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话之殇

只能说是神话了，那么美丽的地老天荒。却远不只是神话。还有神话的覆没与重生。在欲中沉没，在爱中永生。
　　我们看到了有着神话般身世神话般武功神话般爱情的男子，是怎样陷落在人世的。那场几乎是玩笑的鬼盗闹剧，那个几乎是玩笑的帝王出游，那群几乎是玩笑的混混囚犯，却将一代剑神地老天荒的神话搅得支离破碎。
　　可那些真的是玩笑吗？那场诡异闹剧的惊险诡秘与揭破时的意料之外，那个好色风雅的帝王挨损的尴尬，那个叫“柳三变”的小偷“慷慨陈词”的捧腹，足以显示作者笔下摇曳生姿的功力。但真的只是玩笑吗？狡猾的萧拂用笑声轻易消解了很多东西，很多沉重到我们不堪重负的东西，有关这个世界所有的屈辱与阴暗，所有的贫贱与苦难，所有的欲望与阴谋，所有的嫉恨与算计。
　　武侠小说也是可以反映社会生活，反映国计民生，反映人心冷暖。即使现在，我们的现实中再没有那么露骨的屈辱与阴暗，贫贱与苦难。但人心，还是这个样子的。会有众囚徒这样不顾风格的拼死争前，会有开王爷这样不顾公理的迎合上意，会有众武师这样不顾道义的耍赖比试。但，你却不能说他们错。囚徒拼死只是为求生，他们无辜入狱，饱受惊吓，一有生机如何不能拼死求得？开王爷身为臣弟，伴君伴虎，朝中本已对他非议纷纷，又怎能不迎合上意保全自己的身家性命？而武师们忠人之事，奉命出战，当然是怎么打能胜怎么打，纵然不顾道义，但名利当头又有几人能全然不动心呢？
　　却只是苦了地老天荒。雪山一样高洁傲然不食人间烟火的沐天风终于为了那样一个小孩仰望的眼神管了人间之事，一剑通神却逼得苦苦而战，又是怎样的悲壮。而萧拂的笔却在这时闲闲移开。崔澄与那假扮家仆的皇帝斗智斗勇，武功心机层出不穷，读起来痛快的同时却不免是心悬战况，心中焦虑却又不得不耐住性子，细察两人内心丝丝毫毫的变数，生怕漏掉什么惊人的笔触重要的关节。但目光还是在那里停住了——烧灼的目光？那样的目光也是溶于雪山的，属于神话的呀！烧灼的一如雪山的紫外线，放射着不属于凡俗人间的光热。这又是什么呢？神话世界的回光返照？“那一剑的光华必照亮整个世界。”这两者的光华是相通的吧！
　　我本来是坚持相信这样的光华是绝不能照亮整个世界的。凡俗世界的上空终日云雾缥缈，层层包裹。沐天风这样做都只是让自己更深更深的陷下去，陷到这欲海阴雾里去，让自己的光芒，让心雪莲的光芒都在这层层包裹的雾气里黯淡沉湎下去。而沐天风的挣扎，也仅仅让它在焕发最后一刻的光芒，所有的亮色会在最后一刻结束，然后这个世界依旧灰暗，没有谁能够找到这光芒曾经存在过辉煌过灿烂过的一点痕迹。只有崔澄的悲恸皇帝的猝死才隐约地让别人知道曾经有这么一场惊人的光华。
　　但，好在不是这个样子的，感谢萧拂，故事不是这个样子的，我们的破灭神话的结局不是这个样子的。我们看见了张启二（张乞儿?）。那么一个可爱的盗贼啊！那么一个傲骨铮铮的盗贼啊！那么一个死不沾光的傲气的盗贼啊！赞美他，让我终于对这样一个世界有了信心，光华不仅仅在剑神身上，在侠女身上，在那个缈无人迹的大雪山上。它也能在一个素行不端偷闷拐骗的小人物身上，焕发出最华灿的光彩。便是那么一点傲骨，一点信念，却是在那个世界最难能可贵的东西。他所要舍弃的不只是一点面子，却是分明一个求生之机。对照先前众囚犯的拼死争前，这一点舍身的念头，这一点求义的勇气，真的感人至深。而那句脱口而出毫无斧凿之迹的“我知道你不怪我，可是我怪自己”，又是怎样的一语惊天下？甚而惊出了沐天风最后的斗意与生机(窃以为祈与众武师的口上比武纵然非完全因为被张启二此言所动，他的这句话也大有功劳)。
　　然后便是势如破竹的战败如潮。也可以说是惊人之笔了，意料之外啊（啊，那时随侯珠还没有看，所以是“意料之外”，当然读地老天荒半途中对后文的猜测也没有随侯珠的参考）。实在是痛快而心痛的，碎裂的神话在情义的弥补下终于有了一个神话一样地老天荒的绮丽结局。非是沐崔二人的情义，却是这个灰暗世界所暗存的点滴情义，这才是这个世界真正的神话，也是我们的世界所缺的神话。
　　但即使神话，还是痛的。读此文时我便一直在笑中在怨恨中在绝望中在感动中暗暗痛着。痛，并爱着。痛，并生着。这是神话的伤口，让我们铭记这个世界，有那样的屈辱与阴暗，所有的贫贱与苦难，那样的欲望与阴谋，那样的嫉恨与算计。然后在永远的伤痛中锻造这个时代地老天荒的神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