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尘老尽英雄”

“黄尘老尽英雄”
这是北刀那一篇的章名，而事实上，也是整个江湖的缩影。少年子弟江湖老，真是一种莫大的悲哀。我初读《有匪》时便深陷这种悲哀，透过老一辈的口去窥探那个曾经花团锦簇的江湖，再遗憾阿翡的生不逢时。
我最赞叹甜甜的一点就在于叙事与描写，由小见大，每个故事都远不止一个层面。
翡哥一路的惊心动魄，不仅仅是少年人挣扎着成长，也是鼎盛的江湖最后一批见证者的寂寥谢幕。
我便想聊一聊这些前辈的谢幕。
-刀断枯绝
困于深宅、困于旧事，终日神魂颠倒，初登场的段九娘实在让人皱眉。然而借老妇之口说出当年意气风发、少女心意的故事，却是那样惊心动魄，九曲回肠。那样心比天高的少女，那样温和却绝世的大侠，那样仍能路见不平仗剑出手、快意恩仇的江湖，谁能不心生向往呢？然而恣意的女侠为自己的妄为而累及心上人，绝世的大侠就那样丧命小人手，刚刚窥见一角繁盛的江湖就这样破碎，让人又气又悲，最终却只能长叹一声。而这又能怪谁呢？九娘的疯癫也正是对她自身作为的归宿，无法逃离，无法挽救，只能浑浑噩噩，一朝大梦一场方醒，竟有些大彻大悟之意。临行前还能再次张狂一次，说一句“我就是麻烦”，能与宿仇大战一场拉一人上路，以一个大侠的姿态谢幕，也算是得偿所愿了无遗憾。
再没有一个比这一场大战更合适的结局了。
“宝山已经十九了，当年的千金一诺，自此已经尘埃落定”
然而，然而。
“错开这许多年，李徵倘若投胎转世这会都该是个大小伙子了，那么来世相见，指不定已经娶妻生子，又要说些‘君生我已老’之类的废话。
“这相差的年月，不知道要几辈子才能追平呢？
“只可惜枯荣手没有传人，怕是真要成绝响了。”
江湖旧事，轰然炸响，终不过化为尘土，纷扬落地。
-剑陨刀折
衡山脚下的一家客栈里，藏着两代人的恩怨。嚣张作孽的青龙走狗，唯唯诺诺的厨子，牵扯出当年山川剑与北刀传人间的过往。那样绝世的大家，那样温和的剑客，，人品与剑术都超绝当世，却落得个满门被灭的下场，似乎正预示着一代江湖的落幕。而细细分辨那纠缠不清的过去，只不过剩下数不清的一厢情愿与自欺欺人，间接的陷害与事后的弥补，对错难辨，空余满腔的愤懑无处释放，只好自绝经脉以此断了自己的念头。
“有些人，尽管错事难救，但一代明侠任凭自己混成半人不鬼的模样，至少人品还不错。”
然而当血海深仇就在眼前，沉寂二十年的刀魂在心里复燃，谁又肯悄然逃脱、继续躲在废人的躯壳内苟且了此残生？少年时被浇灭的勇武豪情仿佛孤魂野鬼般，一针搜魂便重又上了身，烧尽这最后一点侠气，然后渐渐消散在衡山的山林间。
“渐渐的，风雨声微弱了下去，纪云沉知道，这并非雨过天晴，只是他的五官六感在衰落。”
少年听雨歌楼上。红烛昏罗帐……
而今听雨僧庐下……
鬓已星星也。
-英雄尽，红颜老
风华绝代的羽衣班主，巧遇故人小辈，惊觉年华逝去，已经到了可以追忆往昔的年纪。她的口中真真是一个花团锦簇的江湖——
“骑着马走在路上，仿佛哪里都是艳阳天，十个客栈八个有是非，流浪说书人的故事一段又一段。少侠行遍天下，红妆名动四方”
-但，就好像一夜之间，山水还是那个山水，人却都散了。
江湖不似我来时，我来时有十里艳阳天。
我坐看这江湖一点点衰落下去，却只能弹唱这兴衰而无能为力。
我本想就此以戏班的身份了此残生，却有人偏要追究一个可笑的秘密。那么好吧，我这上个时代遗留的刺客便来参合一下，有恩报恩，有仇报仇，再搅和一下这个时代，叫某些人不得安生。
红颜依稀，到底是老了，余一点微末的本事，还能帮小辈一把，还能将上一辈的恩怨了结一下，还能将最后一点侠义传承下去。
但这到底已经是新人的江湖了。
再也不是有人为了我琴上的穗子争个头破血流的江湖了。
那个跟在刀剑之后叽叽喳喳的全无心事小姑娘也早就不在了。
“二十年前，最顶尖的高手们，现而今，都已经音尘难寻——
而那些好像能翻云覆雨的名门大派，也都先后分崩离析……
中原武林传承浩瀚千年，刀枪剑戟斧钺钩叉，十八般兵器，千万般手段，到了这一代人，好像都断了篇。
乃至于时无英雄，竟使竖子成名。”
树倒猢狲散的霍家堡垒，自扫门前雪的四大道观，少林远避世外，五岳人丁凋敝，乃至渐渐散了门派……
但是。
最后衡山的密道炸了青龙，齐门阵法埋了北斗，武林最后一点道义到底是灭了清晖真人。
新一代南刀初成，新一代全力追寻当年旧物以延续门派，新一代武林义气不绝。
一个顶尖高手的谢幕便带走了一个纠缠多年的故事，也为一个时代填上一堆土。
而一代新人在风雨飘摇之间撑起了熹微晨光。那些寒了心的老人们仿佛看到了一个新的时代。亦有后来人奔波不止，搜罗江湖门派，到底是给江湖续下了一些生机。
只要还有人记得，门派便不算断绝了。
夹缝中的一代，终于看见了天光。
江湖不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