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待少年——评吾九殿《美人挑灯看剑》

【导语】
吾九殿，晋江文学城签约作者，2016年左右起在晋江文学城发表小说，作品题材以西幻和仙侠为主，代表作有《成为暴君之后》（2019）、《身为女王如何拒绝爱意》（2020）等。吾九殿是一位写小说会带注释和参考文献的作者，《成为暴君之后》涉及许多欧洲中世纪的历史细节，《美人挑灯看剑》则大量参考了中国古代神话与历法的相关文献与专著。但这并不使她的作品变得枯燥或者带着学究气，恰恰相反，吾九殿以飞扬的文学想象力炼化材料，创造出丰饶瑰丽，既有史诗感又唯美多情的幻想世界。吾九殿的语言华丽排荡，抒情性极强，注重修辞的形式感，善于以文字铺写画面。
《美人挑灯看剑》于2021年2月开始在晋江文学城连载，目前尚未完结。其情节紧凑且每一个情节段落的篇幅都比较长，又常有多线叙事，相比于“追更”，更适合通读；吾九殿相比于“甜”更擅长写“虐”。这些特征或许都限制了《美人挑灯看剑》的商业成功，但并不妨碍其成为一部小众佳作。
【梗概】
仙门第一纨绔、太乙宗的小师祖仇薄灯曾是上古时代的白衣神君。为了让人间不再受瘴厄之苦，神君传道于人间，定四极、衍天轨，一心建立一个人、神、妖和平共处的理想世界。神君为了遥不可及的理想而三生三死，一次次赌人心向善，一次次一败涂地，天神背弃、诸妖离心、仙门以“护佑苍生”为借口将背负人间业果的神君截杀于野，自此人间晦暗三千年。白衣的神君变成了红衣的纨绔，只剩下满心悲与恨，而人间却依旧是那个在贪嗔痴妄中摇摇欲坠的人间。但那不切实际的理想却总有余火代代相传。总有人挺身而出，以少年之无畏，将世界推向光明的那一边……
【评论】
人间待少年——评吾九殿《美人挑灯看剑》
“一人为善，善微力薄。
一人为恶，恶深罪重。”
谁传道天下，谁就要为天下承担这份业障因果。
只有白衣神君敢赌，赌人间之善总会胜过恶。
于是神君传道于人，人方能修仙，以抵御大荒，神君带领众妖立四极、定天钟，欲使日月有序、四时有候，建立一片人、妖、神和睦而居的乐土，“瘴去风来，漫天繁星”。
然而神君赌输了，输了三次，死了三次。
第一次复生时，神君身负万千业障，仍心心念念要斩断牧天索，阻止天外天诸神汲取人间气运，却被受他传道的诸仙门合力围杀于九淖。这段仙门忘恩负义的黑暗中古史，被后来人含混带过，只留下人间晦暗三千年。
神君再次复生之时，已不是那个永远仁慈、宽和、满心光明、无所不能的白衣神君，而是任性妄为的仙门第一纨绔仇薄灯，是太乙宗敬着、护着的小师祖，是师巫洛纵着、宠着的仇娇娇。但再烈的红衣再醇的酒都捂不化血里的冷，仇薄灯看着他热烈爱过的山河人间，如今依旧是贪嗔痴妄，危如累卵。在《美人挑灯看剑》的世界中，地上一座城对应天上一颗星，仇薄灯仰头看星辰寥落，便知人间惨淡如昨。人类困守十二洲，妖族聚居三十六岛，各自在大荒的包围下勉力支撑，靠着代代仙门修士的命勉强填出一线生机。天外天诸神高高在上，靠牧天索吸取人间气运，空桑百氏代天牧民，为私欲而改天轨，张扬跋扈、为所欲为。于是师巫洛提刀登天阶、斩诸神，仇薄灯孤魂入大荒、封幽冥。
神君第三次为人间太平而死。
世界似乎变了，牧天索断、天外天被毁，诸神坠魔入大荒，曾为人上人的空桑百氏一朝跌落尘埃。但世界却并没有变好，依旧有仙门中人为了一己私利供奉大荒中的神魔，人与妖相互仇视、不死不休，大荒蠢蠢欲动、坐等人间内乱战火起，便要伺机吞灭人间。
以前的传奇故事中，若有危及人间的灾厄，大抵便会有英雄出世、力挽狂澜，救世于将倾，而后世界恢复和平，人人安居乐业，故事便有了圆满的结局。但《美人挑灯看剑》的故事，却像是永无止境的噩梦轮回。神君死了一次又一次，只剩下满心的悲与恨，那个人、妖、神和睦共处的空桑旧梦，依旧只是遥不可及的梦而已。
这人间远远不够好，一念之善永远胜不了众生为恶，所以总也成就不了光风霁月的未来；但这人间却也远远不够坏，不够说服仇薄灯彻底死心放弃、袖手旁观。枎城的神枎树灵纵使身死也要护佑一城百姓，鱬城全体百姓敢为一尾鱬鱼的性命剑斩太虞；山海阁的修士们投海为石，完成守山镇海的使命，入荒求索的修士大能点燃自身化作引路之灯，万里幽冥路便有百盏命魂灯；太乙宗与巫族历经数千年依旧矢志不忘、代代侍奉神君，曾参与九淖之围的仙门宗师也肯直面心中之愧，甘愿以死谢罪……一念之善或许永远胜不了终生为恶，却也从未肯熄一豆之光，所以人间依旧是人间，不曾与大荒同沦黑暗。
更可贵的是代代仙门少年。曾与仇薄灯同游十二洲的一众纨绔，左月生、不渡、半算子、叶仓、陆十一，各有各的顽劣、不靠谱与不务正业，却肯为同伴千里奔赴、性命相托，但见人间疾苦便不能袖手旁观。十二年后，少年初长成，左月生执掌山海阁，半算子守鬼谷，不渡披发成佛，陆十一用毒之术初成，而叶仓则成了太乙宗的沉稳师兄，他初出茅庐的师弟师妹们又开始了新一轮天不怕地不怕的闯祸人生。
少年仗剑平不义，一剑纵横三千里。
神君传的道，是护苍生之道，这话写在仙门典籍里，一代一代传下来。数千年后的少年们不曾亲受神君传道，却已将神君的道化作了自己的道。神君的理想或许永远都实现不了，但这理想的余火却在少年们的肩头代代传承，护佑人间。
从《小蘑菇》（一十四洲，晋江文学城，2019）中那个随时湮灭都毫不奇怪的废土末世，到《美人挑灯看剑》中总也无法实现的理想人间，在新一代作者的故事中，可以清晰地读出对人类社会的失望与对终极理想的怀疑。仇薄灯身上无能为力的悲与冷、怒其不争的痛与恨都浓烈得令每一个读者心有戚戚焉。或许每个人都希望他能成功，但每个人都知道他穷途末路，他注定惨败，他必死无疑。仇薄灯的悲与恨照见每一个人在复杂世界中的渺小与卑劣，也照见每一个人在时代洪流中的迷茫与无助。
但《美人挑灯看剑》的故事又不曾真的陷入死局——毕竟少年常热血，人间代代存星火。在这样的作品中，作者与读者不再以人类文明的无限上升为基点，而开始以人类文明的存续随时可能断绝为前提，重新思考文明与理想的价值。她们相信，即使一切终会归于虚无，即使大同之世永远无法彻底实现，去构想最美好的人类生活并为之而努力依旧有其意义。
因为理想之火将救赎每一个此刻，使之凝成永恒，虚无之渊里于是又开出浪漫主义的英雄之花。
作者：王玉玊
收录于《中国网络文学双年选（2020-2021）·女频卷》，漓江出版社，2022年3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