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思年少浪迹——第一部人物篇

作者:久之

沉思年少浪迹——第一部人物篇
故事开头是一片花海,莱辛文理中学半是灰败半是热烈地出现在视野里,以不伦不类的房子和满溢的少年盛气。
临近放学的教室躁动地叫人忍俊不禁,即便是隔了七八十年,可称之为“年轻人”的他们并没有改变。读者到这里预感到了主人公的出场,心情轻松地迎接那些未知的名字。
我爱着的他们
年轻的H`S先生,他在《春天》和《黑十字》中均作为男一号出场,我们已然熟悉了。《春天》的他没有逃过命运的安排,《黑十字》中阴差阳错地虐惨了毛衣爷爷——《三毛钱》里呢?又想到了《烽火情天》里那个消失的苏联村庄。逆天改命的事情作者们做得越来越谨慎,但是每一次最伤心的不是任何旁观的人。文字曾有过巨大的力量。之所以是曾,也许是现在的人愈发难以相信物质以外的东西。然而笔力深沉的作者却依然能使读者甘愿敞开心扉;哪怕没有最后一页的答案,哪怕转身,舞蹈就停下来了。
这种遇见我姑且附庸些许,称之为雅缘。
H`S先生,未来的飞行英雄,这时还是一个把米勒藏在被窝里半夜偷偷看的毛头小子——或许一直是。第一部中他并不是个鲜明的人物;与明艳的姑娘们,忧郁的犹太文青,乃至是温克勒中尉相比,都更显普通而平和。但是我们透过历史短暂的停留,分明看到的是一个不凡的镜像。
父亲是严厉而刻板的小学教师,给予他无比的自律,也因为那太早习惯的对自身的完美主义,令他孤独得太漫长;母亲则是飘渺的背影,给了他一个弟弟和一生的疏离,既是亲近又是退避,矛盾到了极处。生命中的疯狂与炽热于他似乎绝缘。然而他又读了那么多缠绵悱恻的故事,那么多光怪陆离的幻想。
最初看到汉斯与莉斯说起茨威格时我只是出于同样在看而激动着。那么某一夜烧掉《北回归线》的他,慌乱之余,是否有着对现实世界诸多的不习惯。他的热烈总是埋藏在极深处,以至于初初发现之时,认真到了谁都一哂而过,甚至浑然不觉。而那个剧烈变动的时代,飞行时于生死的坦荡,以及那些写着忠诚与荣誉名字的胜利,或许正让他暂时忘了所有的哲学。他得以成为他从未成为的样子。和别人一样。他不再怀疑和迷茫,因为那个叫莫尔德斯的联队和那个叫瓦尔哈拉的归处,胜利,然后活下去。多一分的优柔便会失去一切,那便不要输。然而迷梦总会有清醒的时候,他在无事无边也无际的雪原上,又是怎样的表情。
他是那样的矛盾。短暂的战斗生涯中惊世的战绩与荣誉不能解除,反是过早地燃尽了青春、理想与生命。不在乎死亡,甚至也许其实并不在意那些激动人心的口号和目标。他在东线为了什么而战?他的坚定与迷茫或许只有那般方能彻底解脱,可是仍然是逃避。长歌当哭么?一股脑儿地参军、上前线,然后沉醉。但我想他不是。他终究是生错了时候。
然而是序曲。这里旋律依旧愉悦悠长——他与未来他的女孩在最无知也最丰富的时候一同上台,演了场乱七八糟的戏。本来会很成功的——我们一边笑,一边想。他做了一大堆又蠢又无聊的事情,这些蠢事占了他出场篇幅的大半。真是个好小伙子。我想作者真是爱他。这里不用什么多余的赞美。这里只需要生活,并且接受它。
而那个女孩——莉斯·舍恩,维也纳来的异乡人——再早一会儿,甚至是个外国人。小胡子让柏林和它重新连通了血脉,但显然这对于这位年轻的姑娘来说一文不值。艺术品一般的美貌,特立独行的做派,剽悍的事迹,她确实是与众不同的。
然而如果只是以上三点,她至多只是一个话题,却不足以成为一个立体的人。能够用眼睛看到的也许有真实,但当我们读到她捧着蒲宁提心吊胆神志恍惚时,当我们读到她对温克勒中尉毫不掩饰的厌恶时,显然这一切都不够了。
莉斯一人度过只有书的童年和少年。以至于在那个被母亲拉上街的晴天,她对于现实的爱情仍是一无所知的。因为一首错误的曲子,因为弗里茨是英俊的——麦色的头发与蓝眼睛,阿喀琉斯一般——所以少女盲目地相信了爱情。她只道一切都是伟大而值得尊敬的情感,却不知自己的任性和天真,更不知自己多出同龄少女的阅读经历已将她带领到一个在思想上足以触及未来的地方。关于女权,关于自身的独立,关于理想……没有什么是同龄人间的话题。她看了那么多书。她见过那么多逻辑严密结构严谨的理论和学说,只差一段即将展开的美丽人生来一一实践印证。莉斯需要的不是一个英俊的战争狂人、纳粹拥趸,而是一个能在精神上引起共鸣的相通者。这样的人才堪与沟通,才对得起她不流俗的心灵。
所以当弗里茨的求婚得到“不!我想要自由。”的答案时,我松了一口气。上帝保佑这个还不谙世事的姑娘!请让她遇到一个可以沟通的人。她太寂寞,太委屈。“我为什么是一个女人!你看看这个性别,没有一点英雄主义,没有一点信仰,她们只知道自己能把握住的东西。假如我不假装对衣裙的花边、卷发的式样和某某某的新情人感兴趣,就会被当做傲慢自私的害群之马。”但感慨之余却是更多的忧虑。生于那样的环境,依赖着物质与地位带来的稳定生活,可那个精神世界引出了她最多的贪念。那是一种年少不知愁时的勇敢和无畏,正因为脆弱易逝而愈发珍贵,然而时间太急促。她匆匆面对一个陌生的真实世界波澜起伏——更何况那个只方起了些现代意味的年代。如同所幻想的爱情一样她幻想自由,我却不知她将途经多少波折,又将走向怎样的自我和解。
“汉内洛蕾是渴-望的产物,莉莉诞生自情感的混乱与迷惘。”汉妮只是个幸运的邻家姑娘,她的爱来得被动也简单,亦没有太多的挣扎与矛盾。她来自未来,因而不必考虑帝国的结局,更没有什么已成为历史的东西过多影响她的思绪。除了对施特雷洛的爱情,那是她的全部。莉莉则是个先入为主又背负太多的人。她的爱不那么美好而充满希望,而是在过程中逐渐成为了一种负担。一个死局。她最终明白不可解,但是那太绝望。这是前两个故事,她们都来自未来。而莉斯是如假包换的二十年代生人。如说汉妮的故事重于感受爱情,莉莉的故事凸显了矛盾,那这个故事,“因痛苦而来”的莉斯,仅在开端已然展现出作者更多的试探和审视,或许将走向人物精神更深的层面。从某种角度来说,我很期待她最终会是怎样。
我无法用什么专业的词汇描述它。但我想,这一切都是那样合理而精确。作者一步一步接近着那个时代,每一次的新想法背后是无数勇敢的尝试。
一般般爱的他们
与莉斯相映的朋友莱尼看起来要正常一些——她目前没有那么多莫名其妙的念头(这为我省了不少事)。仿佛莉斯的一面镜子,她的入时得体与她的反叛超前相悖又相惜。比起莉斯自寻烦恼式的胡思乱想,她更关心少女们普遍关心的事物:帅气的军官,时兴的衣饰(这一点上,莉斯认为她的态度是完成任务式),男孩的追求,对领袖的崇拜……“……来人(莱尼)十分标致、非常标致、太过标致,更致命的是她长相迷人。要知道,好看的相貌并不都迷人,比如莉斯。和她对视稍久的人很容易脸痛,好像被什么刺伤了。”我们仿佛看到关心火星的莉斯浑身竖着刺散发着凌驾一切的煞气,而莱尼却已懂得从内而外地控制自身的魅力。虽然莱尼看上去更天真无邪,但这来自她在思想上的合乎常识——给人的感觉是可以认识的亲切与可爱;并不来自她本身的智慧和阅历。“一只浮躁而蒙昧的美丽花瓶”,我觉得。
因而最初,我并不喜欢莱尼。她在前几章生动活现地表现出一个极具时代特征的少女形象。她地道得似真实存在过,地道得让人无话可说。她发自内心地无视那些与她无关的事情,却又能在一定的时候做出恰当的表演掩饰过去,每一次出场都完美无瑕——也许不包括那几个瘟神【莱尼视角】在的时候。莉斯压根没有发觉或是懒得理会那些虚套的女性友谊(所以后来她们不计较这些以后竟然似乎有了一些默契),约瑟夫则是个忧心忡忡的神经病。
莱尼是个凡人。或者要高出凡人一些——她对于自己的状况深信不疑,全无犹豫。她不像汉斯和莉斯,他们全然天真却要面对虚与委蛇的世界;更不像是约瑟夫,灵魂献给诗的文艺青年,除了文学和爱情以外,正被那些法令吓得神志恍惚。
她不是好人,也不是坏人,对于道德或时局没有兴趣,简单而自我,一开始就不必陷于迷惘。因而她大概会是几人中活得最舒服的一个。这是一类人的天赋,亦是他们的游刃有余令人不由产生敬意。而在莉斯拒绝弗里茨却遭到威胁时能够重重地打下一巴掌又显示出她的仗义来,又比那些浸淫在社交圈里太久的交际花要可爱得多。无论她只是还未成熟或是确实有善良的本性,她在整一个第一部张弛有度的表演让人终于不能轻视或厌烦。但换言之,对于这些事情,她其实也并不在意吧。
就是可怜了约瑟夫·温克勒,这个原本应叫赫尔贝格的小犹太佬。他对莱尼一见钟情,可他自身岌岌可危。他黑眼睛黑头发;他只是个无病呻吟的还不成功的诗人,空读了无数酸倒牙的书(或许和莉斯会更有共同语言?),却被身上流着的血绊住了脚。如果没有莱尼他会不会一时激动杀身成仁呢?——灵与肉之间,他虽然怕痛,但终究会选择前者吧。
“他不是吃着同样的食物,同样的武器可以伤害他,同样的医药可以疗治他,冬天同样会冷,夏天同样会热,就象一个基督徒一样吗?难道犹太人没有眼睛吗?难道犹太人没有五官四肢,没有知觉,没有感情,没有鲜血吗?你们要是用刀剑刺我们,我们不是也会受伤的吗?你们要是骚我们的痒,我们不是也会笑起来的吗?你们要是用毒药谋害我们,我们,不是也会死的吗?”
失踪,又突然在大庭广众下出现——尽管艾丽卡说“他的失踪是本书最大的XX”,但是他的经历或许并不那么好笑。在那段时间里他的恐慌、怀疑和忧伤无人倾听,而希望渺茫的甜美爱情又注定落空。一个感情丰富纤细脆弱的人——天啊他是一个身在第三帝国的犹太青年——他左思右想掉了多少头发没人知道。面对他我们只能慨叹这一系列阴错阳差的巧合;我们只能看着他难忍悲愤,又或许是殉道般扑向想象中的爱情,那个光芒万丈的女孩,那个并不爱他的女孩。
这段话是我第一次,也可能是唯一一次被他感动。他并不是一个什么恶魔的犹太人,亦不是什么精心设计的同时代受害者的代表,他只是个可笑又可怜的孩子。他成天想着什么?美好的、悲戚的、诗意的事。他只是个对于黑暗和恐怖没有太多概念的诗人。
他的一切悬在空中。他成天念叨着不切实际的东西,而且还没眼色。他一直看着自己的倒影,把世界想成了诗里的模样。他在父母的庇荫下长大。而很快,他一无所有了。他毕竟不够聪明,又太痴心。我担心他根本不知道生活不易,不知什么时候又出错了。
这个难得的傻瓜。
虽然我烦透了麻烦的J`温克勒,我还是希望,他最后能幸运一次。
路过的他们
在这一部中,汉斯未来的好友京特也出现了。这位战后的博士此时已展露了些许学霸本色,加之【自命】姿色上佳,古道热肠【好(四声)事】,甚至还有一副好歌喉,简直是最佳梦中男票(本段作者:京特·鲁贝尔)。
对于他这样惯常(?)在年轻恋人之间横插一脚的人,作为旁观者我表示深深的鄙夷。更何况这根本是个明明穿了n层毛衣还故意敞开大衣在柏林的北风中装十三的人!
“都是因为有了你这样的人,空军才越来越骚皮。”我想。
他将“事儿精”这种词演绎得无比到位。初见时的“擒贼记”,再会时忘词的演出,仅仅两次正式出场就参与制造了两次轰动。当这位在任何地方都能对情节发展起到重要推动作用的大神降临到我们的小伙伴身旁,故事也变得跌宕起伏起来。喜悦、惊慌与感伤,他哪怕捋一下头发,都可能在《三毛钱》的世界里引起一阵风暴(让我再拜一次,大神。)
不过艾丽卡·普芬尼希,这位(据略可靠消息)将在之后的故事中掀起一番风浪的女士,此时却比毛衣要低调多了。她刚从西里西亚的小村头出来闯荡,勉强在施特雷洛太太手下工作,对自己的明天满怀担忧。更时不时被人嘲笑“乡巴佬”,一个人应付着来自生活和周遭的恶意。
她同莉斯与莱尼有着本质的区别——她是从头到尾的孤身一人。与她相比,后两位简直不知疾苦。做记者也不是因为什么理想和抱负,至多是糊口的方式罢了。是以她早早就想明白了“外乡人在首都混得开,要么有钱,要么有才,要么有色,否则就只好不要脸”这几字。是的,她足够的现实和“不要脸”——这样的人总是叫人无法苟同。但不必急着指责她,若不是因此,她无法活下去——或说至少不能达到她的最低设想。
这里又想到了前面几个可爱的主角。他们同样是未满二十的年纪,却有着那样大的差距。若是作者有了将《三毛钱》写成现实主义批判文学的念头,艾丽卡定能胜任女主角。
她笑得若无其事;她野心勃勃。
终究她是狭隘的,但是那毕竟是一个混乱的时代。既然道德不曾集体失踪过,那时的疯狂又怎是我几句话说得清的。

即使那样,我相信一直以来,人们所追求的还是一种善。
看了《安娜·卡列尼娜》之后,我记得最深的不是安娜和伏伦斯基,而是列文的一番话。大意是,他追求着更高的善。
那时我觉得我懂了他的意思。并不是善良的善,友善的善,而是“善”的原本意思:好。或说,是在灵魂上的好。他想成为一个在精神上更高境界的人,因而他阅读、他劳作、他争取正义;他本可以慵懒或风流地度过富足的一生,但是他没有。而他也因为自己的诸多经历,没有走向约瑟夫式的优柔善感。
写这些,不是在安利托爷爷的大部头,而是试图分享我的一些感受。
像是一道又一道山关。看不到后面的时候,就努力爬上去。
莉斯是一个充满希望的不确定。她也许可以走下去,到更高的地方;也许会迷失。我预感她的不幸,但坚信她是个被偏爱的幸运儿。
汉斯是另一个希望。他暂时没有发现,但是他已然开始。他带着一些少年的冲动和热情,正向着高处去。
约瑟夫早就开始了,也或者从没有开始。他停留在一处,不能自拔。
莱尼是不曾发现的路。艾丽卡是怀疑和旁观。京特在云雾中,还不敢定论。
谁都有着各自的理直气壮。而人,本来孤独。
几位主人公热热闹闹地走过了第一部,他们的旅途刚刚生出枝桠,一切显得那么积极而光明。之后的成长与变化,就是各自的际遇了。
“而你,你们因痛苦而来,吞噬我所有的情绪。为了你们长存,我放弃了欢愉。”我有时想会不会作者绕了一个大圈子,只是想认识自己。不用编织拗口的句子,也不用描写奇诡的梦境,只是把每一个想到的可能,都编排一遍。每个角色都饱满得略显夸张,
无论如何,这部序曲和它所包含的记忆,都将成为若干年后,感人肺腑的旋律。至少,它已经感动我了。
其他
感谢约翰内斯·迈尔老师,在学校对他父亲的关照。
“没有人永远活着,没有东西可以经久。”回忆也一样。感谢《三毛钱》的一干作者,包括编辑和翻译。我期待它的更新和发展。
[回复] [投诉] [不看TA的评论]
[1楼] 作者回复 发表时间:2014-08-23 17:26:40
这篇跨越千水万山磨出来的长评把我都感动了,抱住使劲啃~
就是看完就卡文了。。。。。。
[2楼] 作者回复 发表时间:2014-08-23 17:27:03
…………我的输入法为什么有千水万山这样神奇的配置!!!
[3楼] 网友:勒内脑残粉儿  发表时间:2014-08-23 18:33:36
艾丽卡爱你!!!!!!!!!!!!!!
[4楼] 网友:京特的布鲁托波点围巾  发表时间:2014-08-24 01:15:46
太帅!
[5楼] 网友:赫弶棋  发表时间:2014-08-25 14:43:22
久之你太棒!!密密麻麻的长评看得我眼睛疼~
[6楼] 网友:久之  发表时间:2014-08-25 22:10:08
。。。于是我羞涩地都不敢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