评《从创建密教开始》

作者:古池

河岸

*76卡向

他醒来,在一片黑暗中。
这是一个没有声音与色彩的空间,真实的一切在时间的维度后退,像是快速褪色的老照片。因此,人们幽深的影子像是纷纷来去的幽灵,从他身边经过,像是没有见到他似的,又匆匆离开。
奥秘正在聚合,破裂的一切被重新收敛。转瞬之间,叶槭流就像完全没有破碎过一般。哪怕那奔涌而出的辉光曾经像末日的火山熔岩一般倾泻喷发而出,照耀了卡萨布兰卡每一个虚幻的角落,如今它却好好地被盛放在躯壳里。摇篮中的婴儿尚未醒来,因此摇篮还不应断裂。
除了他的肩胛仍在疼痛。
鲜血从肩膀汩汩流下,叶槭流只好抬起另一只手臂,捂住仍然在流血的伤口。他加入了一支旅行者的队伍。
“嘿,”有个人看见他的加入,回过头来,“你是新来的?”
叶槭流点点头:“这是什么地方。”
那个人向前眺望了一下:“我还不知道,或许等排到你了,你可以问问他。”他指向远处某个看不见的点。
原来这是一条队伍。叶槭流心想。和他搭讪的年轻人穿着农场男孩的服装,个子不高,有一头棕色的卷发和一双清澈的绿眼睛;他的靴子上还溅着点点泥渍。
“你是怎么过来的?”年轻人好奇地问,“我呢,我是因为雨太大,没有看清路,被车撞了。”他长长叹息了一声。
叶槭流回想起来……事情变得模糊。他记得自己远远看到飞蛾盘亘在卡萨布兰卡的上空,将军力尽穷途末路,狄安娜手持红色镰刀与刃之道路的对峙……回想起自己与狄安娜的约定,他大致明白发生了什么。
“可能是我杀死了自己。”叶槭流说。不知为何,他隐约觉得此地是一个安全的空间。人们不对他进行评价,或许这个年轻人除外。
“哦,哦……”年轻人看起来有点无措,“这真是可怕。我为你感到抱歉。”
叶槭流摇了摇头。他的脑袋在思考接下来的事情:这里是什么地方?冥河?无光之海?为什么我还有自己的意识?现在在罗马——卡萨布兰卡的是卵吗?神战的结果如何?卡特的目的达成了吗?
人们往往愿意在死前看到真实,可惜的是,当世界的真相在他面前缓缓展开时,他对身边之人的谋虑毫无掌握。
回过神来的时候,他的身体有一半已经浸入河水,年轻人貌似太矮了,已经消失不见。这里暗流汹涌,到处充满了危机。
一个孩子在河流中扑腾,伸出瘦弱的手臂:“救救我!”
周遭的旅者忽略了他的求救,冷漠正如他们应有的样子。叶槭流快走两步,拉住了孩子的手,把他从湍流中拽了出来。他抱着这个孩子,慢慢地在人群后面度过了河流。有不少人被河水冲走了。
“谢谢你,先生。”在河岸上,孩子虚弱地说。这是个瘦小苍白的家伙,叶槭流几乎能够一眼看出来他是病死的。这让他想起伦敦的卡洛——那孩子也是这样虚弱。说起来,他们长得还有些像,除了这孩子的眼睛是绿色的。
叶槭流问他:“你还能走路吗?”
孩子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他看起来几乎要流泪了。
叶槭流点点头:“那就这样吧。”
这个瘦小的儿童并不是负担,他的体重和刚出生的羊羔没有什么差别;虽然叶槭流没有抱过刚出生的羊羔,但他隐约觉得自己知道它们的平均体重。这可能是卵设置好的信息之一,没有实际的用处。如果有机会,他应该试图去亲身体会那些信息的意义。他已经做过一名好学生了,也尽职地扮演了一位神灵,但他不知道一只羊羔的重量。他确实烹饪过羊肉,但他从来不知道这样一只动物是如何成长,又是如何被宰杀的;去佛蒙特的时候恰好是冬天,他们没能参观农场。
如果刚才那个年轻人还在,或许可以问问他。叶槭流想。与他相反,卡特·拉斯维加斯体验过成千上万种生活,但是他将它们全部抛弃了。那位神灵侍者有着漫长的时光做这一切,但却像一个凡人一样匆忙地生活,像是慢下一步就要被时间追赶上。当然,追赶他的是飞蛾。
队伍来到一座吊桥边。
有维持秩序的人说道:“限通过一人!”
叶槭流问孩子:“你可以自己走吗?”
孩子迟疑地点点头。但双腿刚一落地,他就立刻跌倒在地上。
叶槭流只好又把他抱起来,问维持秩序的人:“我们可以一起过去吗?他很轻,应该不会有什么影响。”
那个人发出一声鼻息:“总是有不知死活的人。”
孩子推了推叶槭流没在流血的肩膀:“先生,你把我放下吧。”
叶槭流摇了摇头。有一种古怪的直觉让他不要留下这个孩子,要不然,这个孩子就会像刚刚那个年轻人一样消失,消失在莫名奇妙的黑暗里;这样的消失让叶槭流恐惧。
他抱着那个孩子走上吊桥。
吊桥比他想得要更加安全,直到走到一半时,它忽然开始危险地晃动,脚下的木板发出不祥的咯吱声。“先生,把我丢下吧!”那个孩子带着哭腔。叶槭流紧紧地抱着他,没有撒手。
咔嚓,木板裂开,失重感袭来。冰冷的风和在风中凝结成冰渣的水汽侵袭着他们。忽然,叶槭流发现自己怀里空空如也。
有个人大喊:“抓住我的手!”
他来不及思考,立刻伸出手照做。
风暴中,真的有个人抓住了他。一个用力,叶槭流从激流中挣脱出来。
他浑身都是湿淋淋的河水,跪在地上咳嗽不止。“嘿,你还好吗?”那个人问。
“……那个孩子……”叶槭流话说了一半,突然停住。他定定地看着眼前的人。他记得这张脸……这是一张曾经让他为之哀悼的面孔,一头棕发,戴着眼镜和尖顶帽,长相温和而面带笑意。
“理查德?”叶槭流难以置信地问。
“是我。”理查德·福尔摩斯摘下尖顶帽,“我很遗憾在这里看到了你。”
叶槭流沉默了一下,随后慢慢说:“你死了?”
“不,”理查德微笑着,眼睛里带着一丝悲伤,但是那种悲伤很快就被笑意柔和了,“我想我被遗忘了。他总是在抛却记忆,也许这一次我也被抛却了。”
叶槭流低下头,看向理查德的袍子。它本来就是黑色的,不过叶槭流从它边缘的花纹中判断出来它正在褪色。浪河在他们耳边呼啸着歌唱,这时候,叶槭流才说:“我以为这是一段很重要的记忆。”
“它确实很重要,我的朋友,我永远怀念我们在一起的时光。它是仅有的、为数不多的属于我的东西,我本就是为了那段时光而生的。”理查德收敛地说,但叶槭流还是从他的声音中听到了感情。一段停顿,涛声填补了空白。叶槭流接上话,声音中带有仿佛被录音带记录的沙哑:“我明白。”
“再次为你感到抱歉。”理查德说。他戴上帽子:“我离开了队列,但不能走开太久。你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
“冥河?”
“大致如此,或许,我们应该叫它遗忘的河流。它将流向无光之海。”
“那为什么我没在这里消失?”
理查德又笑了起来:“这或许是个好消息。你不属于这里,可能是迷路了,那个人会为你指明回去的方向。”
所以,我没有死掉?叶槭流无法弄清这个问题,眼前的一切变得不可思议。人们总是试图弄明白死亡尽头的真相,曾经叶槭流敢于声称自己对死亡了解得比常人更多,因为他有一条在无光之海里游了三个来回的狗狗,他们带来生者不可能知晓的信息。然而,实际上,死亡依旧被笼罩在永恒的面纱中,无声无息地蜷缩在黑暗里,从每个人的脚下和头顶奔流而过。或许,这是连骨白鸽都不曾知晓的秘密。
“那个人是谁?”
“他穿着黑色的袍子。”
是摆渡人?或是死神?
“我该走了。”理查德说完这句话,转过身,叶槭流望着他的背影消失在小路的尽头。
叶槭流向反方向走去,这里通向更深、更低的地方,在这个被遗忘的世界里似乎是一条通向那名拥有答案之人的捷径。
不知走了多久,他看到了一个人。那人穿着戏服,盘腿坐在地上,脸上带着笑意。他的身边有一张棋盘,白方已经输掉了棋局。
叶槭流环视周围,发现这里没有第三个人。他皱了皱眉,看向坐在地上的人:“你好,我在找一个穿着黑色袍子的人。”
“他恰好有事离开了,”这个人说,保持着笑容,“你找他有什么事吗?”
“我迷路了。”叶槭流说,“这里是通往无光之海的小径,对吗?”
“或许你可以这么认为。”那个人轻轻地说,“想要和我来一局吗?”他指了指旁边的棋盘。
叶槭流坐了下来:“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不,并没有,他的记忆向他叫嚣,这张脸对他来说是完全陌生的,没有任何特征和他曾经见过的人能够联系得上。甚至这家伙的用词都颇为复古,看起来不像当前时代的人。
“是的,一次美丽的相遇。”那人微微点了点头,“我记得您的名字,您应该也记得我的。不如,我们再做一次自我介绍吧?我叫——”
他的话没能说完。
叶槭流流血的肩膀倏而剧痛起来,那种痛楚令他眼前发黑。直到那几乎叫人昏厥的疼痛过去好一会儿,他眼前才恢复清明。
他瞧见卡特·拉斯维加斯担忧地蹲在他面前:“你还好吗?”
叶槭流眨了眨眼睛。我回到罗马了吗?事情结束了?七神在哪里?卵没有出现?
疑问像雪花一样充满了他的脑袋。但很快,他发现此地并非永恒之城。
河水依旧在他们身边咆哮,水汽笼罩着这片漆黑的土地,棋盘被打翻在地,卡特·拉斯维加斯穿着黑色的袍子,只有一张苍白的脸颊露在外面。他的面孔几乎透明。
“看来你已经见过他了。不过可惜的是,这一局他已经输掉了。”卡特轻声说,“你迷路了,是吗?”
“我想我还没有那么着急离开。”叶槭流低声说。
卡特坐到他旁边。叶槭流意识到,他的目光落在了自己的肩膀上,似乎投来了一个疑问的眼神。这时候,叶槭流忽然注意到,自己肩膀上的伤口几乎已经要愈合了。
“结束了,对吗?”叶槭流无法抑制地说出这句话,“如果你也掉进水里会怎样?”
卡特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转换了话题。他望向上方,山崖的两侧隐约能瞧见长长的队伍。“我成为过许多人,不过我没想到有那么多。”
叶槭流隐约意识到了答案。
“理查德呢?”他问。
“他的记忆对我来说很重要,我希望你明白,如果有可能,我不想抛弃这段回忆。”卡特的语气像一声轻轻的叹息,“我们不得不承认,圆满的结尾并不常见,你不觉得令人落泪的故事更动人心弦吗?”
“……”叶槭流沉默了片刻,“这不是我创作的初衷。”
“你写过的故事越多,就会发现故事中的人们越不受控制,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们几乎有了灵魂,有了能够死去的生命。”卡特的眼睛望向远方,看着从吊桥上落入水中的身影,“不过我记得,你已经给出了你的答案?”
是的。叶槭流想到。那是一个答案,几乎有着承诺的特质;他说他不会为替他笔下的角色选择。他们甚至不是角色,而是人。就像卡特一样。
卡特的声音隔着时间和世界的边界,在远处模糊地幽幽响起:“如果真的有选择的自由,每个人都更想去做错的选择。”
“我想,这就是告别的时刻了,对吗?”卡特注视着他。肩膀上的伤口就要愈合了。
叶槭流站起身,他忽然发现自己的脸被打湿了,味道有点咸。不是河水。它带着温度。
大河掀起高大的浪头,它落下时吞噬了悬崖上所有人人影。人们在浪涛中求救,呼喊,卡特注视着他们,不发一语。他们都有绿色的眼睛。
浪头平静下来的时候,卡特也消失在了岸上。
伤口完全愈合了。
这时的岸上没有了任何的人影,只剩下一张棋子零落的棋盘。很快,棋子、棋盘、河岸也会消失。这里会变成它原本的样子。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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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楼] 网友:。  发表时间:2024-02-29 11:02:20
我的眼泪唰一下像面条一样流了下来,谢谢古池咪喂饭我吃吃吃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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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自陕西   [投诉] [不看TA的评论]
[2楼] 网友:人生愿望是尽快退休  发表时间:2024-02-29 12:21:39
哭了,我狂吃,嗑76卡的我就靠着太太们的粮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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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自海南   [投诉] [不看TA的评论]
[3楼] 网友:辉光  发表时间:2024-02-29 15:31:23
很喜欢楼主读后感里那句“你欺骗了谎言的神明,你的谎言比祂更高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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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自北京   [投诉] [不看TA的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