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爽”和现实之间的微妙平衡

前天激情写了长评，但前天没有新章，寻思长评不打2分是不是有点浪费啊，就等到有新章可以打2分再发出来。所以这条评的其实不是这章，而是这篇文给我的整体感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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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感觉大部分晋江的言情耽美文，写梗比如“王子爱上灰姑娘”、“你是我的救赎”、“打脸恶毒小三”、“误会多年破镜重圆”，都是因为这些情节会最大程度地调动读者感情，这些文里的一切角色也好、情节也好，都是为了读者爽。得承认我其实蛮享受的，不然也不会在晋江泡这么多年。现实很苦，我看文就是想爽爽，看这些文的时候我不在意故事情节符不符合逻辑、人物行为合不合理。在言情小说里要求逻辑，怕不是个傻子。
但呆毛老师不这样，呆毛老师绝就绝在：
她写“王子爱上灰姑娘”——写灰姑娘小何看到了两人因为阶级差异在消费习惯和人情世故上难以弥补的差距，真心实意地认为王子跟他不合适，更盼望一个跟自己相同阶级的伴侣，所以去相亲了。
写“你是我的救赎”——写到了黑暗中的小何反反复复的挣扎，有时显得很有力量，有时又仿佛轻而易举地跌回原地，让读者恨铁不成钢；也写到了试图帮助爱人的小贺，他主动走入黑暗的行为原本意在救赎却给爱人带来伤害，以及他的自我怀疑——爱人是不是跟别人在一起更幸福。现实中救赎就是这么难，生命中的光从来不可能像言情小说中那样“你来了，我的苦就走了”。文中两人的性格缺陷也都有借助专业心理治疗师来改变的情节，我想说这真是太真实了！姐妹们，现实中你要是发现爱人有病，千万别圣母附体drama上身觉得“我是拯救对方的天命之子”，正确的操作就是让专业治疗师去帮助对方。人改变的难度大到超出你的想象和耐心，专业的事交给专业的人去做是最有效、对你们的关系而言也是最好的方法。
写“报复渣爹和恶毒三儿”，也没有写成天降正义，小何强有力地啪啪打脸、把对方踩在脚下看对方痛哭流涕。反而这么多章都在表现渣爹和三儿的力量，他们因为积累了资源优势，备靠错综复杂的利益网络，应有尽有。相比之下，试图扳道他们的小何就像蚂蚁对付大象一样。这可能是读者感到不爽和憋屈的地方。小何太像现实中面对不公却无能为力的我们了。甚至最终实现正义的方式，也不是变强大的小何把对方踩死（这可能是读者觉得最爽、最爱看的报复方式），而是多年过去小何对这一切释怀了、淡忘了，失联多年的初恋突然跑出来说你想做但没做到的事我帮你实现了。
总之我就是感觉，读者对这篇文有意见是很正常的，因为它确实不是读者习惯的晋江爽文。它是独一无二的，在晋江这些爽文梗上，顺着现实世界的逻辑去写，去表现真实世界（而不是爽文世界）的人遇到这些事的感受、行为和发展。不像一篇晋江耽美文，像一本当代都市背景下的世情小说。说个未必恰当的比喻，《金瓶梅》创作的时候可能也只是图大家爽爽，但百年后人们还在持续阅读它，因为其中的人物和情节都太真实了，用文学的笔对那个时代做出了历史般的记录。（但其实我没看过《金瓶梅》，看不下去。）也可以换个比喻，简奥斯汀和乔治艾略特我都超喜欢，《傲慢与偏见》、《米德尔马契》看了无数遍，都是兼顾了读者爱看的情节与生动的世情描写。俊男美女恋爱的故事大家都喜欢看，出版了千千万，简奥斯汀的作品在她同时代千千万万本言情小说中并不起眼，却有着跨越时代的生命力，就是因为她的作品不仅情节“爽”，而且表现了真实的人物与世情。这是比“爽”更可贵的东西。这就是文学的魅力呀！从爽文的梗出发，也可以反映现实。
故事一味追求“爽”，就会让逻辑死掉，发展到极限甚至会百花齐放地搞出一些侮辱读者智商的设置比如“奶嗝受”；一味追求表现真实，不让读者“爽”，读者又很容易弃文（即便是我最爱的简奥斯汀也有好几本书是我觉得太闷了看不下去的哈哈。）真的对能写出既爽又真实这种微妙状态的作家，表示respect！这样的文很多时候真是可遇不可求。网络创作时，我们作为读者，我们对每一章的即时反应也可能会影响作者的心情和状态，从而间接影响到这篇文的创作。某种意义上说，连载过程中的读者也参与到了这篇文的生命中了呢。
希望其他读者和呆毛劳斯不要觉得我搬出简奥斯汀这样文学史上的“大神”是在捧杀哈哈。我只是想描述一下我阅读的感受，发现阅读简奥斯汀时的感受是最接近的。我真心觉得呆毛这篇文是对我们当代背景下的人物记录，因而可贵。呆毛之前的文也有这种感觉，题材上也有过各种各样探索，现在越来越既爽又真实了。
这篇文写起来一定很不容易，但是我好喜欢看呀。不只是因为情节让我“爽”才喜欢，这种喜欢同样来源于欣赏文中人物那种超越纸张的鲜活生命力，仿佛他们都有自己的意志、那个世界有它的运行法则，不受作者任意摆布。这时我觉得读者对文中角色恨铁不成钢也好、嫌打脸不够爽也好、甚至嫌破镜重圆前的铺垫太多也好，都是一种正常的、良性的情绪。读者的情绪被是文中那个世界引发的，有时读者由于想回避自己被引发的负面情绪，甚至会期盼文中的某人能有另一种截然不同的命运。这种期盼得不到回应，会给人失控无力感，有些读者就会试图通过给作者写作指导来找回控制感。其实读者应该分得清楚——让你难受的是文中的世界，这种情绪是可以跟每一个看文的读者分享的，我们可以安慰彼此的难过，一起在狂喜的时候啊啊啊啊啊尖叫。千万不要把你的难过转化、发泄为攻击“作者不要这么写、应该那么写”就行。文中世界自有其独特运转的生命力。
这也是为什么文学读起来总比网文要累一点，文学有时令人感到失控，状态差的时候可能承受不了这种压力。网文是给读者定制的精神按摩，要让读者爽，不可以让读者感到失落。读者也喜欢这种自己可以当上帝的力量感。但是在这里，文学找回了它创造世界的力量。我们作为读者，就只当读者，感受这个世界。要知道你的情绪是文中世界带来的，评论也应限于文中世界带给你的感受。珍惜很难写出来又很好看的文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