”成为“人”。
首先，人作为时间中的人，成为自己，最重要的是“去成为的过程”。比如在《有种掰弯我》中不止一次被提及——沈煦想过纠结过，万辰也承认过，如果不发生意外，极有可能，这份恋情平平安安地持续几年就以平淡的结局收尾。但是正是因为时间的单向性和不可逆转性，他们在爱恨的绞缠中度过几十年，把彼此深深烙刻在自己生命的烙印中，他们的存在成为彼此生命的一部分，而一个人怎么可能会割舍这种羁绊呢。甚至我们可以幻想，幸好这是一个现代文，沈煦和万辰都是寿命不过百的凡人，否则，他们也不太会在意这弹指一瞬的几十年，正因为时间的有限，生命的无常，他们最后的携手也成为理所当然。
不仅这篇如此，太太笔下的故事大部分都至少跨越5年以上，而正是因为这永远在前进和涌动的时间，人物弧光也变得分外迷人。我们只要闭眼回想一下这几部小说开头的时候攻们吊儿郎当坏得人神共愤的样子，再想想经过了命运的调教一个个变得可爱起来的脸庞就不得不感叹岁月是把整容刀。
再者，时间的在场不仅体现在时间跨度之长，更在于时间存在之细腻。有些耽美小说沉迷于玩弄情节，爱情沦为故事的配角，感情线成为剧情线的附属品，但是在太太的文章中感情线成为主线，甚至感情线就是剧情线，爱情成为真正的剧情推动器，而这两种文的区别，在于对爱情细节的想象——缺乏对爱情细节的想象自然会将文章的主心骨依赖于外部的剧情，但是太太的文章中总是仔细讨论生活、生存的种种现实情境，那么自然，可以衍生的矛盾会更多，将爱情落实到时间的每一瞬，那么其纹络自然会清晰动人。
正如张音曾对许辉有过一个非常中肯的评价——“这就好比铺路，一天两天是看不出形的，能让许辉有所改变的只有时间。让时间来磨去他的尖锐，让生活中层出不穷的问题来帮助他成长。”
三、爱——谁说习惯不能是爱
建立在关于对时间的讨论上，我试着开始关于文章的根基的合法性——爱情的合法性——“为什么这两个人相爱了而且他们竟然能一直这么相爱？”
关于这个问题，现在大部分耽美小说是这么回答的：“鬼畜攻对大美人受强制爱”——个人欲望的满足（远称不上是爱，甚至是极为自私自利的），“强强联手逐鹿天下”——自恋（在对方的眼中欣赏自己，在对方身上看到自己的影子）......
但是太太是这么回答的：
在太太很多的文中，我们都能看见无数次排比句，动辄几百字的小型演讲，往往是谁给谁做饭，谁给谁按摩，谁等着谁回家应一声...诸如此类极为不起眼的生活细节，而这也往往是渣攻痛哭流涕的回忆过去美好生活和坚定自己追夫火葬场的动力时的心理描写。当我们习惯了耽美小说里主角们光彩夺目的金手指和跌宕起伏的传奇经历的时候，我们几乎没有意识到，这些小说人物有真正的生活过吗，他们也许足够强大，他们的爱情也许经得起外界的狂风暴雨，但是他们的爱情经受得住平淡无奇的普通生活吗，他们的生活能经受得住老去的岁月吗，一个人不可能永远在路上。正如齐泽克在批评《泰坦尼克号》的时候曾经打趣说：“通过这场世俗灾难，我们这个爱情故事，在思想上被永远拯救了。”
也许有人质疑，爱情始于化学反应，却难逃归于平淡亲情的命运，但是谁说这种习惯不是一种爱？可能这种观点不能够让所有满意，但我总觉得这份坚信背后是对生活的无限热爱，如果说这种观点也是一种欺骗的话，那么是我愿意去拥抱这份真诚的虚构。
四、阶级——被显现的现实
汉娜·阿伦特曾经提出过一个观点即“法xi斯xing爱化”，而以“爱情”去消解阶级现实也是耽美小说常见的价值观念，充斥着慕强心理的耽美小说设定比比皆是——比如说（虽然即使是这样的情节在如今也不常见了，更常见的是两个“上等人”的爱情）平凡的主角往往遇到天之骄子攻，因为种种机缘巧合被其欺辱，却在结局中实现了隐形的阶级上升，在文章中除了天之骄子的变化除了收获爱情，其他皆是一尘不变。这么一看是不是特别像许辉第一次火葬场之后的状态。
所以太太没有停留在这个比较浅表的层次而是继续往下深入，许辉最初二世祖的身份作为一个资本和权力的符号，他的行动逻辑建立在家族提供的权力网络之上，但是他的爱情让他不得不把自己少爷的身份及其背后一系列的阶级特权和自由（爱人的自由）相对立。特权在文章中没有成为“爽点”，而且通过许辉身份的错位成为一个被明确批判的对象，许辉也通过自我的重建对其构成反叛。
虽然最后许辉仍然回归了许家，重新变回了大少爷，但是这个结果背后的一系列观念的互搏所支撑的道德秩序比起现在流行很多“打脸爽文”的套路要经得起推敲的多。
敲了这么多话，最后我真的除了爱啥也说不出来，请太太继续这样美好的文字创作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