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无声处听惊雷

今天这一章，于无声处听惊雷。
从祝缨南下任福禄县开始，三十年已过。初代中坚羽翼长成，安南也今非昔比，人心不再单纯为开阔了眼界、学到了东西、自己有了成长而满足，想要更多眼前和长久的利益，想学北面的“世卿世禄”，是人之常情。这种情况挺考验老大的，没扛住诱惑和压力答应了，哪怕只是答应一部分，就埋下了“兼并”和“党争”的隐患，跟朝廷走上了同一条路；不答应，怎么安抚人心，凭什么继续让下属一如既往地卷起来干活儿？
祝缨抛出了“继承人”这个金光闪闪的大饼。安南第一代中坚来找祝缨表达分利益的诉求，其实一部分也是因为干到他们这个程度，官升无可升，想要更多似乎只能往千秋万代里想。但如果能当继承人那又不同，现在他们彼此谁也甩不开谁，成为继承人后却能立刻比其他人有质的不同。这能不动心吗？他们的注意力至少部分地被转移了。祝缨前面在说为什么要新开驿路的时候就预想过这样的场面吧，安南太小，什么都容易到顶，通一条路，既免了坐井观天自己人斗起来，也给将来的扩张做了准备。

看崽子们又乖巧起来，祝缨才开始开她的条件：
1、不能和朝廷走一条路，那样咱们就得听朝廷的，朝廷会把咱们现在有的都拿走。这个好懂，往前数几代人，梧州头人哪家都被坑过。这其实已经拒绝了封爵的要求。
2、能分利，但是分的不是核心的生产资料(比如土地、矿产)，而是增值的一部分。所以呢，想拿更多，要么把其他能争利的人掐死；要么把蛋糕做大，党争之外另辟蹊径，比如扩展或技术创新。但地方这么大，需要的干活的人不可能太少，两条路里还是后者更现实一点。
3、做继承人就要把安南摆在自己和家族之前，要让这地方一直都是人人都能做人。
还得说，这毕竟是一帮蛮夷出身的新贵，身家几乎全是自己打拼出来的，比京城里三纲五常下的既得利益者有野性，祝缨才能用这样的前景来推动他们，换京城的N代和新贵们才不会吃这一套呢。

接下来就是具体的执行了。我觉得有几个特别重要的点：
1、祝缨和她之后至少一两代的继任者最好都能坚持得时间长一些，好给安南的思想和世情变化扎根和扩散的时间。当年梧州新立，风气一新，女子、老人、商人都有活路。但祝缨离任后只是换上了一个“中规中矩”的刺史，巫仁就被逼得跑到山里去避难。这从反面说明了，无论什么变化，都要留下时间给它落地生根。花姐可以说是祝缨最不可被动摇的同路人，她在做的就是对祝缨的理想来说最重要的支持，而花姐后半生只做了一件事：“百年树人”。她在新一代人那里，从根上一点点挖断了三纲五常，让他们的世界“有史以来”就是每个人都是人的样子。
2、继任者必须像祝缨一样，在民政和军事上都有绝对的影响力。安南和其他王朝走的路不同，它要面对的反对和反扑不是只在打天下那一阵子，而是会绵延在岁月静好的每一天里，原因还是上面说的，这里在建一个人人都是人的新世界，安南的对手不是朝廷、北胡、西番，是三纲五常和天下民风，是“法”和“天”。只会治天下可以成为山下朝廷的继任者，但带不动安南往前走。顺便说一句，民政未必是青君的短板，她只是打仗的天赋太逆天。实际上青君从小和其他人一起在小祝那儿接受一样的教育，接手过小祝在京城的民间信息网、在北地就开始在幕府里做调配地方生产的工作，打下艺甘家后是她和项乐共治，梧州西进是她一路带人打仗连带收编地盘，现在是管理军屯的屯田副使，这些工作能做好已经不是一般人类了。
3、在祝缨的设计里，很重要的一点是功臣分利有一个上限，这能刺激功臣做大蛋糕。保障这一点不可动摇非常重要，我没想好到底能怎么做。

总而言之，今天又是一场非常漂亮的因势利导。这是平常的一天，新生的安南在它命运里一个关键的十字路口上打了一个转，然后往它的缔造者指向的路去了。未来，它还会再路过很多这样的路口，期待那时也有人像这样指着它一直向着最初方向走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