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仁王番外】原来你也在这里（之一：固步自封）

神奈川的八月，碧空如洗，晴阳如橙。
这是片宁静的土地，有着仿佛绵延到天边的海岸线，和同样起起伏伏，不知延展到何处的清脆如茵的山峦。
一路看过这些熟悉的风景，肆意享受着古老得要几人合抱的树木间透下的斑驳的光影，微风拂过面颊，轻轻的仿佛情人的呢喃。，
然后，拐入繁华的商业区，避开车流，轻车熟路地推开，属于我的花店。
嘈杂拥挤的街道，步履匆忙的行人，我托腮看着门外，即使是周末，依然有那么多为了生活，为了爱情而忙碌打拼的身影。
“小姐，请帮我包两束玫瑰，对，就要那种大红色的。”
“请问有没有黄色的蝴蝶兰？”
“我想探病，选哪种花比较好？”
“天堂鸟到货了么？就是我上次订的那种。”
“……”
来来往往，川流不息，不同打扮，不同目的的人在我的店里进进出出，大部分，都带着能够表达他们心意的花草，满意而归。
那是肯定的，我的“孩子”们都很漂亮，健康而又茁壮，在阳光下，散发着属于它们自己的美丽和芬芳。
很多人，包括那个总以欺负我为乐的白毛邻居，都笑话我对那些植物的称呼，可是花朵也是有生命的啊，叫它们孩子有什么不对？而且，花朵是最有良心的孩子呢，你花了十分的心思照顾它，它也一定会努力，用十分的成长来报答你。
永远不会争吵，永远不会背叛，永远安静地陪伴着你的喜怒哀乐，是一群生机勃勃，单纯而又可爱的孩子们呢。
比起这个世界上大部分蝇营狗苟，心机算尽的人来，它们讨人喜欢多了。
时近中午，店门口的风铃声终于不再想起，我也能够松一口气，盘点一下今天的收入。
嗯，不错，照这个数目保持下去，这个月我和母亲的生活费没有问题了。
这就是我的生活，每天往返于住处和花店之间，单调而又重复，今天和昨天一样，明天与今天相同，随随便便，凑凑合合。
没有太大的失望，当然，也没有什么悸动的希望。
还在关心我的，除了那位总是板着一张脸的藤堂先生——我的花道老师，池坊的当代家元外，大概就只有……
咦，他来了？
优雅挺拔的身姿，虽然瘦削却比例完美，魅惑的瓜子脸，高耸入鬓的双眉，狭长漂亮的黄玉似的丹凤眼深邃又迷人，薄薄的唇扯开一个似有若无的弧度，俊逸，邪魅，银色的发丝灵巧的扎成辫子垂在脑后，阳光洒下，点点闪亮的色泽将他的面容映得愈发光彩照人，就算只是慵懒地双手插在裤兜里斜倚在门边，浓浓散发的雄性荷尔蒙也是怎么都掩不住的，不经意地瞥过来往的客人，也让那些8岁到50岁的女性们红了脸。
这家伙还是和以前一样……到哪里，都那么招摇……
不公平啊，他是个男人，居然比我还白，而且比我高就算了，他居然看上去比我瘦那么多……
呜呜，好恨，我的肉匀到他身上去多好……免得他总捏着我的脸颊喊我甜瓜……
拜托，圆圆的脸和丰满的身子又不是我想要的，能选择的话，谁不想要梅的风骨，兰的神韵啊？

可是，虽然每回都会被他捉弄得哇哇大叫，虽然他总是毫不留情地打击着我，在见到他出现在我店门口的那一瞬间，我的心底，还是划过了深深的喜悦。
他就是那样的人哪，IQ200的智商，聪明的脑袋，是公认的天才，做什么都是那样轻而易举，一帆风顺。
可是，隐藏在那颗洒脱不羁，俊逸非凡的容颜下的，是一颗顽童的心，任性而又骄傲，只做自己喜欢的事情，不在乎结果，在乎的是那样挑战与征服的过程中带来的新鲜与刺激感。游戏在所有人中，却又游离在所有人外，无论男女，亲而不密，疏却不离。
无敌的欺诈师啊，不动声色间将所有的人顺利玩弄于股掌之间，却一脸无辜地假装自己是个旁观者。
让人气得咬牙切齿，可是却无法打从心底讨厌，他踩到的，总是比别人的底线，高了那么一点点，所以每一个被他算计的人，都只会提醒着“下回要小心”，却不会主动与他疏远，直到，再次掉进他的陷阱……
真是恶劣的性格，居然还有那么多人愿意环绕在他周围？唉，果然人长得帅，上天都眷顾和厚待啊。
虽然相识的人很多，可要真说能走到他心里的，大概只有从国中开始就一起在网球场上拼搏的伙伴，噢，对了，还有一个，对他而言，更特别的人。
星神无月——他的网球社长的女朋友，未婚妻。
我知道，从我第一次见到那个娇俏灵动，神采飞扬女孩子，看到他看她的目光和神情，我就知道，仁王，对那个女孩是不一样的。
有眷恋，有不舍，但又饱含着祝福，带着放手的欣慰，不是单纯的友情，却也绝非暧昧，通透得落落大方。
那也是我第一次在意起自己平凡的面孔，圆润的身材，心底，冒上一丝丝的苦涩。
眼角涩涩的，心里酸酸的，仿佛喝了一杯不加糖的洛神花茶，有什么液体想流出来，却又牢牢地锁在了眼角。
这样也好，真的很好，我当初执拗的坚持没有错，不依赖他，不靠近他，不争取他——虽然心里清楚地明白，在懵懵懂懂的时候，他，对我而言，也是不一样的。
否则的话，我现在岂不是要躲起来大哭一场。
爱情很短，很脆弱的，我的名义上的父母，当年不一见钟情，干柴烈火，然后违背了双方家族的意愿，轰轰烈烈地大爱一场，我的母亲，甚至未婚先孕，带着我，漂洋过海，从中国来了这里……
结果呢，油盐柴米，佳偶变怨妇，再美好的回忆也经不住一再的伤害，娇美唠叨的母亲，风流软弱的父亲，爱情里哪有神话，哪有童话，所有的金玉其外下埋藏的，都是益发败絮其中的不堪。
可是友情不一样啊，友情可以自己去维系，彼此惜缘，彼此珍重，不用介入对方太多，不用负担所有的鸡毛蒜皮，入身容易，抽身不难，比爱情，少了甜蜜，却多了稳定。
这样的感情，才适合我吧，绝望着爱情的真实的我，恐惧着爱情的伤害的我。
我想在那些惊弓之鸟般要看所有人的脸色的日子里，我不仅增加了看人看事的敏感程度，也失去了，对人性基本的信任。
大部分的人吧，不包括仁王一家，和气文雅的仁王叔叔，热情浪漫的仁王阿姨，还有眼前这个，耍得我七荤八素却又总是牢牢把我护在身后的，特殊的男子……
除了他们外，我不喜欢任何人，大人小孩都一样。
当然，看到别人的幸福，我还是会欢欣的，尤其是，那个落落大方，自顾自成为我第二个同年好友的星神无月。每次听到她和那位美得不像话的女神部长的恋爱轶事，就算习惯性微笑的我，也会发自内心的，觉得温暖起来。
但是看到望着她的仁王，我忽然就不知道，自己心里的那点期待，那点不甘，那点绝望，到底是什么。
我当年的选择，没有错的——一个人的时候，抚着心口，我一遍遍鼓励着自己。
心蓝，就算你们相识十年，你比别人，更容易看透他的心事，也不代表，他必须对你，怀有同样的感情啊。
更何况，你也看得出来，他并没有对你动心啊。
虽然，你从来没有努力过，可是，如果你努力了，还是得不到，你会不会更绝望，更没有任何信任？
你一定会的，对吧，你就是那样的胆小鬼。
没关系的，心蓝，胆小不犯法，胆小鬼有胆小鬼的活法。
而且，现在，他不也常常不放心地借买花为名来看看你吗？
这样恒久绵长的关系，很好的，对吧，心蓝。
你做的对，心蓝。
只是，即使这样安慰着自己，心底，偶尔还是会觉得空空的，觉得不甘，觉得寂寞啊。
不过，现在最重要的是，他怎么会忽然跑来了，而且，就算是挂着旁人看来那么帅气，动人，诱惑的笑容。我依然敏感地觉察到，那，其实很假，很阴郁。
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我挂上最可爱的笑脸，迎了上去：
“Hello～仁王君，好久不见！”
原来，是那个女孩子要结婚了啊。
他十八年来唯一动心的女孩子，就要穿上白纱，踩上红毯，跟另外一个，让她笑得甜蜜而灿烂的男人，共度一生了。
定睛盯着眼前这个似乎总将一切掌握在手中的男子，我忽然听到，自己平静的内心里，一直紧绷的某根弦，骤然断裂的声音。
他的唇仍在一张一合，声音里也带着他独有的不羁：“……那个粗枝大叶的女人一向稀里糊涂的，因为怀孕而早婚是迟早的事……我也不知道送什么好，干脆这样吧，我出钱，你出力，我们两个合伙送一份大礼……”
他的微笑没变，语调没变，但是为什么，我却觉得，他的心，在某个地方，也在哭泣呢？
其实，他也没有他表现的，和他自己以为的，那样不在乎的吧。
那个小名毛毛的女孩告诉我，他们不合适，所以仁王也早早地抽了身，在他觉察到自己动心却更明白不能沦陷时，可是，付出的感情，又怎么是说不在乎就能彻底放下，说收回就能云淡风轻不在意的呢。
他是聪明人，不会让自己受伤，可是，爱情这样的东西，就算他是天才，也是没办法完全预测，完全掌控的吧。
他能做的，是对他自己最合适的抉择，控制不了的，还是他的在意和难过啊。
不知哪来的勇气，我竟然第一次主动扑到他的怀里，搂住了他的脖颈。
“……心蓝？”他的惊诧我听得到，他的僵硬我感觉得出来，是啊，在这之前，连我自己，都没想到，会有主动扑到他怀里的一天的。
“抱抱好不好？就一分钟，”我闭上眼睛，紧紧地抱着他，大颗大颗的眼泪，十年来，看尽父母争吵，受尽私生女的白眼，都没有流过一滴的眼泪，就那样不受控制地流了出来。
不是这样的，我不想哭的，可是为什么，看到他那样阴郁的笑容，听到他那样故作轻松的语气，我的心，忽然那么疼呢？
仁王你真是个笨蛋啊，伪装了那么久，骗了别人那么久，你连自己，都要欺骗么？
仁王你是世界上最笨的笨蛋！
“笨蛋，你为什么就长不大呢？难过的话发泄就好了呀，痛苦的话哭泣就好了啊！傻瓜！大傻瓜！”紧紧地抱着他，似乎要用尽这一辈子的力气抱着他，不知不觉间，我竟将心里所有的想法，呐喊了出来。
“我难过什么……喂，你别哭啊！”他似乎被我的反应吓着了，下意识地安抚着我。
“我哭我的，关你p事，闭嘴！”呵呵，原来，我也有这么粗鲁的时候啊。
傻瓜，你带上面具太久了，不会哭了，那么，让我为你，痛痛快快地哭一场，好不好？
哭过之后，你还是那个无敌狡黠的欺诈师，我还是守着自己的孤岛的苏心蓝。
就让我放纵这一次，好不好？
太丢人了，把仁王送出门外后，我拍拍自己绯红的双颊，不知道是哭的，还是时候回想起来窘的。
我居然在他怀里，哭了整整二十分钟啊，抱着我肉呼呼的身子，他也一定累坏了吧。
可是，他的怀抱，真的很温暖啊，他把下巴搁在我脑袋上的那一刻，真的仿佛，让我得到了全世界的信任啊。
要是能那样一直抱下去，多好。
可是，那又怎么可能呢？
这个男人的怀抱，太温暖，太诱惑，只是，不专属于我。
我早就发誓不再为爱情掉一滴眼泪，所以，今天的哭泣，今天的拥抱，不过是我和他之间一个短暂的梦境，没有永久的将来的。
只是毕竟，他离开时，神色是如释重负的。
真好，那样真心的微笑，不枉我所有的勇气。
仁王，谢谢你，让我也能，为你，为我，痛痛快快地哭一场。
对了，他说什么来着，毛毛婚礼的插花对吧……嗯……让我想想，玛格丽特，卡萨布兰卡，代表爱情与纯洁，加上红色的热情的康乃馨，橙色的盛开的波斯菊……还有，新进的，怒放的天堂鸟……
配花的话……哦…..用铃兰吧，适合那个落落大方的女孩子，其余的，用白色的蕾丝花……
脑中迅速勾勒出婚礼的布置与捧花的设计，环顾市内优雅清香的孩子们，我不禁绽出一个笑颜，让我们一起加油，给那个女孩子一个难忘的婚礼吧。
为了她，为了她的爱人，也为了，那只永远都会在我心里的，银色的狐狸。
突如其来的晕眩感，让我收拾花材的手慢了下来，眼皮在打架，不受控制地慢慢地合起来……然后……凭着最后的清醒，我看到的，是冰冷的地面……
最后……一片黑暗……
我这是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