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

那晚，我做了噩梦，醒来时，已是清晨。
紧着呼吸了几下，心脏才慢慢归位，梦里的窒息感未消，还余留着本能的惊慌。我转头，悄悄地看过去——子衿就在我身边，睡颜动人，呼吸平稳，似是好梦一场。我看见晨曦在她身后，慢慢演绎着渐醒的天，而她，被光影模糊了身形，更像是雾一样的景色。
我忘记我做了什么梦，大抵不是些什么好事情，不想也罢，况且我也不愿去回想，遂任由着思绪散漫，梦中的种种便渐渐飘到不相干的地方去了。
楼下孩子已经醒了，呜呜咽咽地找妈妈，阿姨轻声哄唱的声音传上来，催得我也想起身把几个小人儿轮番抱上一抱。
我刚摸索着下床，子衿便醒了。
“……你醒了？”子衿刚起床时的声音很有质感，像是海滩最细、最软的沙，缓缓地从之间淌过。
我“嗯。”了一声，算是应她。
子衿起身，眯着眼睛看了眼时间，复又躺下，一只手精准地探到我的所在，轻柔地朝她的方向拉了拉：“还早，再睡一会儿吧。”
“孩子醒了。”
“有阿姨呢。”子衿应道。
我说：“我好像做噩梦了，子衿。”
子衿闭着眼睛蹙起了眉，片刻又软声道：“不怕。只是一个梦，不是真的。”想了想又加了一句：“我在这呢。”
“可我觉着像真的。”我固执道。
也许子衿也没想到我这么难缠，忍着起床气又把那双美目睁开，嗔怒地盯着我：“你除了梦见一会儿要去公司把合同谈妥，其余都是假的。”说罢手上使了些力道，竟一下子把坐在床边的我扯倒，躺回了她身边。
我嘟囔道：“你说的这些可比噩梦吓人多了……”子衿也听到了，嘴角微微笑了一下，没有做声。
“你怎么不问问我梦到了什么的？”我穷追不舍，侧躺过身接着问她。
“都是些不好的东西，一遍一遍地记住它干嘛？”子衿抬眸看着我：“不好的事情就让它过去，你还有你的生活。”
她这一句“生活”，让我忽然想起公司那些恼人的董事和一堆繁杂的琐事，登时一个头两个大，哀怨道：“子衿，你这撒手掌柜要当到什么时候啊？”子衿不理我，独自补觉，睫毛一闪一闪的，让我不由得伸手抚了抚。那睫毛像小扇子一样，眨得手心痒痒的。我不自觉傻笑起来。
忽然我的手腕被人捉住，随即便对上了子衿无奈的眼神：“黄彤！”
“我真的很累嘛，每天要处理那么多文件，还要亲自各个厂子跑，还要社交、要交际，我累都累死了，一点时间都没有了啊！”我一口气倒豆子一样朝子衿吐苦水，希望这位“神仙姐姐”能“高抬贵手”，给我这个“职场新人”稍稍放点水。子衿闻言倒是很感兴趣的样子，觉也不睡了，直接坐起身子来：“所以呢？”
“所以，所以……”
“嗯？”
“所以你得给我放假！”我两眼一闭，爱谁谁。
“放假？”子衿挑眉，“所以你是觉得你工作做得太好了，还要给自己放个假？”
我反正是破罐子破摔，脖子一梗，硬着头皮说：“对！我就是觉得我做得挺好的，我接手的这段时间公司运行平稳，公司利润不降反升，我还拓宽了公司人脉，我觉得我很——尽职，很——尽责。我必须要歇一下。”还没等子衿说话，我又赶忙接上：“我得奖励我自己一个大假。”
子衿听完我这耍赖一般的言论，乐不可支，竟给我了一个露牙的笑容：“你觉得你很行？”
“我行得很！”我咬牙道。
子衿似乎是听到了满意的答案，窝了窝被子又躺了回去：“你自己都说了，你要奖励你自己，那你还来问我做什么？想给自己放假自己批就好了，难道还要我给你打假条？”
“我就是通知你！”我竖起眉毛，不自觉调高音量给自己涨势气。
子衿也不恼，微笑着说：“好。我知道了。”
什么叫“好我知道了”？我这，我这难道不是无理要求吗？她怎么这么快就答应了？难不成还有后手等着我？我好像一只兔子，刚逃出生天，总觉得眼前处处是陷阱。
“你……不生气？”我壮着胆子又问了一句。
“不生气。”子衿安然答道。
“你真同意了？”
“同意了。”
啧。奇了怪了？她今天怎么这么好说话！难不成是刚睡醒还迷糊着？我在心里翻来覆去想了半天，最后连自己都没意识到便说出了口：“我放假的时候你得陪着我！你你你你，你得和我一起睡！”
“好。”子衿又应。
我心头一喜！还真是有求必应啊！这今天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怎么样？还有什么要求？”
“不是啊，子衿，你今天，怎么这么好说话？”我疑惑了半天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来，总觉着不可思议。
“我一直都很好说话的，只是今天你说了。”
子衿定定地看着我，我瞬间明白了她的意思——不是子衿遍了，只是之前我一直畏畏缩缩什么都不敢说，什么都不敢做，一直认为自己没有资格要求子衿什么，只想着把自己放低，低到自己都瞧不见自己。往往遇到事还没拿出商量就先在心里替子衿把自己否定了，从来都没想过那到底是不是子衿的想法，也从来没想过子衿永远是站在自己这边的。说白了我一直不信任子衿，更不信任自己，不信任自己有资格被子衿青睐。于是我们俩一个憋着，一个等着，差点生生把这段关系给熬干了。
我鼻子一酸，眼泪在眼窝里打转：“子衿……”
子衿轻轻叹了一口气，伸手把我接到怀里：“我之前总怕你多想，现在反而希望你多想。我希望你多想想自己到底想要什么，然后就去做，哪怕结果不好，你还有我。”
那天我第一次感觉我的爱人离我这么近。
近得好像已经将对方融在了骨血里，再也分不出彼此。