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叙

秋日的雨缠的人心脏发麻，细细密密的带不来几分清爽，反却平添了焦躁，墨桥生又一次自噩梦中醒来，辗转反侧，也不知是因为早已痊愈大半的陈年旧伤，还是近日那些同僚的多嘴。思来想去还是堵得慌，索性翻窗越出，靠在檐下的柱子上，望着细雨双目发怔。思及扯出的什么“芙蓉宴”，文人这套弯弯绕绕的，也不知是在拿谁寻乐子，给我添堵又给主公添堵，大抵是近日安定下来，又不愿安生几日了。
“桥生？”程·夜班归来·打工人·千叶还未来得及进屋，就隐隐约约看到一个人影。“在这作甚？”
被逮到了。桥生闻声只觉脊背一凉，支起的手肘也险些滑下来，踉踉跄跄直起身，双手却不知何处安放，只能垂下头来，等着听训。
“怎么一副恹恹的样子？”程千叶看着他这模样觉得好笑，连日被那些老臣念叨的脑子都愉悦了些，不过该问还是要问的，可不能指望锯嘴葫芦主动说出什么来，即使这块闷石头在学习了也一样。吏治改革早已走向正轨，周边安定，国库也算充裕，可算能休息几天，也没发生什么大事，一时半会，竟然真想不到她的小将军又为着什么烦忧，看那样子，连周身光泽的暗淡了不少呢，清澈透亮的蔚蓝色都好像被雨蒙了层烟，叫人忍不住想抱着头揉搓几下。
桥生还是下意识的想摇头，又及时止住了，多年来的经验告诉他，即使是小事，也应当坦然相告，二人积累的信任早非寻常可比，又有什么可担心的呢？至多被取笑两句，有些丢脸罢了。但若能趁机得两句宽慰，似乎……
“怎么了这是？”察觉到自己的小将军好似魂都不知哪去了，又忍不住开口逗逗了，这才惊醒了胡思乱想的某人。“莫不是张馥？不应当，你为大庶长时，他便已交心，非大事不会多言。”
“三日后的宴会，主公可要前去？”说出来后，墨桥生觉得人都舒畅了，也不吞吞吐吐了，只抬头看着眼前玉冠华服的青年，政事方毕，还未来得及换衣，一身衣服在她身上多了几分矜贵，与平日的随和又是不同的感觉了。他说不清，反正心上人怎样都是好看的，只可惜如今时局尚在变化，身份也是问题，连这份欢喜，也不能昭告天下，白日奏对时视线相交，晚上细细品味稍许，便觉无尽的甜意了。
“我道是何事搅的小将军半夜不睡，在这看雨呢？”程千叶一呆，眼里的戏谑却更重了，更觉得眼前人可爱，又迅速解释，“他们去结交他们的，我可不像那些呆子，单身到如今，还不知如何得一心上人。”说着真是笑开了，上前拥住木楞楞的小将军，衣襟已经浸了夜的寒意，看样子不是一会儿了，问题解决了，小将军再可爱，该罚还是要罚的。“你说我拿你如何是好？为了区区流言而不顾自身，这是伤好了皮实了？我可是个公正的主公，桥生犯错，我也是要好好处置的。”表面作严肃状，内心已经蠢蠢欲动了，直呼不好，更想拿他作怪了，总想使点坏水，叫这面庞多出点慌里慌张的表情来。
“是、是我不好……”墨桥生见她严肃着一张面孔，就已经慌了，心念电转，绞尽脑汁想有什么可使她开颜，松子卷、玫瑰糕她从前爱吃，不知这时节能不能去取来些。如今国家需要休整，积蓄力气，也不需他再去攻下几座城池。抑或去寻周子溪，他于民生一道见地颇深，若能压榨出几道良策解决如今垦荒之事，想必主公能舒心不少，跟着程千叶久了，墨桥生显然也学了一肚子坏水，只是平日不显罢了。
眼见他神情越来越凝重，程千叶也绷不住了，示意后头的人离开后，就牵着桥生入内坐下，“好了好了，就罚你按时去温泉庄子修养，不可怠懒，回程时帮我留意如今城内可还有流民，一应设施规章，我不便亲去，你就代我去看看，可好？”章程是早就下去的，下面偷奸耍滑不至于，就是看看有无错漏，更重要的是，桥生的伤，万万不能留了病根。
“嗯。”领会了意思，桥生知道这就是放过了，想了想，只说了一句，“是做梦了，梦到以前。”
“嗯？”程千叶也是一怔，往事自心头涌来，她也听着细细密密的雨声，想起从前也是一场秋雨，她拒绝了韩全林拿琪县换人的请求，她当时放言，“别说一座琪县，就是十座，他都有一天会替我拿过来。”后来桥生果真做到了，不单是琪县，周边一座座城市攻陷下来，他开辟一道坚固的防线，晋的国土也在扩张。又想起来绛城被围，桥生率援军赶路，却因春汛被阻。她亲上城墙，滚石檑木如雨落在攀墙的敌人身上，他星夜兼程，铠甲下的衣衫被血浸透，但也是他的援军，给了反击之力，解围城之困。世事纷杂，桥生用一出场战役和一次次援助表达了忠心与能力，才换来那些老臣的另眼相待，而她用信任和机遇的施加，才换来了一个敞开心扉的小将军。他们俩在乱世里，明明是隔着天般的距离，却同样身陷囹圄，一步步小心谨慎，才走到了今天。
意味不明地叹息了一声，程千叶又抱了抱桥生，“睡吧，我们的未来，还有很久，我和桥生，都会等到那个时候的。”等到海晏河清，等到她可以不是程千羽，而是以千叶的身份，与他解甲归田。
“我信主公。”夜里终于能直直的望着她，看她比从前又褪去些稚嫩生涩，他想了想将新磨的手串交到她手上，推了推人，时辰不早了，明日要处理的杂事也不少，再不愿分开，也想她休息好点。
语毕，二人对望几息，程千叶转身出门，后头人远远地跟上来，千叶入了寝殿，也更衣睡了，手心里带着手串，让人安心，夜里警醒担心的日子也远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