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主题

作者:ivy126

泉州
  雍正五年,三月。
  时值初春,泉州东岸的崇武码头熙攘一片,驴鸣马嘶,夹杂着人声车声,络绎不绝。泉州与台湾隔海相望,是福建重要的出海港口之一,自然商贾云集,经贸繁荣。码头旁的‘崇武客栈’内,更是南来北往,客流不断,等候翻桌用膳之人奈不住饥饿,纷纷怨声载道。
  “桃花!”客栈老板抹着额头的汗水,对自己的女儿道:“你去问问楼上靠窗的那位客人,可愿拼桌?下面实在是招呼不过来了!”
  “知道了,爹!”桃花甩着乌黑的长辫,轻快地跑上楼,见四座皆已客满,唯有靠窗的那桌独坐着一青衣男子,望海沉思,便走过去笑道:“这位老先生,您可愿意与人拼桌?”
  那白发掺黑的男子转过脸来,桃花眼前登时现出一张清矍俊美的脸,剑眉入鬓,凤目含威,尤其是他那双精亮的眸子扫过自己的脸时略一停留,桃花止不住胸口发热,双颊生晕,不觉低下头来。
  “这位姑娘,在下有一事讨饶。”那男子起身施礼后,问道:“请问姑娘,这泉州只有这一处码头吗?”
  “先生想是初到泉州,不知此处的地况吧。泉州乃临海之滨,码头港口少说也不下六处,不过这崇武码头却是泉州最大的码头。”桃花再细瞄了眼对方,估摸他约四十岁左右,虽一身普通的青石布衣,却掩盖不住眉宇间所散发出的雍容高雅之气。
  “不下六处?”青衣男子眼中浮现忧色,喃喃道:“难道是我错了?是我错了?”
  “先生是路过泉州,还是预备在此地常住?”桃花眨着双大眼,笑道:“咱们崇武客栈虽简陋,却极是干净整齐的。先生若要打尖,我与我爹说去,包管给您便宜些!”
  “有劳姑娘费心。在下来此是找人,若能找到尚好,若是找不到,想来便真要久住了。”青衣男子缓缓坐下,望着窗外人潮川流的码头,不觉叹息道:“茫茫人海,若要相逢,果真不易啊!”
  “先生要找谁?”桃花坐下来,问道:“我自幼在此长大,人头地面熟得很,说不定能帮上您!”
  “我要找之人,乃是在下的妻子。”青衣男子摇头道:“她与我约定,在泉州码头相见。不过来此已数日,却不曾见到她。不知这其中是否出了差错,也未可知。”
  “妻子?”桃花眼中一黯,随即又道:“难怪先生您要挑窗口这座位呢,此处望去,正可看清崇武码头的全貌。不过泉州的码头不止这崇武一处,想来先生要费些时日找寻了。不知先生的妻子容貌是何,我也可为先生留意打听一番。”
  望着桃花天真浪漫的脸,青衣男子脑海中不禁浮现出以往种种温馨,双目渐生暖意,柔声道:“她——是这天下最美丽聪慧的女子。当她笑时,百花也会黯然失色,当她落泪时,日月都会暗自神伤。她冰雪聪明,却不持才自傲,她外表看似柔弱,其实内心坚强无比。旁人都道她是个散漫冷漠之人,其实只要了解她的人都知道,她是这世间最善良真挚的女子。如若不是因我之故,她便不会独自在外漂泊数年。她一生的磨难,皆为我而起,如若此次我不能找到她,想来也是老天爷对我的惩罚吧!”
  “天下真有如此美好的女子吗?”桃花眼中一热,望着青衣男子颔首又道:“似先生这样的人中龙凤,自然也只有这般的女子方能匹配得了的。”说罢,擦着眼角匆匆下了楼去。
  胤禟漠然地看着那少女掩面而去,随即又望向窗外自语道:“泉州码头?我拼错了吗?难道真是拼错了吗?”
  正当他心绪不宁,苦思不解时,突感手臂一沉,转脸却见一异国男童正拉扯着自己的衣袖问道:“叔叔,这里有空位,我能坐下吗?”
  胤禟打量着面前的男童,一头干净清爽的黑发,身着套灰色纺布洋装,脚上的棕革皮鞋噌亮发光,粉雕玉琢,眉目如画,心中顿生喜爱,颔首道:“好啊,坐吧。”
  “谢谢叔叔!”男童坐下后,一双黑白分明的眼望着桌上的菜肴,止不住咽着口水。
  见他馋涎欲滴的模样,胤禟浅笑着递过一支鸡腿道:“你叫什么名字?小小年纪,怎得一个人在外闲晃啊?”
  “家里人都唤我七少,您叫我小七吧!”男童接过鸡腿,脸颊双侧各现出个深邃的酒窝,笑嘻嘻道:“听说崇武客栈的面食好吃,我特意跑过来品尝,没想出门时竟忘了带银子,白跑一趟。”
  胤禟闻言,便又将自己还未动筷的一碟子翡翠水晶包推到小七面前,见他吃香斯文,笑意更深道:“长得好生齐整!看你这身装束,想来不是大清的子民吧?”
  “谁说不是大清子民了!我的家的确不在这里,我的朋友和伙伴也皆是外国人。”小七嘟囔道:“但即便没剃发留辫,没穿长衫马褂,我仍然是个货真价实的中国人啊!我娘说了,只有黄河的水,才可以孕育出似我这般漂亮的黄皮肤和黑眼睛。”
  胤禟一愣,随即抚摸着小七柔软的乌发,频频点头道:“好孩子,果然有血性。你的爹娘将你教导地很好,待你长大后,必能出人头地,创立一番大事业。”
  “叔叔,您给我吃鸡腿和包子,您也是个好人。”小七笑眯起眼,津津有味地吃着点心。
  “你虽伶俐,毕竟涉世不深,今日幸而遇到我,若是碰到个心怀不轨之人,将你诓骗拐卖而去——”说到此,胤禟也自觉惊险道:“此刻你的爹娘必已察觉,岂不正焦急万分。我看你还是早些回去,报个平安吧!”
  小七想了想,拍着手起身道:“叔叔说得对,那我便告辞了。谢谢叔叔了!”
  见小七离去,胤禟心中竟油然而生一股不舍之情,又唯恐他再生枝节,不禁匆忙结了帐,尾随他而去。
  穿街过巷,一路往南,走了约莫半个时辰,胤禟但感人潮越涌,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烟味,原来竟是到了泉州天后宫前。只见青石盘龙,角脊凤尾,两侧石刻麒麟,浮雕仰莲连珠,整个天后宫布局错落有致,构筑精巧富丽。
  “请妈祖娘娘保佑我儿子平安回家!”
  “妈祖娘娘保佑,保佑我此次出海风平浪静,一帆风顺!”
  “妈祖娘娘保佑,保佑我的孩子能够早些见到他的父亲!”
  天后宫中香火鼎盛,善男信女的喃声祈福传入耳中,令胤禟心中闪过异样,他抬眼望着正殿中慈眉善目,金光耀眼的妈祖像,低声自语道:“妈祖?泉州妈祖?泉州码头?”
  眼前矮小的身影闪过,不及细思,胤禟忙追了过去,待走出正殿,只见殿后的庭院中栽种着数株樱花,树姿洒脱,琼花云叠,清香溢鼻。
  “娘!我回来了!”小七叫嚷着,向树下一粉衣女子跑去。
  那女子一身淡粉色蝉翼薄纱洋裙,裙子褶皱处镶着白色镂空花边,黑发简单地盘了个团髻,用一朵紫罗兰的宝石发簪固定住,待她回首,面上遮着轻而薄的绢网,五官模糊,依稀不清。
  见小七已安然回到母亲身边,胤禟微笑着转身离去。刚走了两步,他顿然停下,疑惑地抚上胸口,感觉着自己急速加快的心跳。
  女子的面纱飘然落地,一双含泪的美目深情地望着前方欣长消瘦的背影。
  胤禟僵硬的回过身,当两人的目光相遇时,时光仿佛在这一瞬停滞,天地间似乎只剩下他们的存在。春风吹抚,满树莹洁,落英如雪,漫天飞舞,花海中的两人凝视良久,热泪禁不住潸然而下。
  屏息望着小七一步步向自己走来,胤禟泪目生痛,不觉缓缓蹲下身,激动地无语言表。
  回望了眼自己的母亲,小七红着眼,手抚上胤禟的脸,呜咽道:“我在家本该排行第七,所以大伙儿都唤我七少。娘说,因为我的父亲,希望我能成为像贺腾叔叔——那样侠骨柔肠的铮铮铁汉,所以给我取名唤作弘腾,——我的全名是爱新觉罗弘腾。”

紫藤风铃 2007-04-10 00:40
新生
  海天交界处霞光万道,红日缓缓升起,空气中弥散着咸湿的潮气,白鸥不断在头顶盘旋嘶鸣,海浪拍击着船身,溅起雪花般的泡沫。
  望见依偎在船栏上的身影,尘芳浅笑着走过去,将脸贴着那宽阔的背脊,低语道:“在想什么呢?”
  “在看日出。”胤禟转过身,将她揽入怀中沙哑道:“当真切地看到月落日升,我才敢确定现在的一切都是真实的,而不是我的梦境。”
  尘芳心中一痛,手抚着他的面颊哽咽道:“我知你这些年来受了许多的折磨,但如今已苦尽甘来,咱们至此再也不会分开了。”
  “若说折磨,又怎及得上我对你的伤害呢!”胤禟握住她的柔痍,红着眼道:“你可知当我满怀憧憬,依约去到泉州,却苦候你不至时,心里有多害怕吗?”
  提及此事,尘芳不觉破涕而笑道:“傻子,那都要怨你当初没学好拼音!我明明在秘函上写着‘泉州妈祖’,偏生你拼成了‘泉州码头’!”
  “说到拼音,你倒是个未卜先知的,事事都掐算得这般精准。”胤禟呵呵笑了声,又道:“若非腾儿,你我不知还要延搁到何时才能相见。”
  话音刚落,便听到甲板咚咚作响,却原来是弘腾卷着裤脚,赤足跑过来,手中晃荡着水桶,对两人笑道:“爹!娘!小七钓了尾大鱼,这就交给厨子做汤去!”
  见弘腾哼着小调,蹦蹦跳跳地入了船舱,胤禟不觉浅笑道:“这孩子,我初见面时便觉亲切,当时还心泛疑惑,直到尾随着他找了你,这方才恍然大悟。原来腾儿这孩子,长得像我,除却那双像他额娘般漂亮的眼睛,他简直与我似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腾儿这孩子外表看似斯文,其实骨子里可调皮得很呢!他是个出了名的孩子王,专会指使手下的那帮孩子调皮捣蛋,和他阿玛一样会耍心眼用心计。”尘芳白了眼胤禟,又不觉感慨道:“但若非有他,我这些年也是熬不过来的。只可惜兰儿执意要留在土尔扈特,无缘见到她这个胞弟。”
  胤禟收敛起笑意,拧眉问道:“当初你忍心弃我而去,可是因恨我入骨?我仍记得那夜你对我说的话,我——我真的不是你最爱的那个男人吗?”
  “若是无爱,又岂有恨?”尘芳依偎入胤禟怀中,叹道:“你我夫妻情深,我又岂不知你当时心智蒙蔽,身不由己。只因我去意已决,又恐你恢复记忆后愤然自尽,故而才说出那般绝情的话来。若非如此,又岂有今日的团聚?”
  “你这一去倒是潇洒,却不知这五年来,我度日如年,过着如同行尸走肉般生不如死的日子。”胤禟手臂一紧,颤声道:“日日心痛,夜夜惊噩,至今提起都惶恐失措!”
  “百密一疏,朱氏的瘁然亡故,是我始料未及的,可怜让你受苦了!”尘芳望着胤禟发际间的鬓白,心酸道:“阿九,当时你我行同陌路,我又不愿委曲求全,苟且偷生。于是便孤注一掷,猜了一个谜——”
  “猜谜?”胤禟疑惑道:“是什么?”
  “在我跳下关隘昏迷的那段时日里,我猛然回忆起了一件事,当时虽然还懵懂不解,却隐约感到其中与你我千丝万缕的联系。”尘芳摊开胤禟的手,指尖划过其上纠结的掌纹,饱含深意道:“何为过去?何为未来?当我尝试之后,奇迹般地怀上腾儿时,便终于明白了前后的因果。所以我方才决定要离开你!”
  “我不懂,你当时明知身怀六甲,却为何要执意离开!”胤禟摇头道:“难道腾儿的存在,不值得你我共同分享这个上天赐予的惊喜吗?”
  “如同在黑暗中迷途的人,看到了启明星一般,腾儿的存在让我看到了希望,更让我看到了你我的未来。”尘芳仰起脸,含泪望着胤禟道:“历史的确不能改变,史书无论是增添或抹擦去一笔,都是不可奢求的。但历史的存在,并不是为了让渺小若沧海一粟的我们固步自封,而是要鞭策我们为求生存不懈地去努力。”
  “历史?”胤禟耸着肩,带着丝无奈笑道:“史书上的爱新觉罗胤禟,定是个短命的落魄之人。”
  “史书不过是轻描淡写的两笔墨迹,真正的历史却是我们用血泪在撰写的。富贵荣辱任由他人评述去,你——永远都是我的胤禟,我此生至爱的阿九!”尘芳垫起脚尖,轻啄了下胤禟的唇笑道:“我的王子,你可已准备好迎接新的挑战?”
  胤禟俯视着她,嘴角荡漾起笑意道:“只要有你在,我无所畏惧!请问美丽的公主,这艘船将带我们驶向何方呢?”
  尘芳迎风而立,双目奕奕有神,手指着前方大声道:“我们要去的地方,在大海的另一端。那里有着广阔无际的原野,延绵百里的黄金海岸,那里没有大清的富裕繁荣,也没有我们熟悉的家人朋友。文明才刚刚踏足那片大陆,而那里将会是我们新生的开始,一切都是要依靠自己的双手重新创造!”
  “听起来还是个未曾开化的地方,但只要有人的地方,便有买卖可做。”胤禟颔首笑道:“梅儿,你说了这许多,还没告诉我究竟是哪个国家啊!”
  “嗯,现在还没建国呢?该怎么称呼呢?”尘芳迟疑了下,突然拍掌笑道:“咱们姑且称她为‘美丽之国’吧!”
  “美丽之国?”胤禟喃语,回首望着船尾一望无垠的碧波汪洋,眼中不觉涌出热泪道:“我此生再也不能回到大清了,是吗?再也回不去了!”
  “也许吧。”尘芳握起胤禟的手,远眺东方哽咽道:“他日再回首,故国遥望无期。但无论身在何处,我们都不会忘却那曾经抚育了自己的故土乡水。终有一日,叶落归根。也许会需要等上数百年的光阴,也许那时我们已化作了灰骸,但是——我们一定能够回家的!一定可以!”
  阳光铺洒在平静无波的池塘上,碎石小路旁开满了五色斑斓的野花,蜻蜓在草丛中飞掠而过,偶尔可听到鱼跃水面的扑腾声。在这座新建的农场内,木扎的栏杆刚被粉刷一新,两只毛发厚重的伯恩山犬在干草堆里不停地打滚嬉戏。
  尘芳拉开流苏重垂的方格窗帘,望着躺在草坪上边晒太阳边闲聊的父子俩,不觉露出会心一笑。倾身坐到橡木桌前,她自抽屉内拿出一本崭新的泊金日记本,翻到了空白的首页。
  “不知这手恢复了没有?”尘芳踌躇着拿起桌上的白鹅笔,沾了墨水后,慎重地在纸页上落下一笔,待见笔画端正,字迹清晰,方长舒了口气,继续提笔落书。
  “我亲爱的孩子们:
  当看到这本泊金所制的日记时,并不是为了炫耀财富与身份。的确面对自己的姓氏,你们有骄傲和自豪的权利,毕竟我们的家族曾统治了一个伟大的国家整整三百年之久,但一切的权利,终究会在历史的长河中被掩埋和遗忘。我要让你们谨记的,并不是爱新觉罗这个姓氏所带来尊贵和荣耀,而是你们祖先那若黄金般灿烂珍贵的高尚品质。
  这是个华丽的时代,在一代伟大帝王的统治下,将我们的国家推到了历史最繁荣的颠峰。这也是个可悲的时代,争权夺利,宫闱厮杀,将我们的家族伤害得千疮百孔,体无完肤。出生在这个时代的爱新觉罗男儿们,更是若希腊神话中的悲剧英雄一般,为历史谱下了一曲浓厚而雄壮的悲歌。他们聪慧机智,勇敢好强,但也顽固残忍,他们有着崇高的理想和伟大的抱负,却又被阴谋和斗争拉入了权利的漩涡而无法自拔。在这些皇子们高贵骄傲的面具背后,有着的是不为人知的心酸和痛苦,为了皇位权利而两败俱伤的他们,更确切地说来,其实是为了生存不得不拼得你死我活。
  当桌案上的笔墨干涸,历史的章节又翻开了崭新的一页,漠然回首,岁月遗留给我们的,却是痛彻心扉的遗憾。所以我的孩子们,要牢牢记住这个惨痛的教训,不要再让肮脏的沙砾,玷污了自己那似黄金般高洁的心灵。
  也许心中的伤痛,连时光也无法平复,但我仍要感激上苍,将我带到了这个纷争的时代。因为遇到了胤禟,一切的困扰都迎刃而解,因为有了胤禟,一切的苦难都甘之如饴,因为是胤禟,所以一切都要感激。
  一代代血脉传承,一世世生死相依,虽然生活在不同的时代,我们的命运却息息相关。我的孩子们,当你们从父辈手中接过这本日记时,便是到了你们该担负起捍卫家族荣誉和完成家族使命的时候。
  现在我便要开始讲述关于我和胤禟的故事,其实故事的开始很简单平淡。我,爱新觉罗梅,出生在公元1982的中国沈阳,父亲是位殷实的商人,母亲则是小学教师,我曾有一个哥哥,唤作敏————”

紫藤风铃 2007-04-10 00:46
缘起
  庄园的大门打开,汽车在一条笔直而宽敞的碎石车道上奔驰,沿途林木翠郁,山溪潺流,走了约莫半英里左右,待下了坡,一座庞大的建筑物赫然跃入眼帘。大理石的阶梯,歌德式的尖齿屋顶,法国的落地长窗户,以及大门上黄金镶边的龙形纹章,一切都昭示着庄园主人的富有与尊贵。
  浩嘴里嚼的口香糖,听着耳机,等不及司机开门,便抢先推门跳下了车。
  “波丽!”看见身材臃肿的管家走过来,浩冲过去一把抱住她,撒娇道:“波丽,我的波丽妈妈,我可想死你了!你知道吗,丹佛的食物太难吃了,我好怀念家里的烤羊排,熏肠,还有彼得大叔独家秘制的奶油蔬菜汤啊!”
  波丽眯起眼,将浩的脸紧紧贴到自己丰满的胸前,呵呵笑道:“浩少爷,波丽也想你啊!您可是波丽从小看着长大的,您去丹佛念书这段日子,波丽心里难受得要死。若不是先生和太太阻止,波丽早就坐上飞机去找您了!”
  浩涨红了脸,用力挣脱出波丽的怀抱,不住喘着气道:“波丽妈妈,您真该减肥了!您的份量足以压垮一头狮子了!”
  “浩!那是浩!是浩回来了!”远处的山坡上一个男孩高声叫喊着,随即便看到后面一对双胞胎女孩挥舞着双手,向着他冲刺而来。
  “天啊!大姐把她那对恶魔姐妹花也带来了!”浩拍着脑门,拔腿便向大门跑去,嘴里还不停嚷嚷道:“波丽妈妈,我晚餐要烤羊排,熏肠!噢,千万别忘了奶油蔬菜汤!”
  幽深的长廊两则,悬挂着一幅幅栩栩如生的画像,浩在光亮若镜的地板上踱着舞步,不时对墙上的祖先们做着鬼脸。
  “爱新觉罗浩!”威严沉稳的声音在大厅中响起,“这样做,你觉得很有意思吗?”
  浩身形一顿,僵笑着转过身,在对方锐利目光地注视下,低头羞愧道:“Sorry,father!”
  “说中文!难道忘了在家必须说中文的规矩吗?”打量着浩一身破烂的牛仔衣裤,爱新觉罗拓磊皱起浓眉,不悦道:“看看你,穿得都是些什么垃圾啊!简直是丢人现眼!”
  浩撇了撇嘴,不敢说话,脚尖则习惯性地踢着地面。
  “你随我进来,我有话要对你说!”拓磊推开书房的大门,示意道:“别磨磨蹭蹭的,快进来!”
  浩暗暗叫苦,扭扭捏捏地跟随着父亲走了进去。每次走入书房,他总会有种不寒而栗的感觉,不是因为里面堆积若山的书本,也不是因为里面琳琅满目的奖杯,而是为了那充斥在房间内的庄严肃穆气氛。
  拓磊坐到书桌前,瞥了眼浩苍白的脸,扶着眼镜淡淡道:“其实我小时候,也很怕进这间书房。在这屋子里,总能感到一种无形的压力,有时沉重地都令我无法顺畅呼吸。直到后来我才明白,其实那压力只是种畏惧,是对要担负起家族命运和承担家族责任的畏惧感而已。”
  浩一愣,抬眼正视着父亲,方发觉父亲英俊自信的脸上,竟流露出疲倦惆怅之色,不禁奇怪地问道:“爸爸,是出了什么事吗?是公司的问题吗?”
  “公司一切都很好。”拓磊拿下眼镜,捏着鼻梁叹道:“浩,今天是你十八的生日。有一件生日礼物,我要给你!”说罢,便从抽屉里拿出一本包装精美的书册。
  “我还以为会是把车钥匙呢!”浩失望道,当接过书册时顿感吃重,忙不迭用双手紧紧捧住,唏嘘道:“好沉啊!”
  “这是当年你祖父送给我的十八岁生日礼物,我一直将它存放在书房的保险柜中,如今也到了该留给你的时候了。”拓磊起身,拍着浩的肩膀道:“今天你便坐在这里,好好读完它吧!”
  “在这里啊!”浩登时拉下脸,纳纳道:“不能换个地方吗?”
  “对,就在这里!”拓磊勾起嘴角,淡笑道:“当你读完它时,便明白自己的存在对爱新觉罗家来说,是多么的举足轻重!”
  坐在窗台上,望着远处丛林密布,山谷蜿蜒的绮丽美景,浩叹息了声,将包装纸拆开,取出里面的泊金日记摊在大腿上,小心翼翼地翻了起来。
  直到日落西山,他意犹未尽地翻到最后一页时,不禁诧异地瞪大了眼——
  “亲爱的浩:
  当你看到这本日记时,我和你却已是相隔百年光阴。
  浩,谢谢你!因为是你,为我开启了命运之门,因为是你,让我踏足到了另一个时代,更因为是你,才让我与胤禟能在交错的时空中相遇。当在这个古老而沉闷的时代中,我一次次遭受了挫折和打击时,当面对历史和家族的预知,让我在爱恨交织中沉浮沦陷时,我对你曾产生过由衷的怨恨。然而直到此时此刻,我方才明白,原来这一切都是我自己的选择。
  浩,我爱你!亦如我爱兰吟,爱弘腾般地爱着你,因为你是我的骨肉,我的血脉。对于命运的苦难和轮回的无奈,我曾是如此的憎恨厌恶,可如今方才了悟,原来苦难是为了让我得到至死不渝的完美爱情,轮回更是为了使我得到无限延续的生命。我才是那个被上苍一直在眷顾的幸运儿!
  浩,我等着你!在大洋彼岸的那个东方古国,在你生命起源的故乡,我会静心等待着你的到来。浩,我等着你,在千禧年的那个夜晚,等着你将我推入既定的命运!浩,我等着你,等着你去完成我和胤禟的百年之约!”
  1999年,12月,沈阳。
  浩站在教室外,看着坐在里面的梅静静地翻着书本,周遭同学的喧哗吵闹,都无法影响到她专注于阅读的态度。整齐的刘海伏贴地盖在额头,更显得皮肤白皙透明,小巧的脸蛋则散发着淡淡的宁和气息,犹如夜昙睡莲般清雅恬静。
  班主任带着浩走近教室,拍手示意安静道:“各位同学,这位罗浩同学是从美国来的交换生,自今日起,便在我们班上借读。希望同学们无论在学习和生活上,都能予罗浩同学帮助和支持。”
  见梅好奇地抬眼望向自己,浩不禁灿烂地笑道:“大家好,我叫罗浩,今年十八岁,出生在美国旧金山。中国有句谚语,‘有缘千里来相会’,缘分果然是妙不可言的,生命总是充满着惊喜和奇迹。相信当我踏入这间教室时,历史就已开始发生了变化!”
  见罗浩自我介绍后,还诙谐地眨了眨眼,引得女生们一阵唏嘘。梅不禁浅笑着垂下脸,继续看着自己手中的《纳兰词集》——
  “辛苦最怜天上月,一夕如环,夕夕都成玦。若似月轮终皎洁,不辞冰雪为卿热。
  无那尘缘容易绝,燕子依然,软踏帘钩说。唱罢秋坟愁未歇,春丛认取双栖蝶。”
  全文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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